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赶到村子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悬,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好像提早商量了一般,早早熄了灯,整个夜都分外的寂静,除了那堆风一吹便泛起红光的木炭。
云若霁想将毛驴拴到木桩上,这才发现,连木桩也被烧成了焦炭,甚至无法承受绳子的捆绑。
谢归走到后院,脚尖轻轻踹了一下自已的摇椅。它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谢归的脚尖刚给它施了个力,它便轰然坍塌,变成了一堆废墟。
寂静到分外诡异的院子中,十分突兀地回响着谢归短促又轻微的笑声。
云若霁牵着毛驴,侧目观察谢归的神情,想要安慰,但大脑中这类语言却极其匮乏,而且她觉得谢归并没有悲伤,只有看清事实,解决疑问后的苍凉释然。
离她们俩几十米的地方传出一阵响动,云若霁立刻拿剑,不知不觉间靠近谢归的身子,双眸警惕地看着那块儿抖动的阴影。
那团阴影走进月色照亮的地界儿,全身的白色毛发散出一圈令人心驰神往的光晕——是梦梦。
它先怯怯地在草丛中观察来的人是不是谢归,当确定对方身上的气味时,两只眼睛中涌出了泪水,跟两条小溪似的,止都止不住。
在奔向谢归的时候,还特意使自已的角避开对方身上的伤口,舌头像顺滑的羽毛,轻轻舔舐着谢归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表达自已的思念和关切之情。
谢归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回应对方的关切。她从怀中掏出一封棕黄色的信封,然后偏头对云若霁说:“云道友,我这里有一封信,麻烦你送到镇上的有福客栈,就对掌柜说找万不言,万先生。天色已晚,他是个君子,看了信一定会留你休息。我自已一个人可以,你天亮之后回村就行。”
云若霁紧皱眉头,眼睛中明显不赞同,但还是接过那封信,说道:“太危险了,你自已一个人不能呆在这里。”
谢归拍了拍梦梦的角,知道云若霁早就发现梦梦不是一般的鹿,而是捕梦兽。
“梦梦会陪我,再说我身上这么多伤,白天在城里走了那么一遭,已经到极限了,没办法再去一趟了。”
“明日我们一起送信。”
谢归摇摇头,“这封信很重要,今天晚上一定要送过去。”
身旁的驴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嘴里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还是一嚼一嚼的,好像在说自已还能再跑。
云若霁指尖捏紧信封,心中想问这信里写了什么,为什么今晚必须送出去,但这些话太过刺人,有种刑讯逼供的不适感,她下意识不想让谢归感到不适。
但是不问,她心里总是有一个大石头将落不落,甚至有预感,自已走后,谢归会做出令人难以预想的事情。
权衡许久,她采取了折中的问法。
“这封信送出后,有什么后果?”
谢归盯着云若霁浅蓝色的眼睛,嘴唇轻抿,仿佛一句话都没有说,又好像所有的秘密都从她的眼睛中涌到云若霁的眼睛中。
两人对峙着,无尽的夜色变得愈发浓稠。就好像用来糊墙的浆糊变成黑色,将两个人死死地黏住,无法动弹。
谢归十分无奈苦涩地翘起嘴角,此刻如果有人望向她的双眼,一定会感受到心如刀绞,但云若霁没有。
那些村人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也应该由官府,由法律制裁,不应该由受害者个人复仇。
云若霁知道这样的想法是极没有人情味的,但她不敢想象规则被破坏后的世界。
若是整个天下都宣扬私人报复,手刃仇人的行为,那么尽力保障更多人的法律将被视为无物,极轻的罪行都有可能受到极残忍的报复。被报复的人怀恨在心,回过头来报复自已的仇人。
这样,受害者将变为加害者,加害者又将变为受害者,冤冤相报,进入循环,永无穷尽。
云若霁对于其他人如此,对于谢归更是不愿让她站在法律的对立面。或许在她内心深处,希望谢归和自已是同一路人,不会渐行渐远。
“无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你都不会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谢归早已看出了云若霁在内心的决定,也将这事挑明了放在台面上。
云若霁并没有被看穿心思的懊恼,反而紧抓住手上的那封信,眼神坚定地看着谢归,“嗯。”
