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吾快走两步,朝着前面的身影呼喊:“婆婆!”
可前面与其他几人混迹在一起的王婆子,并没有回头,反而在听见周澄吾的呼喊后,一瘸一拐地加快了脚步。
周澄吾见状,赶忙加快速度,然后径直伸手拦在了王婆子面前:“婆婆。”
王婆子眼见避无可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他:“澄吾。”
许久不见婆婆,她越发见老了,脸上的皱纹比之前更深了些,身上还带着令周澄吾熟悉的浓烈臭味。一时间,连日来奔波辛苦、受辱蒙羞的心酸苦楚,顿时涌上周澄吾的心头,在见到婆婆的那一刻,他仿佛重新变回了一个婴儿。
他不禁带着一丝哭腔开口:“婆婆,你怎么会在这……”
“我有事在身,不能在此多做耽搁。”
说着,王婆子就要离去,周澄吾见状,赶忙再次伸手拦下了她:“婆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他们都说我是风快哉的遗腹子,说我是魔教余孽,你是最清楚我身世的人,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王婆子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周澄吾,不禁举起右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已的命运和责任。”
周澄吾一愣,早已明白了王婆子的言外之意,纵然心中十分吃惊犹豫,可还是强忍住情绪,点头答应:“是,我明白了。”
“你看,我也要走自已的路了。”王婆子满意地微微一笑,“日后若还能相见,那便是缘分。若是不能再见,那便是命运使然,你也不必有所遗憾。”
周澄吾听着王婆子这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只得老老实实地答应:“是,我记下了。”
“你向来听话,性子又平和,虽然容易吃些亏,可到底得跟着自已的心走。”王婆子叹了口气,道,“人这一辈子啊,不过寥寥数十载,若是连自已的心都要蒙蔽,那真是白活了!你记住,问心无愧,问心无愧最是要紧。”
“是。”
这时,旁边同行的领头之人冯诩走上前来,小声开口提醒:“王婆子,我们该走了,不能再耽搁了。”
王婆子伸手郑重地拍了拍周澄吾的手背,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随其他人一同离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一朵轻飘飘的柳絮,轻盈地飘到了他们的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只见那是一名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女子,怀里抱着一柄油纸伞,腰间配着一块如霜似雪的玉佩,姿态轻盈,身量纤纤。巴掌大的脸上,一块三寸宽的丝绢将她的双眼蒙住,眉间一点朱砂、一张花瓣朱唇,越发显得她气质出尘,不容亵渎。
69書吧
周澄吾不禁有些看呆了,可领头的冯诩却谨慎地打量着她,开口道:“这位姑娘,你想干什么?”
那姑娘并不说话,只固执地站在前方,缓缓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冯诩有些疑惑,试探着开口:“姑娘想要什么?”
那姑娘便伸手拿起了腰间配着的玉佩,亮给几人看。众人见状,越发不解,这玉佩虽然瞧着十分贵重,可他们此前从未见过,这又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且看这人始终不发一言,难不成竟是个哑巴?
冯诩不愿惹事,便悄无声息地朝王婆子等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从旁边绕行。谁知他们刚走了两步,那姑娘便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耳朵一动,下一瞬便已来到了他们的近前。
“姑娘到底要怎么样?”冯诩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可那姑娘还只是亮起那块玉佩,抬手指了指。
冯诩看着她的样子,越发火大:“既然姑娘不愿言明,又不肯退去,那便怪不得冯某以大欺小了!”
说着,冯诩径直从背后的刀鞘里拔出两柄窄刀,朝那盲哑姑娘砍去!
周澄吾见状不禁低呼一声,谁知那盲哑姑娘却是面不改色,只微微侧耳倾听着破空声,同时手中抱着的油纸伞一抬,便已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双刀!
冯诩一愣,赶忙顺着油纸伞的方向朝那盲哑姑娘砍去,而那盲哑姑娘将手中油纸伞一震,再趁势举起,朝着冯诩身上打去。
冯诩赶忙侧身回避,同时举着双刀回击,可脸上却已不爽地皱起眉头:“这是河右宋氏的‘严明十八棍’,你是宋家人?”
