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坤注视着面前张一，神色未变，嘴里默默吐着烟圈。
被一个老刑警用这样的眼神反复关注，张一只觉得身上有些发毛，似乎自已的秘密也被对方给瞧了个遍。
“前边那个E国两夫妇的案子，我们找到拍摄视频的两个学生了，他们说那天是自已偷偷跑上山的，谁都没有说。所以他们也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拍下那个视频的……”
听对方转移到了这个话题，张一瞬间语塞，原本内心想好的说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没什么的，你那神叨叨的外公当年做过更神的事情，跟他的那些事情比起来，你的这些也不算什么了。”白坤似是不在意的说道。
“叔，关于我外公，你跟他……过去很熟嘛？”张一小心询问着。
白坤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却是没有直接回答，半晌后才道：“先不说这个，你不是说要帮我们找到陈一洛吗？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现在你们已经确定他是杀人犯了吗？”张一忽然反问道。
“李晟为了给自已脱罪，我们还没审那小子全部都招了，事情经过我们已经了解了。”白坤并没有明说，毕竟对方并不是体制内的一员他也不便透露太多。
“那如果短时间内没有找到人，他逃出国的概率有多大？”张一问道。
“一般人肯定没那个本事，但陈家不一样，在当地手眼通天。”白坤吞吐着烟圈继续道：“现在我们把出县的高速口和国道口都派驻警力了，想现在跑出去是不可能了，但市上的通缉令还在申请，如果他昨晚动作快的话，当晚就跑出我们的管辖范围也说不定。”
“他大哥陈楷定呢？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杀人藏尸的案子他可能确实不知情，但昨晚上他有没有帮着陈一洛跑路……那就不好说了，毕竟是亲生的两兄弟。只是他现在不开口就跟我们耗着，可能在等着陈一洛逃出生天，那咱们就彻底没法了。”
“他人在哪里？带我过去，我跟他谈！”
……
二十分钟后，城南派出所审讯室内，张一终于见到了那个在当地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陈楷定。
与在县上电视台中看到西装革履的模样不同，此刻坐在眼前这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便装，面容尽显和善，若只是在街头遇上，恐怕谁也猜不出他的真实身价。
“陈老板，久仰了。”
张一独自走进了审讯室，准备故技重施，向着面前人伸出了手去。
陈楷定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年轻人，尽管昨晚已经在家中监控里看过这张脸八百遍了，此刻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好小友，我们……认识吗？”并未伸手，陈楷定微笑看着面前人。
见对方不上套，张一倒也很自然收回了手臂，笑道：“早就听说陈老板是我们酉县的风云人物，今天专门趁着这个机会来拜访下你，希望不要介意。”
“呵呵……拜访的话，今天这个场合似乎不太合适吧。”陈楷定笑容依旧，看不出内心的喜怒。
“我也不卖关子了，以陈老板的能耐，想必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想问……你真的不知道你弟弟曾经做的杀人藏尸的事情吗？”张一坐到了陈楷定对面凳子上，直直望向了对方。
“小友，第一，你不是警察，我没必要跟你交代些什么；第二，你怎么能假定那具尸体就是一洛藏在哪的呢？话又说回来，我确实知道你的身份，也在监控上看到你们昨晚大发神威的样子了。可……那尸体毕竟是你带着人挖出来的，依我看……小友你的嫌疑才最大啊。”
“呵呵……陈老板不愧是大人物，几句话就将自已撇得一干二净。”
张一站起身来，缓缓绕过审讯桌，踱步到了陈楷定的身旁。
“你……你想做什么？”陈楷定目光如炬，此刻见对方靠近了自已，顿时面露警惕。
“别紧张陈老板。”张一掏出口袋中的香烟自顾自点燃了一根，继续道：“既然你说杀人藏尸的事不是你弟弟做的，那他为什么突然间消失了？毕竟那地方可是他管理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算畏罪潜逃吧？。”
“小友这话问得就有些无理了，我是他哥又不是他监护人，一洛也是成年人了，去什么地方也不需要向我报备！”陈楷定的语气中已隐隐透露出不耐，似乎不愿与张一再做纠缠。
“既然陈老板不愿多说，那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告辞！”一边说着，张一的手臂很自然搭在了陈楷定的肩头。
刹那间，场景浮现，张一的目光落在了闪过的一幕幕画面之中。
……
半晌，张一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与审讯室隔着一面玻璃的白坤正与几名刑警牢牢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张一莫名其妙的动作，白坤皱起了眉头，却并没看出什么眉目。。
“再会了陈老板！”朝着陈楷定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容，张一挥手走出了审讯室。
而张一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他的身影从门后消失，原本审讯桌上笑容满脸的陈楷定的一张笑脸垮了下来，浮现出一层寒霜。