“我不愿意对你说谎话。”谢归抬眼瞥了一瞬那封信,继续说道:“那封信送出后,我就赢了舆论战。换句话,就是得了民心。”
云若霁眉头皱的更紧了,感觉脑袋被浓重的迷雾遮住,无法想明白谢归的话。
谢归轻叹了一口气,把眼中的忧伤一扫而过,让人怀疑刚才的人是不是她。
“云道友,不知道你赞不赞同一句话,得民心者,久立而不倒。”
“但民心无法撼动法律条规。”
谢归挑了挑眉,“我又没说我要违法,再说,法律是人定的,总会有一天僵化落后的。”
云若霁紧抿嘴唇,磨了磨后槽牙。她无法窥探到谢归下一步的行动,她也无法反驳谢归自已构建的逻辑,她只能做一件事,便是看着谢归,等待官府彻查这个村子,给予公平正义的审判。
但是她想错了,谢归去官府报案确实是为了用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已,但使用武器的法子却不是云若霁想的那般。
谢归不想再说话了,云若霁是个冰块儿,没有人提引子,自然也是缄口不言。
她们从驴背上的行囊中取出刚买的被子,摊在散发着灰烬气息的后院中,席地而睡。
梦梦十分乖巧地趴伏在谢归身旁,将脑袋垂到地上,并用自已身体的温度暖和谢归受伤的身体。
云若霁睁着眼睛,碧落剑就放在手边。她竖起耳朵,倾听周围发生的细微声响,十分关注身旁人的呼吸声。一旦呼吸声不再均匀,她的大脑就会响起警铃,视线瞥向一旁。
谢归睡前拍了拍梦梦的下巴,用像是鹿的叫声,对着梦梦说了一大长串东西。梦梦听到她嘴里发出的声音,扇动自已的耳朵,也用同样的叫声回应。
一人一鹿说的有来有往,最后以梦梦点头,谢归夸奖般地抚摸梦梦的脸颊结束。
“你在和它交谈?”
谢归躺好,闭上眼睛,以平常的语气回答道:“嗯。梦梦被今天的大火吓坏了,我刚才说了些安慰的话。”
云若霁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周围的光线已经十分明亮,甚至于刺眼。
自已竟然睡着了?
她猛然起身,身旁早就没有了谢归,那块儿的被子也早已冰凉,沾上地上的湿气,变得潮湿。
云若霁先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碧落剑,没有丢,又翻找了自已怀中装东西的袋子,随后整个上半身如受挫一般弯了下来。
谢归的那封信不见了,一定被送出去了。
正在她懊恼之时,不远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一扭头,发现梦梦正在乖巧地吃胡萝卜,吃一根,还抬头看云若霁一眼。
胡萝卜,这里怎么会有胡萝卜?整个院子都被烧了,地里早就没有蔬菜了,村子里除了谢归也没有人种胡萝卜。昨天去城里的时候,也没有采买。
云若霁拿起剑,走到梦梦身旁,抢走了它正在品尝的一箩筐胡萝卜,引得对方生气地哼哧哼哧叫。
要不是谢归说云若霁是客人,不能伤害她,否则就算是谢归亲自夺了她的萝卜,也必然会受点皮外伤。
早知道就让她再多睡会儿。
梦梦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箩筐中的胡萝卜,急吼吼地等着对方还给它。
云若霁则拿起胡萝卜左右查看,每一根上面都沾有水珠,少部分的细小缝隙中还嵌有泥灰,看起来十分的新鲜,必然不是储藏了许久的。
她突然想起来,谢归每次喂梦梦的时候,都会洗一下,说是种出来的胡萝卜施了农家肥,害怕把梦梦吃坏了。
谢归肯定刚才才来过,说不定就在这附近。
她进城了?还是她已经杀人了?自已为什么会睡着?
云若霁拿着手中被清洗干净的胡萝卜,思绪像一团乱麻,上一个问题还没解决,下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根本想不通。
她指甲下意识扣掉了胡萝卜的一块儿皮肉,但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她的大脑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她如此警惕,为什么还会睡着。
这头鹿不是普通的鹿,是捕梦兽。它不仅会捕获人的梦境,也会为入睡的人编织甜美的梦境,让他们得以酣眠。
云若霁曾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农夫就是看到了捕梦兽,睡了整整五年,再醒来已经物是人非。
所以自已可能判断错了,现在不一定是第二天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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