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间贯入,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似一口欲吐未吐的叹息,晃得原本稀少的萤火虫跳跃明灭。
肥遗管家以下奴屋里面病患奴隶得了顽疾,无法治愈为理由,又找了几个看着不顺眼的奴隶扔进囚徒屋,包括他亲自带回来的男奴阿果。
阿果比阿尹大两岁,已经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脱离囚徒屋里当了杂役奴,却无端端扔回下奴屋里必须挨七天饥饿的惩罚。
奴隶们问起他的理由,他不知所以的苦笑,也许自己的存在威胁到肥遗的地位吧。因为肥遗看见阿果似乎混的还不错,跟庖人学习手艺,跟主人出去采购,穿的人模狗样。
阿果一张方脸颇有男儿气概,一身力气,也有几分聪明。一旦走进这可怕的牢笼,感觉浑身冷汗滋滋冒出来,已经丢了半分魂魄。
他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着缝隙中长出一片一片的青苔。
这里曾经是旧府邸的主屋大堂,依山傍水而建,几十年过去了,如今荒废成囚徒屋的牢笼。
又谁能知道这里也曾经住过尊贵的主人,也曾经繁华绚丽,宏伟巍峨。
“阿果,不是我心狠,是你行踪不定,擅自脱离主人视线,跟那些圣灵教徒搭讪,奴隶可以信奉圣灵,却不允许私自拿主人的东西去布施。你以为你是谁?贵公子吗?当初我救你回来,就是为了干活,你反而痴心妄想,既然你这么能干,那么过这一关,算你有本事。”
囚徒屋里,奴隶们眼巴巴的听着渐渐消失的脚步声,绝望的瘫软下来等待死亡。
一双双恐惧的眼神,一幅幅淡漠凄苦的面孔,呼吸都感觉凝固的窒息。
奴隶社会贵族关押罪奴的制度无人敢破。同情他们私下送食物或者放走逃跑。一旦发现全部都会被车裂或者五马分尸。酷刑之下没有人敢尝试救人。
这种“七天饥饿法”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关押阿尹母子的隔壁传来兽一样的嘶喊,那是快要饿死的人一种发泄。
阿果跟阿尹母子一样也是第一天,他蹲在墙角看着同伴吃着土块很快就瞪着眼睛死去了。
恐惧感让他一直在发抖,一直无法入睡。
他坐着地方潮湿黑暗,却触摸到地上有蠕动的蛆虫,阿果狠狠心,偷偷抓起几只塞进嘴巴里。
他不敢声张,也不敢咀嚼活吞下去,继续寻找起来。
死去的伙伴最后一泡遗尿在衣服上没有渗入地缝里面。
阿果屏住呼吸拿起来死人的衣服一口喝下去了。
虽然还是忍不住呕吐,他咬着牙根硬憋回去了。
这是一个老鼠不喜欢光顾的地方,今日偏偏遇上了老鼠。
阿果看着已经昏迷的伙伴,没有声张。
他扑过去一下抓住老鼠,几脚踩死带着血肉撕开流泪吃下,最后终于捂住脸哭了起来。
“阿娘,隔壁的好像都死了,隐隐约约听见阿果哭。”
女桑微弱的坐起来笑了:“儿子,你敢吃生老鼠吗?”
阿尹拼命摇头,抑制不住脑海中幻想,感觉喉咙里有恶心的感觉:“阿娘,我宁可饿死也是不敢的。”
女桑微微沉吟,眼中依然含着笑:
“几千年之前,人类为了活下去,把死去的孩子和族人都吃掉了,老鼠算什么?阿果将来必有大福气。他如果能活下来你一定跟他成为生死之交。”
阿尹面色蜡黄,额头上满是冷汗,已然是眩晕大脑。想必是被隔壁阿果吓坏了,以致惶恐过度痰气上涌。
“阿娘,您希望我也吃死老鼠或者死人存活下来吗?”
