八十一日,一天一大难,一天又有许多难,难上加难,难如登天。
有司空见惯的,就会觉着轻而易举,信手拈来自然信心百倍;有步履蹒跚的,就会觉着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之际心受损伤。
九九八十一天,天天有事,顺心者,皆大欢喜,逆心者,须得考虑顽强拼搏,还是自叹其命,垂危相告,凡是种种,或有命数,或有人为,或两者促成。颜母、原燚都是八十一日后,他们各有情形,或有肯定,或有可能。
雨水仍旧下着,原国君日日来至原燚公主房内亲自洒扫庭除,从不懒怠,喂养女儿不在话下,又好似回到了小时照顾襁褓模样,孩子但凡是有什么动静,总会牵挂着她的心。因她的孙儿连日的虚弱,故她将乳母,连同教养姑姑、宫女等人也置于东房,她一起照顾。因由安慈及朝中大臣全权处理,每至一更便开始一一查看,无甚大问题。她觉着八十一日发生不了什么,有时便堆积下案牍,置之不理,有时连续三日不理朝政。臣子们知原国君决断有本领,都不敢多言,有臣子欲要勾结搜刮民脂民膏,安慈派怒娘子查看后,自己做主,该处罚的处罚,该砍头的砍头,该缴纳钱财的缴纳,也就没有多少人敢造次了。
而颜母这边,杨扶开隔上几天来把脉扎针,药喝完了隔上几天看效果,再开一剂药。宣雪、颜沥轮流服侍颜母,一照顾就是一整天,第二天美美地睡上一觉,就这样往往复复,复复往往。
九天已过,雨水渐渐变小,天空也放出了彩虹,七色之姿,直愣愣地挂在天边,温柔和蔼,院内枯竭的土地饱尝了水分,抖了抖身子,便有松土的蚯蚓出没在地面,足有两寸长,源法、地法吸食够了,有的成了人形,也不忘钻进泥地里继续干着本职工作,肥沃的土壤长满了花花草草,一片盛景。
水国君见颜母数月未回,心中有了担心,写了一封信问安,宣雪接到信后,便回了信,道:“舅父,外祖母无恙,勿担心,择日启程回水城。”水国君看了信后,虽有“无恙”二字,但心中还是在打鼓,便派了浪飞去接颜母。浪飞驾乘着水国君的飞马兽以源法催动,马不停蹄地跑了五天赶到,马儿早已气喘吁吁,恢复过来得八九日,浪飞便让宫中掌管飞马兽的,多加照顾,封了二十两做谢礼。
浪飞撑着伞在公主馆外面徘徊等着里面的人出来,碰见了安眉。浪飞道:“这位姐姐,麻烦向雪公主通传一声,浪飞请求见一面。”
安眉道:“你就是慈姑姑所说的水国来的吧,请随我来。”
浪飞跟着安眉进了宣雪所居处的厅堂里站着,安眉道:“公子稍等。”
浪飞道:“有劳姑姑了。”
宣雪出来后,道:“是舅父有什么事儿吗。”
浪飞道:“回公主,国君见寿容太后许久不回,便担心了起来,派奴婢来查看一番,也好叫国君安心。公主,寿容太后可安好。”
宣雪道:“既然你来了,那就告诉你吧。你瞧这外面的草长花肥,足足有九天的雨滋润了万物,这便是外祖母所为,但在打雷时,遭到了反噬。御医说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才能醒来,故我不敢告诉舅父。你明白了。”
浪飞道:“明白了,公主。寿容太后还得需一些时日,那奴婢就留下来一同照顾着。”
宣雪道:“这里是公主馆居之处,你是个男子,恐有不便,不如你去寻王少君,有什么事,我、雨公主,会叫派人去寻你的。还有一点千万不要告诉舅父,一则事务繁杂,不便前来,二则未免关心则乱。这里没有什么事儿了,你去吧。”
浪飞道:“是。”
恰巧细绵来了要问清楚颜母的情况,方便明日颜沥照顾,见有浪飞在,便耽搁了一会儿,浪飞出去后才进来。向宣雪问道:“公主,刚婢子来时,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望公主恕罪。”
宣雪道:“听了也没事儿。”
细绵道:“公主,浪公子是水国君的人,他会给水国君传信的吧。”
宣雪道:“听了就听了,不听了舅父就会来,想必舅父也预料到什么了。”
果然,浪飞出了公主馆并未去了王少君处,而是传了一封信给水国君,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水国君,他看了信后心急如焚,让大少君百里宣成暂代管理水国事务,说要到外面巡查。他火急火燎一个人从水城花了三日到达,安慈接到水国君的身份牌后,便知不是来见原国君的,便让安眉引着水国君到了公主馆的宣雪处。
