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韦曲到杜曲足有七八里路程,正是严冬时节,车队走在冻结的路面上,十分颠簸。
韦如琢一直小心地跟在婚车后面,寒风阵阵吹来,他虽然体魄健壮,也觉阵阵冷意。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杜若飞策马从后面赶上,随手抛给他一个酒囊道:“天气寒冷,韦兄可喝些酒御寒。”
韦如琢接过酒囊,喝了一口,入口辛辣甘甜,一股热流随即在胸膛流转,不禁赞道:“新丰之兰陵,没想到杜兄还随身带了这个。”
杜若飞笑道:“家师曾说过,酒与剑客本是绝配,一个不爱喝酒的剑客永远发挥不出见剑术的最高境界。”
韦如琢不禁莞尔道:“我虽不知道令师是何方高人,但他一定是个酒鬼。”
杜若飞哈哈一笑道:“家师还曾说,河东裴氏是大唐剑宗世家,族中高手众多,若是遇上,一定要好好讨教一番。韦兄既得裴家剑真传,他日还请多多赐教。”
韦如琢暗笑道:“这人果然爱剑成痴。”便道:“还没谢过杜兄传授家妹剑法之事,就凭那三招剑,我已甘拜下风。”
提起洛雨,杜若飞忽然长眉一轩道,“令妹是我少见的女子,不仅博闻强记,还是练武的天才。她若能得名师指点,只怕成就不在你我之下。”
他自已被李卫公称为剑术奇才,却夸洛雨是天才,这令韦如琢有些惊讶,正想说什么,忽听前面一阵喧哗,车队停了下来。
两人齐地望过去,只见正前方一条石砖拱桥,横亘在结冰的河面上。桥面本身很宽阔,能容一辆马车通过,但此时,有人却将一件兵器直插在桥中央,正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杆长约一丈八尺的马槊,枪杆乌黑,银色的破甲棱在冬日的阳光下发出冰凌般锐利的光芒。
但比马槊更锐利的是它的主人。一个身长七尺,内着银色窄袖袍,外罩黑犀战甲的年轻武士斜倚在桥边,他年纪不大,但腮边微露乱须,头发蓬乱,眼神锋利,仿佛刚从战场归来的太岁神,浑身腾起阵阵杀气。
众人皆为此人气势所慑,一时间,无人说话。就连新郎杜雨白也愣了一会,他今日大婚,不想与人争执,就摆起少爷的架子,道:“阁下是哪位高人?今日我杜家娶亲,烦请行个方便,让个路。”
桥上的武士闻言,伸了个懒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并未拦着阁下,何来的让路?”
杜雨白见他显然有意找茬,当下变脸骂道:“原来是个泼皮, 但你今日却惹错人了!”大喝一声,几个随从手持棍棒便要一拥而上。
那武士懒洋洋瞅了一眼,脚尖忽在马槊上一踢,数十斤的马槊竟被他踢得飞起,朝众人飞去,众随从只觉头顶一冷,皆伏倒在地,只怕缩的慢点,就要被这一槊砸的头破血流。
而马槊一个倒旋,重又回到那武士手中。
如此重的马槊,这武士玩转起来,竟如玩弄棍棒一般轻松,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失色,哪个还敢上前。杜雨白也面有惧色,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那武士手持马槊,当桥而立,慢悠悠地道:“我是何人,与你无关。听说这马车上坐的是韦家的女子,京兆韦氏名满天下,小爷我就是想看看,这新娘子长得是否倾国倾城?”
他言语如此轻佻,众人都愤怒不已,但杜雨白见识了他刚才那一招,竟踌躇不敢上前。
忽听一人喝道:“韦家的姑娘,岂是你这厮能觊觎的?”
说话的正是韦如琢,那武士斜觑他一眼,道:“你又是哪位?”
韦如琢冷冷道:“你还不配知道,只需知道,我是韦氏子弟。”他不报姓名,只称韦氏子弟,既是要激怒这少年,也是以韦氏之名挺身而出。
那武士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道:“韦家的人?韦家居然还有人?哈哈,那就让我看看韦家还剩下什么废物?”笑声中,马槊突然一挑,将刚才众随从扔下的棍棒,朝韦如琢劲射而去,势如飞矢。
韦如琢本可侧头躲过,但他左右都是人,如此势必误伤其他人。当下探手一挡,卸掉劲力,再一抓一圈,稳稳地接住了棍子。
那武士目光一亮,道:“有些本事,听说韦家这一代里,就属韦五郎还上的了台面,莫非你就是那个什么禁军校尉韦五郎?”