女桑郑重其事地看着儿子的眼睛,用心的阐述:
“不,阿娘不希望你也跟别人一样,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圣灵会护佑你的。只是有人为了活下去违反了做人的根本,那也不是应该提倡的事。现在毕竟不是几千年之前人类萌芽的时期。”
阿尹突地抬头,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烧,他身子急急前倾,哑声道:
“嗯,阿娘我知道了。可是阿娘我感觉好饿。”
女桑虚乏的身体以至于声音轻细如蚊。
“儿子做乞丐,你学会了什么?”
阿尹看不出阿娘脸上究竟是何神情。恍惚中感觉阿娘眼中却是交杂着鼓励、安慰和欣慰。
“隐忍!”
阿娘的声音很弱,飘浮不定,带着空灵和沙哑。
“做奴隶你感受了什么?”
阿尹不假思索的回答:
“耻辱和仇恨!”
女桑微一出神,目光有一瞬间的森冷悲戚:
“还远远不够,当你有一天面临生死的时候,面临你最爱的人被他们夺走生命的时候,你才明白什么是恨。”
阿尹眼前微微一晃,脚步便踉跄了,心中微微一窘,又悄然不觉地浮现一股恨。
“我现在就恨肥遗和傻奴,恨不得杀了他们。”
女桑的脸被黑暗吞噬,却是一把温和如暖阳的声音,字字铿锵有力。
“儿子,他们仅仅是小蚂蚁而已,你的仇恨不是人造成的,是你的地位造成的。”
阿尹似懂非懂的询问:
“什么是地位?”
女桑的手是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阿尹的皮肤传到身上,叫他安定踏实。
阿娘的声音清新柔弱,她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有幽暗的隐忍光芒。
“是你的等级地位,最卑微的奴隶地位造成的。”
阿尹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
“阿娘,我不要做奴隶了,我想做主人。”
女桑握着儿子手渐渐用力,仿佛把周身力量传递,把自己必生的灵秀传输给阿尹,却哽咽了。
“你不仅仅能做主人,还能做贵人,甚至是号令天下的人。”
阿尹叹气道:
“可是阿娘,现在我感觉好害怕,我们可能会饿死的。”
女桑把那块萝卜干塞到阿尹嘴巴里面,勉强笑道:
“任何一个人想翻身再起,都是一关一关过的,先过饥饿第一关,你能饿几天?”
“阿娘,我最多能饿两天。”
“好!现在开始睡觉,醒了就心里默念圣灵护佑。”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
阿尹母子坚持了俩天以后,阿尹有一些虚脱脸色黑暗嘴巴起来一层干皮。
女桑一直蜷缩着身体,宽大的衣服盖着瘦弱的身体,眼睛瞪着唯一的一缕光线。
“阿娘,我要死了……好困……”
阿娘已经气若游丝的回答:
“儿子……再坚持一天……”
阿尹迷迷糊糊中睡去,记得儿时也是经常会有这种饥饿感,两天不吃不喝已经是母子俩习以为常的事。
所以阿尹遇见食物就会狠狠的吃一顿,就像骆驼一样能够储存起来养分,不知道哪一天还会继续挨饿。
终于熬到第三天了,阿尹的眼圈已经发黑,呼吸急促起来。
女桑艰难的支撑起来身体,翻开自己的腰,颤抖的拿出来一个包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块馍馍。
她把馍馍咬碎喂给儿子,“儿子快吃进去……快……”
阿尹睁开眼睛感觉嘴巴有一丝微微面食的甜味,努力的吞咽下去。
女桑又翻开肚皮找出来一个兽皮做的水囊是一袋液体。
她轻轻的喂儿子喝下去,自己喝了一小口。阿尹喝了一口以后意识恢复了一些。
女桑继续喂儿子吃几口嬷嬷和喝一口液体。
“阿娘,圣灵始祖显灵了吗?”
