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吾和何青跟着梅无笛刚走到膳厅不远处,便见有一名雪衣女子带着几人,和菱雾一起,微笑着迎上前来,恭敬行礼:“见过公子,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言毕,她又转而朝周澄吾和何青行礼:“见过两位,奴家名唤枫露。”
只见这枫露与眼前的菱雾、方才所见的筠霜不同,身量较为瘦小,面容却是清新脱俗,眉眼更是温柔缱绻,远山眉下的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水。
周澄吾赶忙朝她点头致意,模样有些惶恐。倒是何青一脸坦然,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枫露和菱雾让到一旁,梅无笛抬手示意,就此带着周澄吾两人进了膳厅。
三人很快吃喝宴饮起来,这时周澄吾第一次喝酒,刚喝了一口,便觉得好喝得紧,那酒似是琼浆玉液,一入口便觉得十分圆润,咽下去后更觉得口齿留香。
“这可是公子珍藏了许久的春梅酒。”菱雾一边介绍,一边为周澄吾满上。
“这酒喝着滋润,度数可不低,周兄弟可要当心。”梅无笛微微一笑,仰脖饮下,一旁的枫露赶忙满上。
一旁的何青已经饮了一杯,咂了咂嘴,笑道:“确实不错。”
周澄吾鲜少与外人接触,更不习惯这些酒桌上的场面,可在何青的带动下,他也逐渐地放松下来。随着枫露和菱雾不停地帮忙布菜、添酒,周澄吾也不禁喝了好几杯,三人推杯换盏,聊得越来越多。
趁着酒劲,周澄吾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刚入江湖不久,就已经常听闻寒烟梅氏的名头。不知这寒烟梅氏,到底是什么情况?”
梅无笛微微一笑,摆手道:“不足挂齿。”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山青不见峰,万人尽朝宗’?”何青倒是摇头晃脑地开口,“算了,你肯定不知道。这句话指的,就是江湖上如今势力最大的门派,凌绝山庄。”
凌绝山庄?那不正是周澄吾此行的目的所在么?
“凌绝山庄之下,便是赫赫有名的两姓三宗。”何青掰着手指头细数,“两姓,分别是南方的寒烟梅氏和北方的河右宋氏;三宗呢,指的就是竹心观、莲火寺和简宁门。”
周澄吾乖乖点头,有些明白过来。
“传闻,寒烟梅氏的先祖早年间是朝中的清流出身,因受不了官场的黑暗才决定处江湖之远。南方富丽多金,寒烟梅氏在这里苦心经营多年,商业版图辐射甚广。因为梅有五瓣,又分五色,红粉白绿黄,所以梅氏就分了五脉,各自主管一样营生。”
周澄吾点点头,一旁的梅无笛不禁开口:“想不到何兄弟竟对我梅家如此了解。”
“哈哈,都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那梅家五蕊,又是指……”
“这就由我来解释吧。”梅无笛主动接过话头,“我寒烟梅氏内部,各脉地位平等,为了激励族中年轻一辈发愤图强,一直以来便会定期在各脉内部进行比赛,唯有在本脉年轻一辈中获得第一,方有资格成为一蕊。如此五人,就凑成了梅家五蕊。”
“那么梅公子你……”周澄吾吃惊地看着梅无笛。
“没错!他就是白梅一脉的第一人,人称‘白梅公子’。”何青赶忙接过话,“怎么样,想不到吧?”
周澄吾点点头,端详着梅无笛,不禁感叹:“瞧梅公子的样子,只比我大了四五岁,想不到武学成就竟已如此之高,实在是……”
何青听他这么说,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不必气馁,江湖如此之大,奇人异士自然是多,比不上他们,是再正常不过了!”
“何兄弟过誉了。”梅无笛抬手示意,模样不卑不亢。
谁知,周澄吾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低头看向手里的酒杯:“我只想赶快完成任务,回家去。”
何青见他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不禁瘪了瘪嘴:“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外面多玩会儿呢!”
“对了,周兄弟不入江湖,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任务突然到此呢?”梅无笛接过话头,两眼直直地看着周澄吾。
“我受命要送一样东西去凌绝山庄,送完东西,便能回去了。”
梅无笛知道不便再问,便点点头,不再深究,转而端起酒杯,提议道:“今日难得相聚,焉知下次欢饮又是何时!来,干!”
