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绝池上的薄冰第十七次开始溶解的时候，周澄吾要离开了。
他在病绝池畔已经生活了整整十七个年头，自他五岁开始，十二年来，他日日在病绝池畔练功，连这里常驻的野鸭都与他相熟了。一开始，它们还会被他练功的动静吓得四处乱飞，如今早已老僧入定般置若罔闻了。
听说，“病绝池”之所以叫这名儿，只因附近的清水镇上有人生病时，其家人就会特意跑到这来，将药渣倒到池畔，以求“药倒病绝”。谁知百试百灵，渐渐来的人多了，这病绝池的名字也就传开了。
周澄吾就在病绝池畔十几丈远的破屋中居住。
这破屋年久失修，屋柱倾颓，大有坍塌之势，可偏偏到如今仍是倔强地挺立着。纵然条件简陋，可好在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头，更有一对老夫妻，将周澄吾养育长大。
老头名叫周菜头，没什么营生，平常只在病绝池畔钓鱼，偶然钓上了鱼就拿到市集卖了换钱。老婆子王氏，早年间就瘸了条左腿，腿上还有个巨大的暗疮，长年流脓，无法根治，导致她身上总有股恶臭，闻之作呕，让人避之不及。许是如此，老夫妻俩这才隐居到了这远离人世的病绝池畔来。
照周菜头的话说，他是在一个大冬天的雪堆里捡到周澄吾的。
周菜头没想到，男娃子都会被人遗弃，当时他只当这男娃有什么暗疾，小心地将养着，谁知这男娃倒是安安稳稳地长大了。于是，周菜头便给他起名“澄吾”，希望他此生做个澄澈的自己。
周菜头早年间曾拜在一个小门派下当弟子，只学到了半部内功和三招剑式，具体什么名字，他也叫上不上号来。他将这些传给周澄吾，好让他强身健体，日后可以以此傍身。可这剑式虽只有三招，路子却大相径庭，周澄吾花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才学到了小成。
至此，周菜头才将周澄吾叫到了破屋里，从一个被虫蛀得坑坑洼洼的柜子里，翻出个雕花木椟递给了周澄吾。这木椟上雕着精美的花样，显然里面的东西十分贵重。
“收下。”周菜头将木椟塞给周澄吾，“带着它，亲手把它交给凌州凌绝山庄的庄主。”
“凌州？凌绝山庄？”
周菜头点点头，再次强调：“记住，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中。”
周澄吾纵然不解，但又问不出口，只得愣愣地点点头：“之后呢？”
“之后……”周菜头背过身去没看他，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忍，“赶紧走吧，现在就走。”
周澄吾彻底愣住，他没想到分别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忍不住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周菜头的话语冷冷打断：“走。”
一个字，像是一块重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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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澄吾愣愣地哽住喉咙，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得僵硬地跪地，实心实意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有些麻木地走了出去。
这是个早春天，灰蒙蒙的，天上的太阳像是被罩在灯笼里的蜡烛，纵然瞧着亮堂，却感受不到什么暖意。
周澄吾心情复杂地走在小径上，路过病绝池时，不禁顿住了脚步。
大约世上的事都是这样吧？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半点不由人。
周澄吾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此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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