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季含年双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头低垂，声音沉沉。
“有条路，通向小区外。”
其实，季含年骗了白伏苓，回家的路不止有一条，有条更近也更偏僻，他平时走的都是那里。
几年前附近小区修整，挖掘机不小心推倒了兰园的一片墙，师傅来自有名的修建团队，又是刺头，愣是颠倒黑白，兰园工作人员赔偿起诉，对方依旧胡搅蛮缠，甚至发生工事纠纷，都没个定论。
而听说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人员家庭离异又加上领导的施压，不堪重负跳楼，被曝光上网，兰园一时忙得焦头烂额，反倒忘了那事，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
老住户觉着离菜市场近也都爱从那儿走，季含年本不知道，还是有次闲逛，发现有个老奶奶从那儿忽然穿出来，才了解了那条通道的原委。
是兰园的老事了，快有十几个年头，还真得有闲心逛才会发现那条路。
季含年出来时，天色近晚，这会儿估摸着七中也该放学了。
“尹队，麻烦你们将我送到校门口吧。”
尹队坐在副驾驶上，闻言一怔，“这会应该放学了，还回去？”
“嗯。”季含年眉微敛，“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尹队蹙眉。
季含年侧头看向窗外熙攘的车流，外面的霓虹轮奂，映进车厢内，少年半陷在阴影，看不清神色。
尹队乐呵了声，心道:大了的少年，总归爱藏着心事。
车停到门口，季含年开了车门出来，恰好撞上挽着苏写意手出来的白伏苓。两人视线遥遥相汇，一时空气微滞。
尹队头探在窗外，将两人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眉眼含促，回身理着衣服，对着开车的队友道，“到底是年轻好啊。”
队友笑道，“你看着笑得出来，可发生在自己孩子上那就不一样了。”
尹队眸光微滞，有点发沉。他仿若神离般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少年，他正朝着女生走，背影绰约，一时心里生出几分艳羡。
若是他家囡囡也可以这样，就好了。
季含年来前就一直担心白伏苓拗着脾性一个人回去，现在看到她挽着另个人出来，倒松了口气。
“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忘了些东西。”季含年面不改色道。
“哦。我今晚要去朋友家，你……”话说到一半，白伏苓忽然哑然。
她在给他解释什么，他们并不是多要好的关系。
白伏苓喉咙有些发紧。
“你什么？”季含年还在等她说完，听到她消了音，一时疑惑。
白伏苓怔忡。
“没事。”
#
白伏苓躺在床上已经眯了一会儿，模模糊糊间感到旁边塌陷下去一块，她想着应该是苏写意进来了。
侧了侧身子，给她腾地方。少女浴后淡淡的幽香刹时盈满软被，身后是苏写意略怯的呼唤，“苓苓？”
“嗯？”
“你要睡了吗？”
“快了。”白伏苓嗓音微哑，带着浅眠后的朦胧。
可苏写意显然不想终止，翻个身朝向她，“你认识季含年？”语气带着小心的试探。
白伏苓被熟悉的这三个字冲去大半睡意，“怎么了？”
苏写意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鼻骨，声音从被子下方传来，显得含糊，“你喜欢他吗？”
白伏苓彻底没了睡意，凤眸半眯了片刻，由侧躺改回平躺，她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好半晌，才开口，“嗯，怎么了？”
话一出口，白伏苓明显感到旁边人身子僵直了瞬。
“别……别喜欢他。”
白伏苓没急着开口，反而好整以暇地听着。
“我有个好朋友，和你一样也是端中的，所以我初中就知道你。”
白伏苓眉微挑，依旧没说话。
“她比我们年纪大上点，却特别喜欢你。每次我们碰面，她总会提到你。”
“为什么？”白伏苓到底开了口。
“因为你改变了她剩下一年在端中的人生轨迹。”苏写意刻意放沉声音，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莫有的分量，在宁静的晚间出奇地沉重。
少女轻笑了声，“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说着，她侧回身子，玩着苏写意落在枕上的软发。
“可你就是有。”
端中早前乱成什么地步，荤话肆流，里面的男生直白赤裸地为女生的容貌标价明码，甚至冒出些不入流的酸奶教父，对女生肆意骚扰。
这样糟糕透顶的校园环境下，往往喜欢人群扎堆，慢慢形成所谓的“江湖帮派”，附庸者前仆后继，不乏女生，却也成为了另种欺凌现象。
“黄欣你还记得吗？”
白伏苓将这人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倒隐约有些印象。
是于强认的干妹妹，性格泼辣直拗，后来于强倒台，就没再怎么见过。
“她喜欢季含年。”
这番话宛若春雷劈头砸下，白伏苓一时没缓过劲。
“我那位朋友也喜欢他。”
半晌，白伏苓唇齿间轻轻溢出“啊”的字眼。
几乎不用猜，白伏苓便知道接下的戏码。黄欣眼里容不得沙子，无非是对苏写意那位朋友一顿刻意磋磨。
“那之后，她一直受到黄欣的骚扰与威胁，最后犯上抑郁症。是你改变了那里，让于强倒台，黄欣也再没了依仗。所以我那时候没见过你，就对你心生好感。”
苏写意转了个身，和她一样平躺，被子不觉落到腰间，她干脆将两手放了出来，继续喃道，“我还听她告诉我，你设立了跆拳社，女生学会自我抵抗，如果有男生恶意调侃又或是猥亵，你还会替她们维护回去……白伏苓，你是那样好，好到我那位朋友奉你为信仰。”
白伏苓喉口微涩，“苏写意，我没那么好。”
藏在心口的密室曾被落了锁，此刻纷至沓来的风雪割裂开枷锁，那些不愿回想的事也跟着冲出牢笼。
记忆里的血，浸染了那晚纯白的雪夜。
她害死过一个人，她如雪般美好，从大楼飘然落地，正如同雪花一样。
“你那位朋友呢？”良久，白伏苓才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嗓音又哑又涩。
苏写意一顿，眼里泛起星点的泪光，“不在了。”
白伏苓侧眸，却听她继续说道，“就在快毕业的时候，她被检测出胃癌晚期。”
少女声音逐渐激愤，“是黄欣她们，每天将她锁在厕所里，不让她吃饭……而这样一弄就是两年。”
苏写意埋首到白伏苓肩上，湿意打湿她肩上的布料，“这些都是我从她生前日记知道的，所以，白伏苓别喜欢季含年好不好？”
“有很多女生因为他被欺凌过。”
苏写意对于季含年有极大的偏见，她觉着那人除了一张帅脸，还不错的成绩，实在搞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趋之若鹜的地方。
朋友躺在病床上，却告诉她，“阿意，你应该庆幸你没见过那人初中时的样子。”
少年的意气风发，足以惊艳女孩子的半个青春。
“苓苓，我初中是华南的，离你们这儿有点远...所以那时候的季含年真有那么耀眼吗？”苏写意抬首，目露询问。
“...嗯。很耀眼。”白伏苓目光变得悠远，回忆在眼中闪烁出不一样的星辉，“云中宣传片，校报上都是他。”
就连她们端中开学典礼上，听到的也从来都是隔壁那人的演讲致词。
“可我喜欢他，并不在于他有多么耀眼，而是他这人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苏写意低首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可他有喜欢的人。”
温祉。
所有暗恋他的人都知道的名字。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