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须臾间,项昀已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两排字,黑着脸的韩涛凑过去看,恹恹而回。
又有好事者前去先睹为快,扬眉赞了一句“好诗”。
鸿胪寺卿从那人手中接过宣纸,朗声读道:“夜深风竹残春意,静水流深芳菲尽。青蛾酣醉隔江笛,倾月容华天水碧。”
“妙啊!”鸿胪寺卿竖着大拇指称赞,又转眼去瞧坐于主位上的两位大人。
只见刘大人双手扣住几案的两个角,身体前倾、神情严肃似有心事,只颔首微微一笑。
而右相大人虽神色如常,薄唇轻抿,深邃的眸子却似浸了寒冰一般,拒人以千里之外,与他稍是对视后,便噙着一丝冷笑垂下眼去,随意地把玩跟前那白瓷酒盏,并无回应。
正值鼓声敲起,是位于二楼的侍从在提醒时辰不早。
毕竟他们这些文人诗性浓时曾在这醉仙楼上待到天明,只苦了已生华发的刘大人,因着是他主持的,不好提前脱身,只陪着一众年轻人挨着到了晨曦初露。
从此只到夜半时分,醉仙楼上必会敲鼓三声。
“请问大人,今夜是否就到此为止?”鸿胪寺卿刚开口,忽见项昀咧嘴哈哈一笑,疾步奔至栏栅处,半个身子往外倾去,仿佛就要跌下楼去,使人心惊。
随后,他放开握着木栏柱子的手,将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围在嘴边,大笑着扯着嗓子喊:“江上是谁家的仙子呀?”
众青年正意犹未尽,听项昀如此起哄,虽不敢再凑上前去,纷纷拍手称快,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项昀见画舫上的女子临水而站,虽面向一望无际的天水交接之处,听他这么一喊也慢慢回头,手臂轻抬,不知是掩唇轻笑还是挥手致意。
“仙子,好情致!”项昀情不自禁发出感叹,话刚出口,耳边响起咻一声,来不及反应,后背即被一硬物击中,那物件自他背上不偏不倚反弹到圆柱上在落于地上时还完好无损。
项昀忍着后背的闷痛瞥眼去看,原是一只通体透亮的白瓷酒盏。
他捡起酒盏,挠着头问:“是谁暗算我?”
鸿胪寺卿连忙疾走上前,接过他手中酒盏,提醒:“项兄弟实在是太过恣意狂放。”
项昀不以为意地看向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暗叹了一声,以目光示意他看向主位。
抬眼瞧去,他见到刘大人正由侍从搀起,而在刘大人身前,面色冷凝的右相大人正昂首阔步离席往楼梯行去,众人朗声道:“恭送大人……”
鸿胪寺卿也连忙跟去送行后,空旷的楼中只剩了几名青年。
韩涛上前揶揄几句,抱怨他不懂人情世故,在贵人跟前失仪,他只微微一笑,并不上心。
韩涛疾步往楼下走去后,他与两位同样没尽兴又不太懂世道人情的小青年一道凭栏而望,对视时,不免含笑感叹:“仙子任情恣意不输男子。”
画舫上,宋姚奏乐乏了,站起身凭栏眺望,见那天水之际点点渔火闪烁与璀璨的星光交相辉映,一轮半圆月的清晖洒下,流淌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仿佛斑斓的宝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微风过时,将她滑至手腕上的红色披帛吹动,发出嘶嘶的轻响。
她正凝眉之际,耳边传来一声“仙子”的叫喊声,打破了这幅画卷的宁静致远,她转过头去看,遥遥望见醉仙楼的高处,飞檐之下依着一位青衣男子,正兴致盎然朝她挥手。
忽然的一阵晕眩,使她抬手扶额,那本要滑落的披帛也顺势回至肘部。再看过去时,那名男子已不知所踪,回眸时目光稍往下一瞥,透过隐隐的竹,穿过二楼灯火辉煌的大堂,见到一抹黛蓝的侧影正拾阶而下。
宋姚露出一丝苦笑,回转了头,再望向江面时只觉波光粼粼中太多涟漪,渔火和倒映在水里的辰光连成模糊的一片,万般看不真切,只好将眼睛闭起。
“殿下。”璟延负手而来,轻声喊了一声后,静静站在身后。
“霍璟延。”酒意半消,宋姚扶栏含笑道:“醉酒时的短暂狂欢只如梦一般,可我等如何能将烦忧都寄情于酒上?”
“你行事虽荒唐,心里想的到底是家国和志向。”
“我倒可笑,兜兜转转许多年,还是只将那遥不可及之人放于心上。与你相比,我才是霍家骄奢纨绔子。”
璟延沉吟片刻,笑道:“我俩个既都是骄奢纨绔子,也算是一丘之貉,只是不知是否情投意合?”
宋姚转身拍着他的手臂。笑道:“你怎么还有心思说笑。”
璟延轻声回答:“殿下受情所困,只因困于深宫中太久了,鲜少见过这世间的其他男子。多愁善感之人最易情不自禁。况且殿下你,情史太少,感情又太专一,能被伤成这副模样也是咎由自取。”
两人对视后,璟延面色如常,宋姚却“噗嗤”一笑,问:“那如何才能改变呢?我可不想这一生都被情所困。”
夜风习习,江水潺潺。
璟延走上前来,也是凭栏而望。
片刻后,璟延唇边噙一抹邪笑,左边脸颊上的梨涡浅浅,低垂下头以深邃的目光望向宋姚的眼睛,表情半戏谑半认真,使人分不清真假。
“你若愿意,我倒是可以陪你经历一场风花雪月,而后你兴许会知,在感情方面何谓势均力敌。”
“霍璟延。”宋姚朗声笑道,“你看起来没醉,其实是醉了吧?”
璟延不答,只静静看着宋姚。宋姚这才意识到他不是说笑,于是瞪着圆圆的眼睛。
璟延笑道:“不过是做戏而已,殿下不敢吗?”
谈话间,江上波涛激荡,画舫颠簸,宋姚身子不稳连忙扶住栏杆,侧目瞥见几艘乌篷小船缓缓靠近,每只小船上隐隐站着二三人,皆昂首挺立。
璟延在她耳边道:“这些侍卫被殿下的琴声引来,是要带殿下回宫去。此事一闹,殿下可担心会被太后责罚?”
宋姚回眸:“自然是怕,可人在这江上,不与他们回去,难道要跳船游水不成?”
璟延笑答:“殿下若肯点头,便不用回去,更不用跳船逃生。难道殿下是怕……”
宋姚与他对视片刻,忽得爽朗一笑,忍着满脑子的晕眩,拍着璟延的手臂,道:“既然是做戏,我有何可惧?本宫这就应承你。”
璟延唇角勾着一抹笑,低声说了句“失礼”后,一把揽过宋姚的腰,将她拦腰抱起。
不待乌篷船上的捕快们反应,璟延已轻身跃于水上,激起浪花点点,而后又借力于一个连着一个的乌篷船顶,纵身飞跃。
须臾间,两人已至岸边。
其中一名捕快,禁不住拍手叫好,引得旁边的捕快问:“霍府的公子功夫如此了得,京兆尹大人命我等保护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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