那盲哑姑娘并不理会,手中的油纸伞一转,手腕轻软,如同春日里随风荡漾的柳枝,再次朝着冯诩缓缓刺去。
冯诩目光一凝,脸上不禁有些错愕:“这是凌绝山庄的‘草木剑法’,你怎么也会凌绝山庄的功夫?”
从方才刚正的“严明十八棍”到现在柔软的“草木剑法”,这盲哑姑娘使用的武功路数,差别实在是太大!转变也实在是太快!
此人居然如此怪异,冯诩心中不敢松懈,手中双刀招式也随之变幻。
这次,他使出了自已的成名绝技“双瞳剪水”。只见那双刀在他手中不停抖动,位置也不停变换,如同两片薄薄的亮光。可这亮光看似轻柔,若是被它碰到,却顿时会遍体鳞伤!这就是“双瞳剪水”的奥妙所在!
那盲哑姑娘自然也是严阵以待,她既然蒙了眼,便只能依靠自已的耳力来判断局势。很快,她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一松,显然已经明白了冯诩所用的招式,因此她没有选择强攻,反而快速地下腰一避,手中油纸伞的招式也再次一变!
这一次,只见那油纸伞不停变幻方位,像是陡然间凭空出现了数把油纸伞!这些油纸伞一模一样,根本难辨真假,而更可怕的是,它们已穿过冯诩的双刀,径直朝着他的胸膛刺去!
冯诩不敢硬接,赶忙后退,额上早已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阴沉着脸,表情难看:“这是陆家堡的‘虚空十三刺’!你怎么会这么多名门大派的武功招式?”
说来复杂,可两人的交手,落在一旁的周澄吾等人眼中,却是极为快速。只是,眼前这盲眼姑娘实在叫人吃惊,居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如此快速地不停转变如此驳杂的招式,实在叫人应接不暇!若是再这么对下去,冯诩的落败只怕是意料之中!
周澄吾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赶忙站到王婆子身侧,举起手中的“笨笨”,隐隐保护着她。
一旁的王婆子也是表情凝重,他们刚到云苍城,居然就遇到了如此怪异强劲的对手,难保不是有人暗中监视!想到这,王婆子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正在对敌的冯诩自然也知道此行任务的重大,他不敢懈怠,只能一面小心谨慎地应对着变幻莫测的招式,一面伺机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以期一举将对方打倒。其他人见状,早已暗暗替冯诩捏一把汗。
忽然,冯诩脚步一阵踉跄,其他人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抽出武器,赶忙上前帮忙,只有王婆子一人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可即便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那盲哑姑娘仍是毫无俱意,手中油纸伞不停变化,随之使出的招式也是层出不穷,叫人应接不暇。
“竹心观……莲火寺……九天殿……镜花宫……”
冯诩虽然能认出其中的大部分招式,可越是如此,他心中就越是震撼。江湖之中何时有了这样的人物,不仅能容纳天下武学,更能随心所欲地将这些招式用出?况且,看她的模样还是如此年轻,若是任由她发展下去,真不知她会达到怎样的高峰!
冯诩再也顾不得许多了,赶忙转头朝王婆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走。王婆子也毫不犹豫,径直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去。
周澄吾见状,赶忙跟上:“婆婆,你要去哪,我随你一起去吧?”
“不必。你走。”
谁知这两句话,竟径直落入了那盲哑姑娘的耳中,她心中着急,手上招式也越发凌厉,那油纸伞不停变幻位置。忽然,那伞陡然撑开,围攻着她的众人一声惨呼,顿时朝着四周倒了下去!
周澄吾听见动静,不禁转头看去,只见在四散倒开的人群中,只有一名身穿淡黄长裙的女子,巍然矗立。油纸伞被缓缓抬起,一点点露出那盲哑姑娘出尘绝世的面容,就连那蒙着眼的丝绢,不仅丝毫没能折损她的容貌,反而越发衬得她神圣飘渺,遗世独立。
可下一瞬,油纸伞被收起,那盲哑姑娘已经朝着周澄吾等人攻来!
