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冬川不是故意装睡，只是以为自已陷入了假寐状态。
有时候，人的躯体过度疲劳、可精神依旧紧张，就会这样半睡半醒的。
——“不用怀疑，你听得到我说话，我也能感知你的想法。”
这一次，脑内少年声音回复得更快了。
好像冬川才刚刚产生一个念头，对方就已经获知，并即刻给予回应。
——为了减少你犹豫不决、而浪费的时间，我发布三条即将发生的“预告”。
“1分15秒之后，在你前方、过道左侧的旅客，会忍不住晕机、当场呕吐。”
“2分55秒之后，他会因为手忙脚乱、被呕吐物卡住气管，而需要救助。”
“3分21秒之后，被赶来的空乘紧急施救，有惊无险！”
不过，客舱内自然因此引发一些骚动，外加难以彻底清除的污秽气味。
——“所以，如果你不想在这漫长的航班中，再增添这些困扰，不妨，睁开眼睛、观察一下那位旅客？”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蛊惑意味。
傅冬川静静睁眼、望向过道对面，那里有一位中年男性旅客，穿着商务夹克，腿上放着报纸。
他面有菜色、明显有些不舒服了。
不知道是碍于面子、还是别的什么心理，中年男子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遮在下巴处，兀自强行忍耐，一动不动地、没有要向空乘寻求帮助的意思。
傅冬川默默抽出自已座位前的垃圾袋，撕开封口，等候。
时机转瞬到来，在中年旅客“呕”的一声，肠胃防线失守的当下，一只敞口纸袋被塞到了面前。
他一把接过，埋首吐了起来…
“叮咚！” 旅客位置上方的呼叫灯亮起，也是傅冬川伸手去按下的。
十分钟后，随着空乘端来一杯热水，又拖过地面，这份小小的机舱意外，便被还算体面地处置干净了。
周围的旅客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是谁伸出的援手。
傅冬川缓缓吐出一口气，试着清空思绪，在脑海里、清晰浮现一个个问题。
——“你是谁？”
——“要做什么？”
——“之前说的，这架飞机不能降落海市，又是什么意思？”
少年声音里多了几分欣喜，只在傅冬川的脑海里回荡。
——“把我当成一种人工智能吧，这样简单、好理解。”
——“需要你像刚才一样伸出援手，协助某些人、避免他们不幸的遭遇。”
——“哎，如果没能解决问题，你们这个航班的乘客，恐怕都会困在这个时空泡泡里、不停地重复这24小时的人生经历，暂时没法离开哦。”
傅冬川的眉心，不悦皱起，警惕地审视周围。
即便他没有组织语句，产生的负面情绪、照样如实传达了出去。
少年声音听起来有点“心虚”，他抢着解释。
——“额，事情起因确实和你没有关系啦，但天有不测风云嘛！我们也没料到，有人能在记忆泡里，再次开启回溯…两个时空的累加，让很多控制手段通通失效了。”
——“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搜遍了泡泡里600多个人类，能清晰回应“阿卡西”信号的，只有你一个人…”
后面的声音渐渐弱了。
顺着话里的意思，傅冬川也能推断出结论。
——你要是不配合，自已也要困死在这里，同样出不去！救人也是救已，何乐不为呢！
——“证据呢？” 冬川再次组织语言，“你说这些人都被困住了，怎么证明这不是你的谎言？”
假设提前安排一位“演员”旅客，捏着时间差、完成刚才的“呕吐袭击”，再悄悄安装一个贴合耳骨的特殊音频设备，倒也能达到一样唬人的效果！
——他需要不能作假的实证，证明这不是一场恶作剧、或什么无聊的整蛊。
少年声音没有迟疑，又恢复了隐隐兴奋的语调。
——“嘿嘿，冬川学长，你果然对自已很了解嘛。”
这个称呼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傅冬川此刻才心头一动，产生了一点疑惑。
——“呐，你自已在背包里找找，肯定有一张纸条、是上一轮记忆泡里的你，亲笔写下来的。”
傅冬川回想了一下，不久前自已从储物柜收拾出的行李，也就一只双肩背包而已。
遂站起身，打开行李格，默默取出背包。
他细致检查了每一个口袋，掏出两样不记得属于自已的东西。
一支老旧黑莓款手机，还有一张写在登机牌背面的便条。
其实，看见两张与自已航班信息一模一样的登机牌，就已经很能证明些什么了。
刨去信息可以泄露，可两张只分新旧、纸张材质一模一样的登机牌呢，这本来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纸品。
便条上有几个匆匆写下的汉字，“已核实：存在时空回溯，试着协助解决问题。”