“怎么样小张，问出点什么了吗？”才出审讯室，白坤带着几名刑警围拢了上来。
“白叔，瞧你说的，你们刑警大队都没办法我一个外行能有啥办法。不好意思白叔，现在事情跟我没关系了，出来这么久单位估计也在找我，我得先回去了。”
一边说着，张一转身离去，留下白坤几人愣在了原地。
“这……好了好了，你们几个继续去审，争取问出点东西来。”望着张一离去的背影，白坤冲着几名手下吩咐着，也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在值班民警处登记了几处资料后，张一终于拿到自已的手机和几样随身物品，从派出所大门走出。
此时看着手机上打来的一个个未接来电，张一没有立即去回复，而是率先编辑了一条微信文字。
“黑塔镇——南山农贸市场——***牛肉铺二楼出租屋。”
望着手机上张一发来的一串地址，白坤眯着双眼，当即要发送信息过去详细询问时，手机上却忽然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白叔，听说你们警察都能过目不忘，麻烦你们自已去找吧，事情跟我没关系了。”
“呵，臭小子……”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白坤在心底重复了一遍那个地址。
……
从派出所出来后随意找了个公交亭坐下，张一理了理思路，还是率先给上司王致远部长回去了电话。
“王部，您找我。”
“小张，听说你昨晚被公安的同志带走了？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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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王部长，其实没啥大事……”张一没有想到昨晚的事情会这么快传到对方的耳朵里，此刻也只能含糊着跟对方做着解释。当然他也清楚，以王致远的性格，绝不是出于关心才联系的自已。
半晌后，张一终于将对方打发完毕挂断了电话。也正如他所料，王致远的口中反复强调“注意影响、不要把私人事情带入工作中”等等话语，也让张一烦不胜烦。
因碰巧遇上了周日，此刻张一也不用去公司报道，索性便不回家，挂掉跟王致远的电话后，直接打车往县城的一个老街区赶去。
小商品街，这里是酉县的几条老式街区之一，街道当中的位置有一间“蓝雨网吧”。老式的装修依旧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大厅内却人气火爆，各类染着花花绿绿头发的社会青年坐了一屋。
看着面前这熟悉的乌烟瘴气环境，张一瞬间便找到了吧台后坐着的白苟，此刻他正一手吃着泡面一手操控着面前的电脑。
“老幺！你小子回来了！”
刚进大门，眼尖的白苟一眼便看到了他，这一声吆喝也让大厅内几名社会青年纷纷侧目，随手跟张一打着招呼。
“辛苦哥几个了！因为我的事情让大家又去拘留所呆一夜，张一在这给兄弟几个赔个不是！”
一边说着，张一掏出刚买的两盒高档烟散了出去。
“你跟他几个客气个啥啊，真是……”白苟吸溜着泡面含糊道：“我说老幺，我那白叔后面就没刁难你嘛？当时放我们出来就留你一个在那，我喊半天你都没醒……”
“没事，就留着做了个笔录。再说了人家陈大老板那么大方，砸坏那么多东西硬是嘴硬说一分钱不用赔，监控都录下原话了，这么牛逼的老板人家派出所都没话说……”
张一的话顿时引来屋内哄堂大笑……
半晌，与屋内几名熟悉的混子招呼完之后，张一熟练地坐在白苟一旁的位置自顾自开了台机子。
“老幺，你小子有事瞒着我吧……”操控着屏幕上游戏，白苟似是有意无意地冲张一提道。
“赶紧打你的游戏，婆婆妈妈的哪那么多废话！”张一似是无意回避着话题。
“我昨天是越想越不对劲，你说……你咋就能那么准的找到那个尸体呢？别说是你杀的，瞧那副骷髅架子至少埋十多年了，你小子十多年前什么怂样我一清二楚！关键是你咋就能一铲子挖出来啊，我现在都想不通……”
“呵……想知道啊，给我拿瓶饮料去。”张一半开着玩笑。
白苟倒没犹豫，侧身从身后展架上拿出一瓶红牛甩了出去。
“赶紧说，哥哥我想不通啊！”
拉开易拉罐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张一看着面前白苟瞪大的双眼，一时有些想笑。
“外公在世的时候啊，教过我几手风水测字看五行八卦，我昨晚天眼一开就瞧出那地方黑云笼罩必有大凶！所以几铲子下去，也就破了这十几年前的一番旧案！怎么样，你哥哥我牛逼吧，赶紧的磕下来跪一个！”
“还开尼玛天眼，你狗日的怎么不说你遇到外星人？艹……”白苟不屑地撇嘴，见对方不想说倒也不再追问，转身继续打起了自已的游戏。
张一苦笑，却也不再多解释什么。
大厅内的客人来来往往，到中午之时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逃课出来的学生穿着大号西服在噼里啪啦打着游戏。
张一正感觉昏昏欲睡之际，屋子的门帘忽然再次被拉开，白苟似是无意扫了一眼，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却瞬间站起了身。
只见四五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员正走了进来，胸章上“消防”的字样异常显眼，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是两名扛着摄像机记者模样打扮的年轻人。
“你好，县消防大队的，请问哪位是负责人白苟？”领头的一名身着制服的男子走上前来询问。
