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姐担心小静一个人去银行取钱不安全，便喊上建国陪女儿去一趟。说心里话，小静并不是百分百愿意把自已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存款拿出来给弟弟买工作。她只是不想让妈妈再四处奔波、到处借钱了。好歹也能帮上忙，我出了一半呢，小静这么一想，不禁有点开心。
之后的好些天里，琴姐总是在家望着手机发呆。一天傍晚，他们仨正在客厅吃着面，琴姐兴冲冲地从外面往院子里跑。一脚刚踏进院门，她冲向小翔兴奋地喊道：“成了成了！我得到人家的准话了！你以后就是正式员工了，有编制的那种！”
小翔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满脑子疑问，但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端着碗、痴痴的笑着，然后转过头看向姐姐，似乎在问：妈妈怎么了？
小静看了妈妈几秒，心领神会地也跟着喊了起来：“你转正了！弟弟，恭喜你！”
琴姐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灌了一大半，边喘着粗气边说：“不是马上，下个学期开学就给你办妥。这个学期要去打点、疏通，说是算是考核期。下个学期一开学就公布。”
小翔头皮发紧、脑袋发晕，脸上似笑非笑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转正？为什么我没有听说？”
小静拽了一把弟弟的手臂，似乎是要把他往天上飘的魂拉回地面。她激动地对弟弟说：“反正就是办成了，妈妈给你搞定了！别的你就不用管了，好好工作就行。”
琴姐这才坐下来，得意地说：“是亚楠的爸爸办的，你一定要记着别人的好。我们全家，不，是我们两家人都要念着他的大恩大德。你以后看见亚楠啊一定要热情。”
小翔拼命点头，憨笑着：“哦哦哦。”
建国瞪着双眼，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确定自已听明白了之后，喃喃自语道：“我王家也有老师啦？还是正式工，那就是国家干部啦。”
他咧嘴笑着、嘴巴大到可以直接吞下手里的碗。
那天之后，小翔出门去上班的时间更早、工作起来更勤快了。每天一到办公室就使劲擦每张办公桌、擦到反光，仔细给每个同事的保温杯加满水。明明第四节才是体育课，第三节课还没下，他就站在操场上翘首以盼他的学生们。他觉得最近学生们乖多了，以前真是调皮捣蛋、还爱乱跑。
没课的时候他还是在操场上瞎转悠，不过，现在也偶尔走进教学楼里四处看看。最近亚楠来找他的次数倒是少了，他有点纳闷，不过也好，他不喜欢应酬。
终于盼来了新学期，小翔如愿以偿地转正、成为了县城小学的一名体育老师。正式通知下达后，琴姐彻底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用她的话说，就是现在马上死了也瞑目。儿子的工作搞定后琴姐反倒更忙了，因为她忙着张罗各种饭局。请叔叔大伯他们全家吃饭表示感谢，通知娘家人好消息，还要在自家院子里摆酒席宴请全村的人。
几场饭局下来，小翔从一开始的欣喜万分变成了不耐烦，因为好些来吃饭的人他根本不认识。琴姐说，人家都是奔着他来的，他要学着应酬，以后肯定用的到。于是，他见到不认识的长辈都喊叔喊姨，好几次因为喊错，被琴姐笑话，说是乱了辈分。
酒席好不容易结束了，琴姐总是记挂着要去祭祖。时常说着要去给他们家烧高香，感谢祖上保佑才有了这么一个大学生、正式老师，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祖宗。她让村子里的瞎子给算了一卦，说今年不宜，明年有个日子合适。要是赶上吉日吉时去祭拜祖宗，一定会保佑她儿子升官发财。这么大的事岂可不重视？琴姐把时间小心翼翼抄写在手掌心、精确到了分钟。然后一路小跑回家，对照着手心将时间抄写在日历的最后一页，反复核对后，嘴里念叨着：“明年去，一定要去。”
琴姐让小翔叔叔给亚楠爸爸打了两次电话，说是要请他们全家去市里最好的饭店，以表谢意。
亚楠的爸爸推辞说：“事情办成了就好，不要声张、不要再提。”
琴姐问叔叔：“这……是不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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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想了想，一拍脑门，说：“等过年去他家送礼。那个时间去不显眼，都是串门走亲戚的。”