笔迹有点凌乱，但对冬川本人来说，已经足够辨认是自已写下的字迹。
——那这多出来的旧手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回，少年声音好似故意忽视了冬川的提问。
他只是解释，“呐，你上一回也是不肯相信，非要等到时限耗尽，眼看着记忆泡碎裂，时空重新循环，才匆忙写下纸条，让我带给重启后的你自已查看。这可算是证据了吧！”
冬川闭目叹气，顺势把可疑的旧手机，塞入随身口袋里。
——“说吧，要我怎么协助？才能结束这些异常。”
——————————
时间轮转，再次回到登机柜台前。
傅冬川双手抱胸，等候在一旁，挨个观察办理托运手续的乘客。
——“我可不是警探，不可能把600人的样貌都记住，你到底要找谁啊？”
脑中的少年声音回答，“首先，这600人并不都是乘客，还包括地勤和空乘人员等等。”
冬川不耐烦地换了个站姿，少年声音立刻停止了卖弄，重新组织语言。
——“嗯，咳咳。我是说，你得先认识这个记忆泡的原启者，帮助她克服困难，避免情绪崩溃，再次触发启动。”
——“等她平静度过这24小时，完成回溯。被牵扯的这600人，就都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也包括你在内。”
——“她来了。”
随着脑内话音提醒，傅冬川仔细观察靠近柜台的亚裔女生。
她中等身高，扎一个马尾辫，穿着宽松的运动服，脖子上套着充气颈枕，好一副上了飞机立刻休息的轻松打扮。
冬川站直身体，细细辨认周全，女生除了携带一枚超大行李箱，实在没看出这位原启者有什么特别的。
当然也无从判断，她哪里有情绪不稳定的迹象。
——只是很普通的常飞旅客吧。
变故在给行李箱称重时发生了，可能重量有些超额，女生打算搬下来，转移一部分物品到随身包里。
这必然会多耗费等候时间，排在她身后的旅客队伍，发出一些不满的骚动。
气氛微妙地焦灼起来，女生感受到催促，频频加快手上的动作。
——“啪嗒！”
一个收纳袋滑落在地上，甩出了两三只、颜色鲜艳的小玩具？
——“啊，她的紧张指数飙升了！”
脑内声音发出提醒。
傅冬川快步走近，随着视野靠近，他注意到队列一侧，有一条光影闪过，很像是谁开了闪光灯拍照的动静！
待仔细看去，队列里人头攒动，又找不到目标了。
——先不管那个。
冬川主动靠近，蹲在行李箱一侧，高大身影顷刻遮挡住原启者，连同那些细碎的、窥探的视线，暂时被阻挡在外面。
——“需要帮忙吗？” 冬川询问。
女生抬头一看，一张鹅蛋圆脸上、嵌着漂亮的桃花眼，是很容易招惹好感的那种甜妹。
她看见冬川，明显松了一口气，“啊，不麻烦了，我快收拾好了。”
女生迅速把在地上弹跳的小玩具们、塞入随身包里。
冬川同她一道起身，顺手将行李箱放回安检秤上，这回重量合格了。
——“叶、子、茜。”
傅冬川的视线、在刚刚打印出的机票上扫过，试着拼读出她的名字。
——看起来，是华裔留学生。
此时，行李警报器又响了，地勤服务员客气地请叶小姐，去一趟行李安检室，需要单独开箱检查之后，才能放行。
女生复又紧张起来、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冬川的脸色。见他表情没有变化，垂首小声道谢后，迅速转身、朝安检室跑去。
——“是行李箱里有些什么敏感物品，让原启者精神紧绷吗？”
傅冬川绕过队伍，在脑中默读，试着分析情况。
——“嗯，” 少年声音听起来并不意外，“里面装了她的代购商品。”
很多留学生，会借往返海外的交通便利，挣一点汇率波动的快钱，冬川对此早有耳闻。
——“对了，你是人工智能，又可以和我沟通，为什么不直接找那位叶子茜小姐，提醒她放松情绪，注意防范。”
冬川突然提问。
这个问题没得到回答，直到看见叶小姐，从行李安检室里出来，声音才又响起。
——“她的情绪阈值又飙升了！请跟上去，这一轮至少要搞清楚、关键的事发经过！”
冬川长腿阔步，追着走向安检口。
——“我以为，你在这时空泡泡里，是全知全能的。”
——“不，在阿卡西没有连接上你的脑波信号之前，我只能看到数据结果，并不掌控过程。”
——“嗯，这么比喻吧。我这里收集所有的、正在上映和即将上映的电影票房数据，但任何一部电影的首次放映、多次重映，都需要真实的人类演员和观众参与其中。这部分参与体验，只由你们决定。”
——“我只能尽量发出提醒，但无法干涉。像这样与你脑波沟通，都属于过度操控了。眼下事出有因，暂时顾不上那么多罢了。”
傅冬川在安检队伍中，重新锁定了叶子茜，跟她排进同一队列里，就隔着两、三位旅客。
叶子茜看起来有些惊慌，不停查看手机，间或望一望前后左右，一副非常着急赶飞机的模样。
当然，这副焦急的旅客举止，恐怕在机场天天上演，没有人觉得她行为异常。