“领导好！我就是白苟，请问有什么事吗？”白苟的身形赶紧矮了下去，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是大队防火监督员黄章，按例对你单位进行消防检查，方便带我们看一下吗？”黄章的面容冷峻，虽然话说的客气，旁人听着却是命令的语气。
“好的啊领导！那个……小秋，赶紧给领导们拿水喝！”
白苟冲着一旁的网管小妹吩咐着，随手也赶紧从怀中掏出了香烟。
“领导，先抽根烟，我跟你们大队那个周参谋很熟悉的，他上周刚来我们这里看过。”
黄章抬手拒绝了香烟，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周参谋调到其他岗位了，现在你们这个街区由我负责。香烟茶水这些就免了我们有规定的，麻烦你带我们先看一下吧。”
“好……好嘞领导，您这边请。”白苟心底默默嘀咕着，讪讪地收回香烟，赶紧招呼着一众人员向网吧内部走去。
吧台旁的张一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眼角在那两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身后缓缓停留片刻，心底逐渐升起一丝奇怪的念头，随即也悄悄起身跟在了众人身后。
“领导你看，我们这没有多大的就是这一层，消防安全是绝对没问题的我平时都很注意！”白苟走在众人的面前向着领头的黄章侃侃而谈。
“平时你们是几个人在上班啊？”黄章的目光从屋内那几个明显是学生模样的少年脸上扫过却没有多言语，毕竟收容未成年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
“平时就我和一个网管，我平时都在给他们培训的灭火器这些，消防安全我们一向都很……”
“你们这里不禁烟吗？屋子里都是一股味儿……”黄章打断了白苟的自言自语，抬手挥散着空气中的二手烟。
“这……领导，都是些年轻人，要是禁烟的话我这地方就没人来玩了……”白苟有些为难着道。
黄章没有再说话，带着一众工作人员走在了前面。
“怎么回事？我记得上周不是刚来查过吗？”趁着一众人在屋内东看西看之时，张一赶紧凑到了白苟耳旁低声问道。
“不知道啊，我一会得给老周打个电话问一下，过去这一片都是他罩着的……”白苟的面容有些焦虑。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拍下来。还有插线板的上的大功率电器，这明显是违规的都给他们记录下来！”
白苟两人正窃窃私语，黄章已经指着大厅内的一众设施开始指指点点，后方的两名记者赶紧抬着摄像机对着黄章指出的地方开始录制拍摄。
“领导，等一下领导！”白苟闻言有些急了，赶紧冲上前拦在了前方：“是有什么问题吗领导？我们一向都很守规矩的，我马上给周参谋打个电话我们很熟的！”
“都跟你说了周参谋调到其他岗位了，请不要妨碍我们正常工作，请让开！”黄章的语气不容置疑，白苟无奈只得悻悻退到了边上。
几人的举动自然被屋内的一众社会青年们看在了眼里，有几名和白苟相熟的赶紧凑了上来询问，白苟只能摆摆手把众人打发掉。对付陈家那样的商人也许这群人能起作用，但遇到真正官家的人，这群混混兄弟纯属添乱。
“嗯？”
随着众人的逐渐深入，黄章走到了网吧角落，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面前的一扇紧闭木门上，看着头上“安全出口”四个大字，顿时皱起了眉头。
“应急疏散通道被锁闭，小王，赶紧给他拍下来！”
“领导，这扇门被关上是有原因的！”还没等黄章发问，白苟已经抢着开口。
“不管什么原因，应急疏散通道不能关闭！这点常识你作为经营者应该知道吧？万一发生火灾会发生什么后果这点不用我提醒你！而且你这还都是些学生！不像话！”
“好的好的领导！我们马上把门打开，主要是隔壁在装修有灰尘进来，我一会给去他们说说……”
“没必要了……”黄章抬手打断了白苟后面的话，接着道便三两步回到了吧台。
一旁有人递上了公文包，黄章在包里摸索片刻，随后便掏出了纸笔开始在吧台上描描写写。
白苟的目光自然落到了黄章面前那张纸上，“行政处罚”几个大字异常明显，这下他是真的慌了。
“领导，这是怎么回事领导？我们没犯法啊，那些问题我们马上改正！”白苟想要上前却被黄章身边两名穿着制服的人员给拦下。
“这是对你做出的行政处罚决定书，鉴于你店内的消防安全隐患，我们对你作出停业整顿的处理结果，视频证据我们已经都保留下来了，如若不服的话可以在6个月内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但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做。”黄章将吧台上的文件缓缓推到白苟面前，面无表情，似乎是在警告。
“别啊领导，6个月我这生意都黄了，这些问题我马上就能整改的您给宽容宽容！”听说要停业整顿，白苟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做生意？做生意有公众的消防安全重要吗？还好我们今天来看过了，要不然你这场所后果不堪设想！一会赶紧清场别再营业了，下午我们还要来检查！”黄章的语气依旧是不容置疑。
白苟手足无措地拿着对方递来的文件纸，明明上面的字他一个个全都认识，此刻却是大脑一片空白如同拿着天书，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黄参谋是吧，你们这样的处理方式不妥吧？”
白苟的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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