“是的,是圣灵始祖告诉信奉圣灵的人给我们提前送的食物和菜汁。”
最后的五天里,母子都是这样每一天吃几口馍馍糊糊,喝几口蔬菜汁,第七天二人已经进入极度眩晕中。
夜里风大,吹在棉纸的窗纸上“噗噗”作响,呜咽如诉。阿娘半坐在木榻上时不时的给阿尹揉一揉僵硬的脖子。
夜漫漫,耿耿夜凉。本就是落花的时刻,似乎永远都没有明亮起来的那一天,纵使等到天明,奴隶们心中的黯淡又何曾被照亮片刻呢?
终于,凌晨的时候,大门吱嘎打开了,傻奴蛋没有犹豫的拉着他们自认为的“尸体”就走。
那些下奴包括中院的家奴们,这几天一直议论那丑脏的母子会不会出现奇迹存活下来。
没有人感觉会出现意外,以前的罪奴基本都是四天就会死去。
看着被包裹起来的母子二人的“尸体”。大家一阵唏嘘果然还是死了,不如当时直接砍头好。
呼啦围绕过来一群奴隶,每当这个时候,管家都命令所有奴隶亲自看着这些被生命抛弃的人。
没错,他是这样说的,有可能几代之前被尊贵的身份抛弃,被富贵荣华抛弃,被自尊抛弃,如今被生命抛弃。
而这一切都怨恨不了任何人,只能怨恨自己的无能和低劣的蠢钝生命不配被主人们继续留下。
当面对生命离去的时候,肥遗管家总是露出那种难得的表情,严肃认真。
“尽快结束这个窝囊憋屈的一生,尽快投胎轮回,这一生的低劣生命只能是你们自己过于蠢钝和无知,或者是病魔缠身。但愿你们来生不要做奴隶。”
那些围观的奴隶们,似乎听不懂他说话的意义,只是麻木的看着那些尸体,即将化碎末,真的能投胎吗?下辈子真的能改命吗?
肥遗管家似乎洞悉奴隶的心理,从每一张悲惨凄冷的脸上看的出来,每一个奴隶都期盼下辈子投好胎的希望。
冷笑道:“就你们这种货色,投胎到什么好人家,也不过是蠢钝无知,麻木不仁的东西,同是奴隶,根本不同,可惜了那对乞丐母子了。她们如果活下来,必定当不成几天奴隶啦。”
管家肥遗命令把其他罪奴的尸体一起放起来,火烧以后去后山深埋。奴隶是不配有墓地的,当成肥料已经是恩赐。
火堆架了起来,这个火场位于下奴房后面末端的一角,平日里不会有人去那里,因为传说幽魂冤魂太多。
阿尹母子被直接扔到柴火上面,上面又堆积了几个尸体。
挤压感让阿尹苏醒过来,火把刚刚点燃,阿尹就大喊一声跳了出来,拼命拽着阿娘摇晃着。
众人惊呆中,只有伊然急奔过去。
女桑被儿子摇晃醒了以后发现火堆已经点燃了,大吃一惊。
“儿子,快跑……”
阿尹没有跑继续抓着阿娘爬出来。
“天呀……他们还活着……”
“是女桑和阿尹……活了……”
“快……大家帮忙……把他们拉出来……”
伊然首先喊了一句冲上去把阿尹母子拉了出来。
他们回身一看火光已经开始蔓延到那些罪奴身上。
阿尹爬出来以后并没有停止,他开始使劲透过火花踢着那些罪奴。
“醒一醒……有没有活的人……醒一醒……”
阿尹疯狂的不顾火烧到自己的衣服,依旧使劲扒拉罪奴和踢着他们喊着话。
果然有一个男人开始动了起来,伊然帮忙又拉回来一个。
阿果被拉出来的时候还在晕晕乎乎的看着众人,他以为自己去了地府。
肥遗看见阿果活的时候,带着一丝隐藏的敬佩和惊喜大声喊着:
“阿果,你扛过来了,好样的,下一关就是做下奴改命,我走的路,你一样不能少,否则走的不会稳。”
火苗呼呼,如同挤压的魂魄,发出来蓝色紫色的光芒,奴隶们开始微微哭泣着。毕竟这是几个熟悉的人的生命。
阿尹看着再也没有人存活了,火花已经燃烧到那些尸体发出噼哩叭啦的声音。
阿尹望着火光垂直身体站立着,眼睛里面是无限的仇恨和悲痛。
69書吧
所有的家奴都能被他的行为和表情弄呆住了。
伊然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看着阿尹沉痛的表情有一丝震撼和感动。
躲在火场大树后面的一个戴着围帽的男人观看良久,身影一闪,轻轻踏足高墙飞跃起来,竟然无一人发觉。
女桑又进入半昏迷状态,阿尹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开始发抖。
一位年纪大的老嬷嬷,颤抖着拿出来一袋液体。嘶哑沧桑的声音:
“喝下去,大口大口喝下去……天祖保佑你们,能够躲过七天的人寥寥无几,你们是大运之人呀。”
“阿嬷,您怎么知道寥寥无几?”