说着,梅无笛自己扬脖率先喝了下去。
何青也是一呼百应,勉强支撑起身体,饮下了一杯。周澄吾虽然也喝下了一杯,可心中却隐隐有些落寞。
他听说梅无笛的家室和身份,虽然初始之时十分艳羡,甚至代入自己若是出身如此世家,通身气派、身上武功、举手投足间,将会是何等场景,可后来细想想,却也觉得如此无甚趣味,倒不如与病绝池畔的野鸭追逐打闹。
他这才恍然明白,他是想念病绝池了。
病绝池并不是那么好,池畔长年堆着药渣,周菜头对他习武要求高,每次练完剑,他的手都累得抬不起来。王婆婆身上还老是有股怪味,他不懂事时曾一度躲着她,误以为她是精怪书里说的那种吃人妖怪。可总有万般缺点,那也毕竟是他来处,是他的生养之地,是他的唯一归处。
想到这,周澄吾不禁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喝了下去。
梅无笛眼见周澄吾有些郁郁寡欢,不禁站起身来:“今夜兴之所至,不如让我为两位吹奏一曲”。
说着,梅无笛取下腰间的玉笛,悠悠地吹奏了起来。
这笛声悠扬婉转,恍若山间清泉,又似旷野里的风,随性洒脱,无拘无束。可谁知笛声一转,又变得幽怨了起来,如泣如诉,听得人不禁眼眶红润。
这时,膳厅里的窗户被晚风吹开,早春的晚风就此吹入,带着此时特有的寒意。这晚风又将此地的笛声,悠悠地传了出去。
梅无笛越吹越,音调也是越来越高,显然他的兴致已经极高。忽然,他身子一跃,已然飘然地飞出了膳厅。周澄吾拍拍一旁的何青,赶忙追上,何青醒过神来,两人也就此翻窗而出。
窗外,只见梅无笛此时已经一人独自站在屋顶之上,寒月之下,横笛吹奏,衣袂飘摇,恍若谪仙。
周澄吾和何青不禁有些看呆了,追上前来的枫露缓缓解释:“这可是我家公子最拿手的《落梅曲》,鲜少在外人面前吹奏。”
“真是荣幸。”周澄吾一边看着屋顶上的梅无笛,一边感叹。
一旁的何青不禁随着节拍击起掌来,周澄吾见状,也不禁随之击掌。一曲终了,梅无笛飘然落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梅公子武功奇绝,音律更是不俗,当真厉害!”周澄吾由衷赞叹。
梅无笛摇摇头:“你们只知我剑笛无双,却不知我梅家更有厉害的人。那个人,是我这辈子都不敢直面的人。”
“当今天下,竟然还有你不敢直面的人?”何青的酒醒了些,闻言好奇地开口,“莫非是你家中的长辈,梅老太君?”
“比我年长者,我或许还有信心超越,可此人,年纪在我之下,武功却远在我之上,而且她已融汇诸家武学,此刻正在感悟自己要走的路。”
“什么?!此人是谁?”
“金梅一脉的‘金梅玉人’梅破寒。”
***
周澄吾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头疼欲裂,他勉强支撑着竖起身,这才发现何青也在一旁睡着。此时的他衣服散乱地敞开着,脸上还带着昨晚醉酒后的潮红。他不时地伸手抓抓自己的脸,口中叽里咕噜地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周澄吾脸上露出笑容,不禁凑上前去细听。谁知何青却在此时醒来,一把将他推开,颇为防备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听听你在说什么梦话。”
何青的脸似乎又更红了些,他恶狠狠地瞪着周澄吾:“休想打听我的秘密!”
周澄吾无奈地摇摇头,转移开话题:“我问你,你知道昨晚梅公子说的那个梅破寒吗?”
何青起身,随意地拢了拢衣服,一边下床喝茶漱口,一边开口:“我只知道,梅破寒是梅家五蕊之首,是梅家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不过此人特别神秘,据说一直在梅家呆着,整日里观看各家武学秘籍,是个十足十的武痴。”
周澄吾点点头,转而又问:“那所谓感悟自己要走的路,又是什么意思?”
“你啊你啊,可真是个蠢材!”何青瞪了他一眼,这才开口,“现今的武学大多在各家各派内部传承,而成为其中子弟,就成为了最好的学习办法。可若想成为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光学会现有的武功可不成,不仅要能融会贯通,更要能走出自己的路,创出独属于自己的武功。”
周澄吾彻底愣住了,这样的说法,他闻所未闻。他本以为,要学武,只要好好学会师父教会的武功就好了,将那些武功融会贯通,自然能力不俗。
“那该怎么创呢?”
何青白了他一眼:“我要是知道,还会在这里?梅无笛也就不会为这个发愁了!不过我曾经听我的师父说过,这武功就跟人生一样,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走的路不一样,所能创出的武功,自然也就不同。”
周澄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开口:“所以,现今的大部分武功,也都是当年的武林前辈们,历经世事后心中有感所创的?”
“没错,就是这样!”
周澄吾的眼前似乎展开了这样一幅画卷——在经历了人生的起伏、悲喜、生死后,那些前辈们在自己的书房里、洞府里,甚至垂死之际,终于感悟出了自己在走的那条路,于是他们将这份感悟凝练成武功招式,传给了自己的弟子、子女,这些后代又将武功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不断衍生、修改、蜕变,才有了如今武林中各式各样的招式。
周澄吾的心脏不禁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从前的他,只把学武当做任务,可如今,当这幅画卷陡然展现在他面前时,他似乎找到了习武的目的。不仅仅是开创一样武功招式,更重要的,是将自己此生的印记凝练,永远地留存下去。只要他的武功招式还在被人学习、传承,那么他,就相当于还活着。
周澄吾心潮澎湃,或许,这便是周菜头让他出远门的意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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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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