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渭等人收拾好行装,陈东来和陈大有将客栈仅剩的一些干粮塞到了他们的包袱内。
“不可!我们都拿走了,你们吃什么?”
徐渭见状急忙止住了陈大有。
“都帅,你们不能走潼关,得从秦岭绕道,此行山高路远,没有干粮决计撑不到陕州!”陈东来倏地跪了下来,“您要是到不了陕州,我和大有难逃一死。”
“什么?你说什么?”徐渭闻言一阵错愕。
“黄都知有密令,若是将您送不到陕州,京兆府皇城司尽皆处死!”
“我徐渭何德何能?”
“我相信黄都知,他说你是大宋北伐的希望。就凭这一点,哪怕我跟大有命都不要,你也要平安返回临安。”
“我们修为低,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干粮了,望都帅切莫推辞。”
徐渭闻言两眼一红,说道:“你和大有都是大宋的好儿郎,大宋有你们才是风流的大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
作为一个现代人,其实徐渭对金人并无太大敌意,认为金朝的建立是民族融合的大势。不过,他近日来接触了太多金人暴虐的事实,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已,一定要做些什么。
他们四人走出了客栈,只见客栈外的官道上站着两排衣衫褴褛的农夫,那些农夫身旁均站立着一个或数个孩童,每个孩子的头上皆插着一棵野草。
这情形他如何不熟悉,可不就是卖儿鬻女么。此时正值清晨,官道上薄雾骤起,一时间竟衬得这景象恍如末世一般。
“卖儿鬻女、水深火热、易子而食”在史书上,或是史官记载的几个成语。
只是在后世,谁又有体会到这四个字所蕴含的伤痛。
此时陈东来也走了出来,他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然而片刻之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今日衙门里怎么没来人收税?”
“提辖,不,掌柜的,衙门已经一个月不来人了。”
“收税?收什么税?”辛弃疾闻言诧异。
大有旋即叹了口气,说道:“公子,这卖儿鬻女原本女金人的衙门是要收人头税的,是十抽六。只是最近灾民实在是没钱了,一个孩子还换不了两升小米,衙门里也就看不上这税,因此便懒得跑了。”
“一个孩子还换不了两升米?”李逵闻言惊愕不已。
正在此时,陆双双却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见到徐渭后舒了口气,旋即跪倒在地,“徐叔叔,请您...请您救救小青。”
他本来身体就弱,现在一口气跑了一里多的路,竟连话也说不清了。
徐渭闻言虎躯一震,“小青怎么了?”他当即扶住起陆双双。
陆双双深吸了两口气,他此刻两眼噙着泪水,呜咽地说道:“父亲早上让我去找小青来送您,我到了她家里方知,她爹已经将她卖了。”
“什么?”众人闻言大惊。
徐渭此刻也顾不得陈双双是个孩子,他一把抓起了双双,“你说什么?双双,你说小青怎么了?”
“卖了,卖了。”陈双双说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徐渭闻言一个踉跄,他想起了那个天资纵横的女童,那个跟自已女儿有八分相似的孩子。
看到身旁的场景,他难以想象小青将来的遭遇。徐渭闭上双目,仰面朝天。都说十雾九晴,但此刻的天空竟一反常态地下起了小雨。
徐渭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脸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眼中不断涌出的热泪。
他本可以昨日就将小青买下,没想到自已竟因为道德的约束而放弃。
“徐渭啊!徐渭,难道救一个女孩敌不过你心中的道德么?”思及此处,徐渭毫不犹豫地说道:“走,我们去将小青买下来。”
陈东来闻言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小青家住前面不远的罗敷村,我陪都帅前去。”
徐渭微微颔首,“有劳陈大哥了。”
罗敷村距关西镇不远,不到片刻,众人便到了村内的一处院落。
“这便是小青的家。”陈东来推开虚掩的柴门。
徐渭此刻心急如焚,他一个箭步便冲到了那院子中的唯一一个茅屋。“吱”的一声,推开了房门。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男童正在餐桌就餐,他们面前放的仅仅是两碗小米粥。
“小青呢!”徐渭急道。
那中年男子见有生人闯入,本来便要发怒,但看到徐渭相貌不凡,又见其身后跟着四人,顿时又变得懦弱起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问你小青在哪里?”徐渭怒不可遏。他此时将运转元气,这一喝带着金丹境的威势,让人不寒而栗。
那农夫登时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卖了...”
