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仓库内,白药行看着眼前神情古怪的药加心,不由得问道,“若是有事,请你速速讲来,屋外此刻与妖怪搏斗之人乃我救命恩人,况且还有村中妇孺老幼,此番情形着实危急,绝非闲谈之时。”
药加心点点头道,“这等道理,我又岂会不知?那妖怪弱点无非头顶处,若是趁机用利剑刺穿,便可取其性命。”
“可是……”白药行有些着急的说道,“那位救命恩人,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应当如何将这一情况告知其知晓?”
“什么?”药加心有些诧异,“我观那青年,骨骼惊奇,相貌不凡,未曾看出有何端倪,你确定他果真如你所说,看不见,听不着?”
“正是,尽管我也十分疑虑他是如何与妖怪缠斗的,但他的境况果真如我所说,绝无半点虚言。”
“莫非……”药加心眉头一皱,“莫非此人开了心眼?”
“心眼?那是何物?”
“我也是道听途说,只听得有心眼者,虽目不能视,却能观事物之本质,看透灵魂之色;若是人,则为白色,若为妖,则是紫色,鲜活的动植物则为蓝色……他此番前来,定与妖怪有根深蒂固的关系,能开心眼者并不多见,大多都是与妖怪有纠葛之人。”
“那为今之计……”
“我已计划好了。”药加心颤巍巍的从一个木柜中取出一把沾满灰尘的弓箭,随即像是顿悟了般,哈哈大笑起来,那沙哑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他这一辈子的苦难与折磨。
“村长,你笑什么?你有何妙计,快讲来!”
“我笑,时也命也,百因必有果,今日若不是我被监禁此地,又怎能找到这把老弓?而这把弓,又是药家村的一切。”他拿着弓,嘴里喃喃道,“平生不修善果,唯好权能恶火,忽地褪去名利,撑弓射断枷锁,药家村前浪潮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药加心将沉重的弓塞与白药行之手,眼神坚毅的说道,“接下来你听到的一切,不管之后你怎样处置,我都想告诉你,时至今日,我也未曾后悔。”
……
十九年前,药家村外。
村民李二和王刚正在村口站岗,近来天下纷争, 时局动荡,奉村长药德鑫之命,每家每户的男丁都要轮番守护村庄,村内也有专人持武器守夜。
李二嚼了嚼口中的草茎,呸的一口将其吐出,变换了站立的姿势,扭头对昏昏欲睡的王刚说道,“快醒醒!有妖怪来了!”
“啊?啊!妖,哪里有妖?”王刚猛地惊醒,慌张的向四周望去。
“你这厮,不安生站岗,反打起瞌睡,我方才是在诓骗你呐。”
“不,你快看!”
王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却突然警惕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李二忽然看到有蹒跚的身影,正在向他们缓缓靠近,二人瞬间清醒起来,手持利刃,李二与村口前站定,大声质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只见那蹒跚的身影突然怔怔的止住了,李二高举火把,灰头土脸的一家三口呈现在他的面前,壮硕的男人身上赫然有着不少的伤疤,豆大的汗珠由额间划过,呼吸业较为急促,旁边搀扶他的红衣女子,面容用红纱遮挡,只是一双赤红的眼睛着实吓了李二一跳,险些跌坐在地上,而女人小腿旁跟着一孩童,亦是红色眼眸,乌黑的秀发在火光下格外显眼。
“二位壮士,我们是东沃城逃难而来的难民,因路上遭遇土匪,我相公拼死与之搏斗,才护得我们母女周全,现他身受重伤,我们无处可去,一路奔波流离,幸得在远处山上看见些许火光,这才不远千里的前来投奔,您看我脚下草鞋,业已磨损殆尽,双脚肿胀乃至每行一步都如针扎,可怜可怜我们吧。”红衣女子说着便双膝下跪,也吩咐一旁幼小的孩童一起跪下求情,孩童乖巧的跪在地上,用稚嫩的额头磕着地面,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救救……爹爹,救救母亲。”
“哎,你这真叫人难办呐,村长刚刚下令,不许对任何外村人放行,你这……”
“李兄切莫多言,你在此看着他们,我去禀告村长,待他来时再做定夺!”
“哎,也罢!你快去快回!”