杀机毕现!
周澄吾顾不得许多,赶忙挡在王婆子身后,手中紧握“笨笨”,体内真气运转,赶忙使出一招“拂风穿柳”!
只一瞬,那盲哑姑娘便已来到周澄吾面前,她理也不理周澄吾的攻击,只是将手中油纸伞一挥,一股真气猛烈激荡,顿时震到了周澄吾的剑上。
周澄吾几乎握不住“笨笨”,可他仍是咬牙不依不挠地追上:“你的对手是我!”
这一次,他使出了“裂风贯石”,磅礴的真气裹挟着周澄吾的意志,从他的剑中猛烈贯出!
这一下,面对死乞白赖的周澄吾,盲哑姑娘不好随意应付,只得稳住身形,手中油纸伞一劈,与周澄吾正面对上!顿时,绵绵无穷的真气如同浪潮一般涌入周澄吾体内!
周澄吾自知自已不是那盲哑姑娘的对手,只能拼命咬牙忍住,同时不停地运转起体内的真气,以期能抵挡片刻。可谁知,这一交手,竟让周澄吾支撑了几息。
那盲哑姑娘见状,心中也早已十分纳罕。她本以为自已能轻易地将对方撂倒,谁知对方的内力竟如此深厚,竟能抵挡她的招式许久不落下风!也正因如此,盲哑姑娘心中越发着急,索性越发催动体内真气,朝着对方轰去!可一时间,那些真气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对方仍是岿然不动地挡在自已面前。
“我绝不会退!”周澄吾拼命咬牙挺住。
身后不远处,王婆子虽然心中不忍,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毅然决然地离去了。冯诩等人见状,赶忙恭敬地朝周澄吾行了个礼,也就此快步离去了。
耳听得众人急促的脚步声远去,那盲哑姑娘心中焦急,手中一震,顿时将周澄吾震开,随后脚下一动,身子就此急速朝前飞去!
此时的周澄吾早已发了狠劲,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眼看盲哑姑娘又要朝前追去,哪里顾得上许多,手中“笨笨”不停挥动,一招“无风起浪”便已赶忙使出!
周澄吾之前从未使过“无风起浪”,因为照周菜头的话说,“无风起浪”讲究悟性,且没有固定的剑式,若是一味追求剑招反而会落入窠臼,固步自封。且周澄吾悟性太低,如今年纪尚小,根本不是勤加练习“无风起浪”的好时候。
可如今,情急之下,周澄吾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将这段时间以来看过的各种剑招感悟,尽数容纳其中,然后拼命使出。只是眼前这招“无风起浪”,虽叫此名,却不似他从前学过的任何剑式。
只这一剑,便是石破天惊!
盲哑姑娘虽然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此等招式,心中不敢懈怠,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该以何等招式抵挡。匆忙之下,她只得将油纸伞尽数撑开。
可下一瞬,她便被鱼贯而来的剑招残影击得连退两步!与此同时,只听“咔嚓”一声,油纸伞竟直接断了两根伞骨!
这是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
她自诩悟性极高,又遍览诸家武学,比试之中从未后退过一步。可如今,她竟然后退了两步?!
更何况,这油纸伞看似普通,实际上却是家族中长辈,耗费不少精力收集来各色精金,又专门请了简宁门中的高人费心打造,端的是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可如今,竟断了两根伞骨?!
盲哑姑娘只觉得气血上涌,原本清冷白皙的面庞上,顿时飞红一片。只见她缓缓起身,小心地将油纸伞收好,恼怒地瞪向周澄吾的方向。
这时,一阵风吹来,原先系在盲哑姑娘眼前的丝绢,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力量,就此飘然落下。
就这样,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就此缓缓落入了她的眼中,那正是喘着粗气、微微抬头、脸上带着三分开朗笑意的周澄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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