宣雪见了舅父流下眼泪道:“舅父,您还是来了。”
源水道:“不哭,怎么样了,身子缓些了吗?让我看看。”
宣雪道:“舅父,还有十五天了,还是没什么动静,您说……”
源水说到:“母亲是个有福气的人,你忘了她可是历练第一的人,才不会被醒不来困住。待我看看。”说着宣雪引着源水进来,看着颜母。只见她面容祥和,虽有皱纹爬满,写了她一生的过往,却见慈祥安静。源水见到自己的母亲这般,视线紧紧地盯着这位躺在床上的人,看着她似乎不认识了,又似乎很熟悉,她的眼睛不似从前睁开,只有紧闭着。净儿见无声哭泣的公主,便搀扶着出去了。
源水坐在颜母的身边道:“母亲,您又何必呢,或许您知道了什么,但这又算什么呢,为了知道,却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您真的值得吗?放心吧,母亲,您会醒来的,我不会让您一直躺着的。”说着,便用动用源法水灵扫身法,全身检查颜母的身体,发现气脉、血流顺畅,只是身体一直在抗击强大的雷电,才导致无法醒来。源水便想了招,他撤去颜母的枕头,将其平躺,他集中精力,将源法汇聚在手掌心,把雷电从全身各处赶到了颜母的右手上,且转移到自己身上,瞬间他被电得浑身麻乱,他立刻用地法转移了注意,方才安静下来。因颜母晕倒时间过长,还需多日才能够让其不再过多肆虐。
源水平复了心绪,口中默念道:“母亲,您会没事儿的。”源水留了下来照顾着颜母,三个人轮流换。
原燚的八十一日过去了,原国君为了等着这一日,整晚不曾睡去,惺忪打转之际,都紧盯着女儿。忽地,原燚的眼睛转了逆着转了一圈,后又顺着转了一圈,身子动弹了一下,原国君喜极而泣,毫无酝酿。原燚睁开了双眼,模模糊糊,口中直喊道:“渴,渴,渴。”
原国君听了便吩咐道:“安慈,快些进来,醒了,醒了。倒些水。”又对着原燚道:“母亲这就给你喂水,别急,水马上就来。”
原燚寻着这声音,转了个头,不清不楚地看着这位似乎熟悉,又似乎不熟悉的人,道:“你是……”
原国君道:“是母亲,是母亲,你不认识吗?”
原燚回想着道:“母亲,母亲。哦,母亲,想起来了,母亲,女儿口渴了。”
安慈端来一杯水,原国君将靠枕拿来,轻轻扶起女儿,让其靠着,接着试了试水的冷热,道:“正好,正好。”
原燚慢慢悠悠地喝了下去,道:“不渴了,不渴了。”
原国君道:“安慈,快去请御医,让杨扶开来。”
安慈欣喜着答应,赶忙去寻杨御医,她知正给颜母扎针,便直往宣雪处来。宣雪在厅堂道:“慈姑姑安好,有什么事情吗?净儿,快去沏壶茶来。”
安慈道:“不了,不了,等接回御医我们就走了。”
宣雪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安慈道:“我们公主醒了。”
宣雪道:“醒了,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净儿,快去备些珍品,给原公主送去,以庆贺庆贺。”
安慈道:“哎呀,这可多谢雪公主了。寿容太后怎么样了。”
宣雪道:“还是老样子。”
安慈道:“公主,您可别太急了,寿容太后是个吉相,肯定会醒的。”
宣雪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御医出来后,跟着安慈走了。
宣雪回到房里,坐在了颜母的身旁,道:“外祖母,您所救之人已经醒了,您该睁睁眼了,可别丢下我们呀,您还有小舅父,大舅父呢,还有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呢,我们都等着您承欢膝下。”
原燚醒来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宫苑,无论女官、侍从,还是婢女,众人无一不欢喜着。或有的感激老天爷,还给原国君一个女儿;或有的侥幸,狠戾的原国君见女儿醒了,舐犊之情泛滥,不会果断杀人之类的;或有的真心,是真高兴。有聪明的,便早早准备好了礼品,待原燚公主能出了房门,见了人,才一个接着一个送去,以表达兴奋。
杨御医给原公主把了脉,又问了问身体情况,开了几服药,原国君忙命人去煎煮,药香味儿更传遍了整个宫。原国君道:“现在呢,能动了吗?”