韦如琢:“你处处与韦家作对,可是与韦家有什么仇怨?”
那汉子仰天大笑一声道:“你可猜对了,小爷正是韦家的宿敌,凡是京兆韦氏的子弟,我见一个就要杀一个,尤其是韦氏郧公房的。”
寒风之中,他声音十分清亮,远在队尾处听来,也如在耳边说话一般,令人寒意阵阵。
韦如琢暗道:“此人来历不明,身手高强,却似乎与韦氏有极深的仇怨,还需尽快弄清楚他的身份。”便道:“阁下与韦氏有什么仇恨,何不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那武士怪目一睁道:“你可听过这首歌谣?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
众人皆面面相觑,韦如琢却心头一惊,这武士念的正是,那日被人留在韦氏祠堂中的歌谣。韦家追查多日,找不到真凶,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他厉声道:“原来你就是那日潜入我韦家祠堂的贼?”
“韦家祠堂?”武士懒洋洋地笑了笑道:“那不过是一句警告。就像有人讨债上门,总要留下些印记。一百多年了,韦家欠暗影社的债,该还了。”
他突然提到暗影社三个字,韦如琢陡然变色,失声道:“你……你是暗影中人?”
那武士冷冷道:“不错,我就是暗影七氏贺若氏第五代传人贺若驰。”
韦如琢心中一阵战栗,只因暗影社是十多年前,被朝廷定为逆党的一个杀手组织,多年不现身于世间。据说这个组织的杀手皆武功高强,擅长刺杀、暗器、下毒、偷袭。但他们之所以被通缉,却是因为卷入了当年的太子承乾谋反案。
而这正是韦如琢心中的一块伤疤,因为他的父亲,也因卷入此案,一生前途尽毁。
韦如琢身为郧公房的长子,从未听说过韦氏与这个刺客组织有任何恩怨,这武士所言,就几个是何意?
韦如琢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必须问清楚。但他刚想说什么,忽见杜若飞竟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来到桥面山上,随手捡起一根长棍,折作两段,拿在手中 一段,揉身就刺。
韦如琢忙道:“杜兄,慢着。”
杜若飞却不理会,只管上攻。有道是“十年刀剑一年棍”,短兵向来难敌长兵,但他一上来就专攻贺若驰下盘,一串流星般的点刺突挑。
贺若驰没料他突然杀出,猝不及防,竟被逼的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桥下,这才将马槊施展开。此时寒风凛冽,众人隔着石桥,只对面两团杀气涌起,贺若驰的丈八马槊如惊龙腾空,但杜若飞的身法却飘忽难测,两人足斗到三十来合,贺若驰忽然一个侧身发力,马槊激刺,但杜若飞似乎料到他这一招,提前移步,看似格挡,突然身影加快,一个凌空暴击,快如雷霆。这一招骤变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且速度之快,已达到用剑的极致。贺若驰想要回档,已来不及,短棍结结实实击在他背上。
这一击足有百斤之力,但贺若驰只是退了数步,显见皮肉之厚。他脸上浮现出极诡异的表情,忽然指着杜若飞道:“你……你是……鬼……”
杜若飞截口道:“我是杜家的十二郎,杜若飞。我不管暗影社跟韦家有什么仇,今日是我杜家娶亲,就是你们暗影七氏全来,我也照打。”
贺若驰脸上表情走马灯一样变化,喃喃道:“杜若飞,原来你叫杜若飞……“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伸手指着韦如琢道:“好,今日你们人多,小爷我寡不敌众。但回去尽可告诉韦怀哲,暗影社又回来找他了。”
韦如琢忙道:“慢着。”想要再细问,但贺如驰横了杜若飞一眼,抄起马槊,几个纵越,已闪过山坡去了。
众人本已吓得战战兢兢,但见杜若飞将此人打跑,不禁欢呼一声,重振精神。杜雨白心想,此人既是来找韦家寻仇的,与自已无关,于是整顿队伍,继续往杜曲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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