眼见王刚飞奔回村内,李二亦将兵器往栅栏上一搁,由腰间拿出一水葫芦,扔给红衣女子,“一路奔波,想来甚是辛苦,现在天下动乱,人心惶惶,莫要怪我等有心防备你们,只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得不防……若你们是他国反贼,我们村内所有人都要遭殃!只是,现在四下无人,想你们也饥渴难耐了,不管村长一会做何定夺,此葫芦就赠与你们吧,里面是我药家村秘方,闻之味甘,尝则微苦,有提神解乏之功效,大人喝两口便可,小孩半口足够,不可多饮。”
红衣女子接过葫芦,顾不上自己口干舌燥,先是一边说着谢谢大哥,一边将药水喂于奄奄一息的男人,又喂给一旁的孩童,最后将葫芦内所剩不多的药水一饮而尽。
这时,村口处传来响动,一行人举着火把大步流星的出现在村口,阴影中,一头白发的男人缓缓出现,他虽步履蹒跚,脚下却十分刚武有力,左眼处赫然一道骇人的伤疤,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
而在他身后,跟随着一位衣衫整齐的青年,虽然身着布衣,仍气度不凡。
“村长,这便是我同您提起的那三位外乡人。”
“三位辛苦了,我是药家村村长药粱鑫,我身后乃犬子药加心,你们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他的声音刚劲有力,与他的外形十分不符,就连脸上的老年斑,也仿佛是贴上去的一样。
“村长,我们是东沃城逃难而来的难民,只为寻得一处落脚之地,四处漂泊,幸得在远处看到此地灯光烟火,特来相投。”红衣女子抬头看向药粱鑫,她绝美的脸庞在火把的映射下楚楚动人,一副可怜模样,着实惹人心痛。
“东沃城的事我都听说了,都怪那君主昏庸无道,废长立幼,以至于酿下如此惨祸,城被破后,那破城之人在城内滥杀无辜,打家劫舍,如人间地狱一般,如今你们从那里逃出来,也算侥幸,只是……”药粱鑫眉头一皱,“我怎知道你这故事虚实,万一你是敌国奸细,我担不了这责任,城主有令,若与奸细有联系之人,全家老小都要杀头。”
“村长,求您了,就发发慈悲收下我们一家吧,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谎言,天打雷劈!”红衣女子不住的磕着头,一旁的小女孩也懂事的向药粱鑫磕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哎……那好吧。”药粱鑫叹口气道,“你们先随我入村,我看你们情真意切,想必绝无半点谎言,如今这世道,若驱你们离去,无异于将你们引向黄泉,我实不忍心。”
69書吧
“父亲!”年轻的药加心开口道,“您忘了城主的布告吗?何须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而毁我药家村安定呢?”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药粱鑫猛地瞪向药加心,后者虽然心有不甘,仍是低头道,“您身为一村之长,此事由您决定。”
“我让你周游各国,是让你长长见识,没想到这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回去把药家村村训抄二百遍,跪着抄,明日拿来给我看。”
“是。”药加心低着头,暗暗退下了。
“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里,见死不救绝非我药家村村训,我们是仁义村,不能无情无义,再有劝阻者,休怪我无情!”
药粱鑫伸手将红衣女子扶起,后命人将重伤的男人抬进村内医治,看到可爱的小女孩,严肃的脸庞总算稍微有了一丝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村长,此女为流亡途中所生,还未取下姓名,只有乳名。”
“哦?凡进我药家村者,皆须有名有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村规。”
““今日能遇见您,实乃我们一家之大幸,不如就由您为小女起名。”红衣女子颔首道。
“方才那壮汉是你夫君?”
“是,我同他都姓白,我叫白灵。”
“姓白,是吗。”药粱鑫若有所思的考虑了一番,“你们与我药家村有缘,又是在逃亡的路上将其生下,行走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么,便叫她白药行吧。”
“白药行,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白灵拉住女儿的手,向药粱鑫鞠躬道,“多谢村长赐名。”
“现在要谢,还为时过早了。”
他伸出粗糙且强壮的手,一把握住白灵的手腕,淡淡地说,“入村以后,先为你们寻一暂时歇脚之处,往后更多安排,还需你入我房中,我与你仔细探讨一番。”
“这……”白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小腿的女儿,赤色的双眸在火把的照耀下更加鲜红了,刚才磕头时脑门有些受伤,有鲜血隐隐渗出。
她想起襁褓中的孩子,因为饥饿大声啼哭,直到声音嘶哑,而自己因为营养不良,也没有母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戳破手指让她吮吸些许用鲜血,而别人的孩子也许躺在舒服的榻上,底下塞有柴火,屋子里暖暖的,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
她看着她,小手因常年的饥饿瘦弱不堪,面部蜡黄,脸颊凹陷,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只是一块破布而已。
她又想起自己的丈夫,寻来的野果,打来的禽肉,总是舍不得吃,自己取下部分的肉后,将剩下的大多数都让给她们母女二人吃,也总是在她们吃完后,背地里将所有吃剩的骨头嚼碎,眉头紧皱,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咬紧嘴唇,用手轻轻抚弄秀发,跟着药粱鑫进入了村庄。
药家村的温度,开始燥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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