原燚抬起了手道:“母亲,你看,可以了。我想下地走走。”
原国君搀扶着原燚下了地,道:“无恙了,无恙了。”
原燚道:“母亲,我想见见孩子,他还好吗?”
原国君道:“孩子,你的孩子,怕是见不了了。”
原燚道:“孩子,他……”
原国君道:“他昨天晚上撑不住,夭折了。”
原燚道:“怎么会呢,他……你还天天念叨着孙儿有多乖,怎么会没命了呢。母亲,我想见见。”
原国君道:“就隔着望一眼,等你好了,我们就将他入了殓。”
原燚撑着身子,远远地望了一眼孩子,只见他相貌丑陋,脸色凄白,双耳发红。原母亲忍不住地滚落下眼泪来,她对着自己的母亲道:“母亲,都怪女儿,这孩子没福分,我活了,他便死了,会不会是孩子的命抵了女儿命。”
原国君道:“小孩子,从小养着没叫受了委屈,也算是福分了,你也别多想,日后还有机会再有孩子的。”
原燚道:“我欠着这个孩子的,他交了命,给了我生还,我该好好活着才是。”
原国君道:“还有一件事,你还得感谢水国的寿容太后,是她救你于水火之中,因她救了你,母亲认作了干娘,你该叫做外祖母的。但被反噬了,现在在公主馆的雪公主修养呢。”
原燚道:“那该好好感激着,我该看看去的。”
原国君道:“老人家,不便叨扰,等醒了再去也不迟,现下你该好好养着,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孝心。”
原燚道:“那母亲,女儿听您的。”
原国君道:“等外祖母醒来,我们定要举国同庆。”
原燚道:“母亲,女儿从被救的那一天起,脑子里就有了许多想法,又遇上接连的打击,也算是看不明白了不少。劫后重生,这便是七国的独一份,女儿想着,等身子好全了,便要去周游七国,什么男人,什么依附都是靠不住的,还不如自己拥有七法来的塌心实意一些。”
原国君道:“吃一堑长一智,母亲也算是想明白了,以前过于逼着你,而忘了为你自身考量,逐渐愈走愈远,以后你愿意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原燚道:“哪儿能呀,还是按部就班吧。”
原国君道:“随你。”
原燚道:“母亲,女儿有你足矣。”
原国君道:“女儿,母亲有你足以。”
话说,原燚的八十一日已过,她的身子愈来愈坚强,常常去公主馆的宣雪处,见见与这位有救命之恩的贵人,一来二去的,与宣雪、颜沥熟络起来,便也加入了照顾颜母的行列中去。
浓夜深厚,荡荡悠悠,似真似虚,漆黑空寂,寂寥无人。唯有公主馆处灯火通明,众人都在等着八十一日后,颜母睁开双眼的那一个点,宣雪处有水国君紧靠在颜母身边,原国君、宣雪、原燚、颜沥则坐在桌子旁,她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颜母,不肯放过一个举动。厅堂上,王在延、杨扶开携着一众人等着里面的传唤。
子夜过去,八十一日结束了它的使命,颜母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宣雪的心挂着,颜沥的情要起,原国君心疼着,水国君握着颜母的手,原燚攥着原国君的手。水国君起身便道:“时辰已过,麻烦各位请出去,本君来用源法查看一番。”众位听了便都出去,源水使用了水灵扫身法,发觉体内的闪法与其他六法融会贯通,雷电之威已减弱,便道,“母亲,她们都出去了,您该醒了。”
颜母放松了身体,双眼缓缓地睁开,道:“看来你七法精益不少呀。”
源水道:“这都源于母亲教导有方。”
颜母道:“是你领悟能力高。”
源水道:“您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颜母道:“罢了,我们还是回水国再说吧。雪儿、沥儿,两个乖孙女儿等急了吧,快叫他们进来,别等急了。”
源水道:“是,母亲。”说着,便放下握着的汗手,推开了门道,“醒了。可以进来了。”
一下子,原国君、宣雪、颜沥、原燚进了来,宣雪紧握着颜母的手,止不住的眼泪道:“外祖母,您醒了。”
颜母道:“孩子,天要收外祖母,外祖母可是不让呢,还要见你历练归来呢,承欢膝下,外祖母,记得呢。”颜母环顾了一圈,原国君叫了一声儿母亲,其女儿原燚叫了一声儿外祖母。颜沥叫了一声儿姑祖母,每个人眼中饱含着泪。
颜母轻轻拍了拍握着宣雪的手,道:“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宣雪道:“外祖母,可不能这样了。”
颜母道:“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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