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火阵中舞蹈多少有点儿不把冥界放在眼里,果然酆都城门大开,一位白衣鬼使出城相迎。
像全身涂了水粉的白无常上前说道:“逝界贵使,有失远迎,不知所为何事?”
林筝呈上书函,行礼道:“冒昧前来,据逝界愿灯所示,难产而死的柳氏发愿脱离地狱,永绝轮回,不知现在何处?”
白无常接过逝界来函,一览过后,只得领她前往血盆池地狱:“贵使这边请,见过柳氏再说后续。”
林筝与宁无移对视一眼,明白这是推诿之辞,只怕不能痛快放人。
冥界以黑暗为底,点缀着青绿的幽冥鬼火和炽盛的红莲业火。火光并非带来光明,鬼火燃烧灵魂,业火焚化罪孽。
林筝一路走来,看到众鬼挣扎哭嚎,深知人间所说上刀山、下火海,在地狱不过等闲。数不清的狰狞鬼面中,也许不久后,就要添一张她的脸。
宁无移见她打量众鬼惨状的眼神既非恐惧,也非悲悯,就知她暗藏心事,只怕是在想自己的因果报应。
无需他出言劝慰,她未在忧患中沉溺太久。林筝看到血盆池地狱那刻,就被腥臭和满眼血腥惊得说不出话来。
世间男儿被誉为茶,纵使在滚水沸汤之中,也只会散发香味,绝不退缩半点,临了博得清名。
而女子只配浸在眼前脏污的血池中,她们有的还一头青丝,有的已苍颜白发,一生流过的血,竟成了死后无尽的折磨。
69書吧
“柳氏何在?”林筝看不清血池中女鬼血糊糊的面目。
“在此……”一位妇人呛了一口污血,从血池中探出头来。
“娘子可是真心愿意离开此处,不再投胎转世?若随我归身逝界,可保安稳。”
“愿意!”柳氏话音刚落,就又随翻涌的血水颠簸漂荡。
林筝转向白无常:“那就请鬼使将柳氏交与在下带走。”
“怕是不妥,”白无常指向血池,“柳氏还未赎清罪孽,不可离开血盆池地狱。”
白无常正细说柳氏触污神佛的罪业,就见血池中忽然浮现一朵五彩莲花,白、青、红、紫、黄五色花瓣集于一朵,它是这汪洋血海中唯一的纯净。
鬼差上前查看,看完五色莲上的几行金字,就抛下铁索,将一位妇人捞起,拽出血盆池离去。
宁无移追问:“此人为何能离去?”
白无常有条不紊道:“她敬重三宝,子女为她持血盆斋三年,又行血盆法会,请僧人诵《血盆经》超度,方可超生。”
林筝腹诽,女子是否有罪是神佛判定,血盆池地狱是冥界布下,而只要持斋诵经,也就是供奉神佛,就能将所谓的“罪业”一笔勾销。
办法会、请僧人哪个不需要钱?富人轻而易举就能脱罪,贫者就永生永世在血盆池地狱受苦吧!
“如此说来,这人的确是没什么好当的!”林筝看到柳氏还在血海翻波中挣扎不休,不由得如此说。
“原来人之不幸就是身为女子,若不遭受生育之苦,会为人世礼教所不容;若甘愿生儿育女,又要背负触污圣灵的罪名,真是进退两难……”
白无常不满道:“凡人便是如此,使者何必大发牢骚?”
“并非如此吧,”林筝冷笑着放眼望去,“你看血池中哪有一个男子?生育之事明明有他们一半,生前和死后的苦难却都由女子承受!”
白无常责问道:“使者说这些,意欲何为?”
林筝苦笑道:“冥界之事我管不得,这公理也非我一人能伸张。但足下也听到柳氏愿意前往逝界,我便要带她离去。”
白无常良久说不出话来,只得来一句:“此事我需禀明冥王再做定夺。”说罢一溜烟儿飘去。
“只怕要背水一战了,宁兄,这才叫‘出生入死’。”她打量四周,自嘲道。
“出去便能生还,出不去便是死路一条。”宁无移解读了她的语意,虽身处冥界,心中倒没几分害怕。
不久白无常带着冥王的意旨归来,面带愠色道:“使者真要带柳氏离去?”