有一个瞬间，叶子茜的视线抬起，恰好与冬川对视。
她忽然睁大双眸，认出来刚才“好心帮忙的人”，颔首对冬川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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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冬川学长，还是这么受女生欢迎！”
脑内少年声音飞出一句打趣闲话，让傅冬川心弦一紧。
——“太好了，能麻烦你一直守着她、直到登机吗？看见你之后，她心率稳定了很多呢！”
少年声音沉浸在喜悦中，没有意识到，自已露出了一只、小小的马脚。
——“ok。” 为了避免思绪泄露，傅冬川尽量极简答复。
他掏了掏自已的口袋，试探着、想要不动声色地开启那支旧手机。
——以防遗忘，用它记录些信息，应该能做得到吧？。
在登机口附近的座椅上，傅冬川再次目光搜索叶子茜。
这样频繁关注一个陌生女子，对他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说得难听点，都近似“偷窥者”了吧。
——“不不不，冬川学长，你是乐于助人的、好人，大好人！和那些猥琐痴汉的性质，完全不同，无需困扰，我可以向世人、证明你的清白！”
少年声音斩钉截铁，急着给傅冬川发出一张“好人卡”。
冬川脑海中闪过些许无奈，他才不需要“自证清白”，只想快点离开什么泡泡，去探访爷爷的病情。
这个念头一起，好似“咻”的一下，少年声音彻底哑火了。
——“你有没有怀疑过，有人跟踪叶子茜？” 冬川提出了一个新的疑点。
——“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想？”质疑之后，少年声音拖慢，反应了过来。“你猜得很有道理，这也是我搞不懂的一点。”
这十几个小时内，叶子茜的情绪起起伏伏。
但人就在机场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极端事故，就这样突然在登机后的某一刻，再次启动了回溯…
——那么，很有可能！是身旁有尾随者骚扰！
——“因为我发现、有人在不远处盯梢她。”
傅冬川的视线，已经锁定了一个男子，人来人往的机场里，陌生人多次碰面不算什么。
可如果，是每一次在寻找方便“观察”叶子茜的位置时，都会不约而同地“相遇”呢？
那便说明，这个男子和冬川有相同的“企图”，他们在追踪同一个人。
——“什么！谁？哪里？” 少年声音大惊失色，他明白自已反复过滤这么久的数据，都解决不了问题的关键了！
少了一双身处“事发现场”的眼睛，始终缺失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傅冬川往饮水机的方向比划一下，那里有一个带着墨镜、缩头缩脑的年轻男人，假装在泡茶喝。
实则，他隐蔽地举着手机，镜头的方向，始终在偷偷瞄准叶子茜。
脑海传音中，模糊响起键盘敲击声。傅冬川狐疑地转头，又挪动了几步，拉开与身旁商务旅客的距离。
——没听错。这声音不是候机厅里的，而是脑中音波传出。
越发证明一个推测，所谓人工智能，也可能是个伪装。
——“有了！” 惊喜的声音传来，“金敏浩！和你们坐同一个航班，其他信息未知，但，他最近在叶子茜的那里代购过商品。”
——“他买了一个大大、软软、吸力超强的男子…”
——“噗！咳咳、咳咳咳！”
音波没能把商品名称念完整，就好像被惊吓到，剧烈咳嗽了起来。
傅冬川侧耳倾听，又稍微联想了一下。
——原来是这么个代购生意啊。
脑海中的呛咳还在继续，这位人工智能受到的刺激不小，结结巴巴缓了半天，也没有组织好语言。
——“不就是个男用、情趣用品吗？” 傅冬川火上浇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嘲笑对方没见过世面，“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又过了好一会儿，人工智能找回了平静的声线，“傅、冬川先生，您见多识广啊！”
不知为什么，那声音里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咱们还是说回正题，接下来的时间，怎么保证原启者不受到刺激，安全度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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