“卖到哪了?卖给谁了?”陈东来上前一把抓住那农夫的衣襟。
“村西头,刘二癞子。他说想买小青去做童养媳,我便答应了下来。”
陈东来闻言大怒,“是刘二癞子!你疯了么,那刘二癞子坑蒙拐骗,又天生是个跛子,你竟将你闺女往火坑里推!”
“我也是没办法,诸位大官人,我这上顿不接下顿,小青跟着我早晚被饿死。怨只怨这该死的世道。”
徐渭见他碗中的小米粥,零零稀稀的只有几粒小米,心知此人并未说谎。“走,我们去刘二癞子家。”
罗敷村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片刻间众人便到了刘二癞子的家。
刘二癞子本是罗敷村的一个小地主,家里倒是有个砖墙院子和两间瓦房。
众人推门而进,徐渭顿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不好”辛弃疾旋即冲进了左侧的房间。
徐渭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走向左侧厢房的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
须臾,屋内传来了“啊”的一声惊呼,徐渭急忙走上前去。
就在此时,辛弃疾却步出房外,他紧紧握住徐渭的手臂,沉声说道:“大哥,别进去!”
徐渭不可置信地盯着辛弃疾,他旋即拨开了辛弃疾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无…妨!”
那刘二癞子此时被辛弃疾用分筋错骨手弄断了全身关节,兀自躺在地上,口中不断发出着痛苦的呼喊。
望着桌面餐盘上半截蒸煮的手臂,徐渭此刻追悔莫及。
昨日还是个天资卓绝的小女孩,今日竟成了他人的盘中餐。自穿越以来,他从未像今日般自责。
“若是我昨日便将小青买下那该多好!”思及此处,徐渭拔出了碧游剑,“你为什么要吃了她?”
刘二癞子见状惊惧不已,“大官人饶命,大官人饶命!”
“我问你为什么要吃了她,我不想再问第三次。”
“大官人,大官人,我见小青生的俊俏,本来只是想买她做童养媳的。可是,可是我已经两年没吃肉了啊!”
“我真是没忍住,求大官人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徐渭闻言大怒,他一脚踩断了刘二癞子的大腿,怒喝道:“那我也忍不住地想要杀你,你说怎么办?”
刘二癞子登时爆发了一阵杀猪般的喊叫,“饶命、饶命。”
“小青向你乞求活命的时候,你可饶过她了么?”徐渭的声音极为低沉,但却蕴含了滔天杀意。
刘二癞子此时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面颊上滴落。
“大官人,小青没向我求饶!她只是说,若有人问起她来,便说什么...”
陈东来闻言掏出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说了什么?快说,你若是敢落下一个字,定叫你生不如死。”
刘二癞子登时吓得闭上了双眼,他的声音颤颤巍巍,“不要,不要杀我,我说,小青那丫头说的拗口,好像是什么'朝闻什么,夕死来着。'”
“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辛弃疾沉声说道。
“没错,正是这句话。”
徐渭心中五味杂陈,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灵动的小女孩。也许她在面对死亡时感觉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解脱,她是在用自已的生命向这个时代做最后的抗争。
朝闻道,夕死可矣!
徐渭低声默念了几遍,他默默用盒子将小青盛了起来,转身走出了房门。
“杀了吧!”徐渭无力地说道。
陈东来正要动手,李逵却是站不住了,“慢着,让俺来。”
徐渭将小青葬在了罗敷村外的一棵桃树下。
爱徒小青之墓,徐渭立。
这世间本就存在许多不公,有的人天生锦衣玉食,有的人却永远也长不大。
小青不仅仅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她的遭遇更像是一把刀,一把斩断了徐渭对这世间美好认知的刀。
“都帅,你放心,以后每年我来给小青添坟。”陈东来将那本《论语》缓缓递给了徐渭,“这书是在刘二癞子家里找到的,您拿着吧,作个念想。”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斥着无尽的悲伤。
徐渭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他眉头紧锁,苍白如纸的嘴唇微微呡起,仿佛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向陈东来深深作揖,说道:“有劳陈大哥了。”
陈东来闻得他言语中的悲凉之意,缓缓扶起了徐渭。
“都帅还请快快启程,每月这两日金人猛安勃堇喜欢外出狩猎,若是遇到,恐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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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村里跑了过来。
“陈掌柜,不好了,客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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