“正是,还望行个方便。”林筝不敢有负所托。
“冥王陛下有令,若使者能将柳氏带出冥界,便任由你等离去。”
说罢,白无常命鬼差一丢铁索,将柳氏缚住,拉了上来。
林筝听出话音不对,警觉地扫视四周,四面八方涌现出玄甲阴兵,步步逼近。
“这是何意?我等阳寿还未尽吧?”林筝暗暗牵住柳氏的手,诘问白无常。
白无常阴阳怪调道:“逝界有逝界的规矩,冥界也有冥界的法度,使者若凭本事出去,也算互相成全。”
说罢他退至包围之外,隔岸观火,看阴兵如何剿灭三人。
“娘子不必害怕,不过是殊死一搏,牢记愿心便是。”林筝深呼吸平稳心跳,开口抚慰柳氏。
宁无移抽出横刀,右手袖管喷射的火苗蔓延刀刃,造就一把烈焰横刀。
“阴兵定然畏惧取自太阳的阳炎益火,你以此防身。”宁无移将刀递与林筝,右拳早燃起熊熊烈火,正待与阴兵对峙。
林筝并未急着接过,她胸前拳心相贴,四指再伸直合掌,手臂向两侧翻起波浪,使出一招“鬼影重重”,召唤鬼影围守柳氏。
她接过横刀,又拔出腰间匕首,递给宁无移:“再来一支火焰匕首,我好让鬼影防守。”
万事俱备,宁无移打头阵,八个鬼影分守柳氏左右后三侧,林筝守在她右方,心中的不平之气正好助长鬼影。
宁无移挥拳喷涌烈焰,一排又一排地击溃四方阴兵,看一股股黑烟遁形。
林筝手握烈焰横刀,一番横扫、斜砍、竖劈,再配以拳打脚踢,奋力击退扑上来的阴兵。
鬼影有施法者的怒气加持,个个化身凶悍无比的彪形大汉,对近身的阴兵施以拳脚,牢牢护住中间的柳氏。
黑烟和烈火交织,一路战斗后,众人终于穿越阴兵包围,跑到一片寥廓的原野。
不见阴兵追杀,此间又荒无人迹,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只远方一座牌楼上的白灯笼亮着,像是酆都的出口。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谁知漆黑中会在哪里钻出夺命的鬼怪。
“看!”林筝一指天边,漫天彩色光球似海中游鱼成群结队而来,为暗夜点缀七彩星辰。
众人还在痴望此番盛景,一颗彩球猛然坠落,半空划出火花,在地面砸出坑来,燃起一阵烈火。好在他们及时撤步,并未损伤。
满天彩球诡异地自转,流光四射,又像触发机关般接二连三地射向大地。宁无移改用水柱击落掷来的彩球,也难以护得众人毫发无伤。
八个鬼影护着柳氏不住闪躲,终是被彩球击中,炸为一道流动的黑墨,汇集在林筝的影子中。
林筝向宁无移大喝一声:“快逃!”
她猛然从身后紧紧搂住柳氏,双手拇指互攀,以鸟雀挥翅飞升的手势,使出“无影无踪”。
见一道残影倏忽移向牌楼之外,宁无移也化作一道蜿蜒的金光,避过流火,飞出牌楼。
三人火速逃离,只怕追兵赶来。料定敌人鞭长莫及时,才敢停下说话。
“多谢二位救我出血盆池地狱。”柳氏擦了擦满面血污,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一把扯下胸前的宜男草,向二人道谢。
“逝界既然得知你的愿心,你又无罪,自该助你。愿你归身逝界,再无烦忧。”
林筝转动墨玉镯,将柳氏收入逝界,才松了一口气。
她抬眼看向酆都之外的夜空:“刚才的夜空真美,只是过于凶险。”
宁无移看着她为保柳氏,染了一身血迹:“酆都事事险恶,血湖火海,哪样不触目惊心?”
“《血盆经》这样的经文,真是颠覆众生平等之说,污蔑女人生产和月事中的污血有罪,必须念此经,才能灭罪脱苦,这种歪理邪说思之令人发笑。”
二人转而长叹,酆都之中,又有多少女人指望《血盆经》脱离血池苦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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