琴姐大笑着附和道：“还是他叔叔见过世面，我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懂，差点坏事。”
琴姐依旧让小翔给亚楠带些好吃的。她时常问儿子，亚楠爱不爱吃、亚楠上课多不多、亚楠喜欢些什么之类的。其实，小翔并不是每次都把东西交给亚楠。碰到亚楠来找他，他就递给她。如果有段时间没来，他就索性分给办公室的同事们，但他不敢让妈妈知道。
今天是周日，快到中午没见小翔出来吃早饭。琴姐走进儿子房间，一巴掌拍在被子上，打趣地说：“都做老师的人了，怎么睡到大中午还不起床？不怕被学生笑啊。”
小翔并没有睡着，只是躺着发呆。他应了一声就穿衣服准备起床。
琴姐坐在床边望着自已的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她眉开眼笑地问道：“怎么周末也不约同事出去玩玩？”
“整天都见面，周末还要见，不烦嘛。”
“多见面才会关系好嘛。”即便儿子说话态度不好，琴姐并不在意。
小翔继续穿衣，没回应。
琴姐收拾着小翔书桌上的东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跟亚楠相处的怎么样？”
经常听妈妈提亚楠，让他特别厌烦。他有些不悦地说：“你老提她干嘛？三天两头问，听到耳朵起茧。”
“我不是关心你嘛。现在工作搞定了，接着，就是找个人结婚了。”
“我还年轻结什么婚。”小翔的语气更差了。
这话把琴姐逗笑了，她说：“之前你不是着急把女朋友带回家嘛，现在又说不结婚。”
小翔顿时脸涨得通红，他一把抓起手机，冲出了院子。
一口气跑到湖边后，他心里的不甘和怒气消了一大半，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工作转正后，他试图联系以前的女友，但是她换了手机号。他通过共同的朋友得知女生毕业后回了老家，在一家机构教小朋友跳舞。她家里给介绍了一个对象，应该对她不错。
小翔想问前女友的新手机号，朋友拒绝道：“既然你们家都不同意，就别再联系了。人家跟你可是初恋，小姑娘单纯的很，也没别的心思。你姐姐跑去说她太漂亮、靠不住什么的。女孩子连漂亮都能是个错，鬼知道你家人以后还会怎么挑剔她。就算你们俩能结婚，她怎么跟你们家人相处呢？你家人容得下她？算了，各自安好吧。”
小翔没有坚持也没有解释，后来跟这个朋友也渐渐断了联系。
也不知道一个人待了多久，远处传来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身看见村长领着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其中一个人举着一张巨大的图纸，站在图纸另一边的人哈着腰在说着什么。中间一个挺着圆滚滚肚子的中年男人站的笔直，时不时看看图纸、时不时看看远方。
见他们往这边走来，小翔悄悄跟在人群后，对村长小声喊了一句：“叔，干嘛呢？”
村长回过头，一看是他：“哟，我们的体育老师啊。这个点了不回家吃饭在这发什么呆呢？”
小翔这才意识到一天没吃东西。不说不觉得，这一想，肚子便开始咕咕叫。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长让他赶紧回家去，他便往家跑。
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了饭菜香，小翔更饿了，于是加快了脚步。进门一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就夹菜往嘴里塞。
小静轻轻地打了一下弟弟的手，笑着责备道：“这么大的人了，进门就吃，不知道要洗手吗？”
“真的太饿了。”小翔嘴里塞满了菜，不清不楚地说着。
琴姐端着刚出锅的一盘辣椒炒肉走了过来，对儿子说：“一天没吃吧？我做了你爱吃的，用最辣的辣椒炒的，保准下饭。我给你盛饭，你慢点吃。”
小翔继续狼吞虎咽，没有接妈妈的话，也没抬头看妈妈。
小静问：“你不高兴了？”
“没有，别听妈妈乱说。”
小静把椅子向小翔挪了挪，靠近埋头吃饭的弟弟，在耳边轻轻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想了。现在，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该放下的也都要放下。”
小翔忽然觉得嘴巴发苦、眼睛胀痛。他没有嚼、一口咽下了嘴里的菜，眼睛直直地瞪着面前的空气，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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