“因为我就是熬过七天的人,所以我活了这么久还不死……”
年迈的郝嬷嬷是中奴不需要劳作了,她可以跟主人讲话,还可以跟主人一起用餐。是奴隶们最尊重的老奴,主子们念她长寿,每个月都会主动恩赐一顿美食。
女桑和阿尹等人慢慢清醒了,阿果爬了过来给阿尹磕头。
他摸着着阿尹的脚,亲吻阿尹的手流着泪水。
“阿尹,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管家肥遗站在最后面观望,不再咆哮,阿尹和阿果之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露出极少有的沉默,木若木鸡一样看着家奴们的反常举动。半晌才反应过来恢复以往的刻薄。
“你们散了……赶紧回去干活……滚开……来人把女桑和阿尹带回自己的院子。”
非遗一脸不耐烦的驱赶着奴隶们。
奴隶的咒骂声音陡地透出森冷:“他也是奴隶这样对待我们……不得好死你!”
“他马上就是良民了,听说侯爷答应他赐予身份,真幸运。”
''哼!阿尹将来一定超过他,我喜欢阿尹!”
“我也喜欢阿尹!”
肥遗管家拿出来自己的小鞭子甩了几下。其实他已经听的奴隶们的议论,并嗤之以鼻。
“我是奴隶的身份,却活成主人的样子,我最烦恼的就是跟你们这些猪对话,自以为是人的猪,滚开。”
奴隶们依旧慢腾腾的走着,不会为了管家的发怒而多走几步,这种习惯已经养成一种惰性。除了吃饭,任何的行为主动都会累一样,肥遗管家管这种行为叫奴性。
夜风吹过,苏醒过来的女桑感觉身上漫起一层寒意,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粗麻外衣在身。
回头见伊然在她身后关心地说:“怎么样?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一顿饱饭,吃了就好了。”
肥遗翻着白眼,似乎嘲讽还是敬佩道:
“你自己饿两顿,存下的食物,原来是为了这对母子?好眼光。”
庖人扶着女桑略显尴尬,有一些恼怒一脸疑问道:“管家,侯爷说女桑和阿尹活了就会赐予上奴和府里行走的怎么还是下奴?”
肥遗对庖人虽然不太严厉,却带着一丝不耐烦。
“这个……我不敢说,得等主子定,等我容空去说吧,不过……想必你也知道她的身份,还是小心,否则直接砍头也不是不可能,看主人心情吧。”
管家背着手离开了,伊然扶着女桑慢慢走着,双腿颤抖的厉害,每行一步都会喘息一会。
阿果扶着阿尹不小心摔了一跤。阿尹拉着他说,“哥哥我自己能走,咱俩搀扶着走吧。”
火场里面燃烧的东西,被一阵风吹起来一层黑色的碎末。飘飘呼呼飞旋过来,围绕着几个奴隶。
四个人站立在那里,被一阵旋风吹的茫然失措。他们眼中流露出对那些流失生命的惋惜和对未来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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