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时间列车,停止抽泣,平复好心情。贺冬悄悄的回家,先用凉水洗把脸。大黄从始至终,趴在大门口,头向外,耳朵耷拉在地,在等一个身影。
贺冬将电动车还回去,按照老爸嘱咐的,只说老妈得了肺炎,住院打两天针就回来了。小渔儿,非要跟着哥哥回家,‘怕哥哥一个人在家会孤单。’贺冬捏着小家伙的脸蛋,挤出一个笑容,“我看你是馋家里的零食!”有了小渔儿,贺冬心情稍稍好一点。给小家伙备好零食,打开电视,乖乖的或坐或躺在沙发。任凭小家伙如何呼唤,大黄依旧趴在大门口处,闭目养神。
夜幕降临,热点剩菜,浅尝几口,剩余全部倒在大黄的‘饭盆’。大黄起身嗅了几下,返回大门口的‘过道’,在老地方,蜷缩着身子,闭眼养神。
傍晚,老爸回家一趟,带走家里的存折,一床被褥。
夜里,听着寒酥的安慰,心底的感伤,慢慢转化为疲倦,眼皮沉重。
梦里,贺冬跪在一尊佛像前,虔诚的为母亲祈福。以前,贺冬 不相信光怪陆离的东西,认为这就是这是迷信。只是,在医学和科学都无力挽回的情况下,信仰,是最后的曙光,也是心底最虔诚的祈愿。(唉,甘肃兰州社火,关公的事情大家都刷到过吧)
第二天一早,贺冬煮好小米粥,连带几个鸡蛋,一起打包,再次借来电驴,赶往医院。临走,大黄赖在电动车踏板,不肯下来。索性带着它一起看望老妈。
昨夜几乎一夜未睡的老妈,精神不太好。但是看到儿子送来早餐,立刻红光满面,嘴角扬起。跟在贺冬身后的大黄,夹着尾巴,‘畏畏缩缩’的来到病房。看到老妈的身影,立刻来到她面前,低头呜咽,似乎在诉说委屈。老妈捋着大黄的脊背,托着它的大脸,“哎呀,蹭我一身口水。不就是一晚上没回去么。这还撒娇了,乖,蹲下,别动。”
大黄,蹲坐在地,不再发声,双眼始终徘徊老妈身上。
吃过贺冬带来的早饭,老爸故作轻松说道:“今天上午挂完点滴,你小姑允许我们回家。但是床位不能退,明天还要继续。”
“那也行啊,在家,至少睡得踏实。老妈也能好好休养。”贺冬举着双手赞成。
“没啥大事,你们啊,整的闹哄哄的。别说,挂完点滴,昨晚我都没咳嗽一下。你问问你爸。”老妈略带‘骄傲’的说道。
贺冬转过头,对着老爸,“真的么,老爸?”
“嗯,”
“就一晚上不在家,我这心里啊,总不得劲,想着我儿子怎么吃晚饭啊,念着大黄又该耍小脾气,绝食;村里人该怎么寻思,以为我得了啥大病;还有,家里不能没有人气啊。”老妈又开始了絮叨。
“妈,您啊,这是认床!”贺冬故意惹老妈生气。
“我还认窝呢。就是心里放不下而已,想你这孩子睡觉有没有关好大门,别让家里遭了贼。”老妈白了贺冬一眼,嘴硬着解释。
“呵呵呵,您啊,怎么开心,怎么说。我啊,先回去。您的那些宝贝还没喂呢。”贺冬眼睛被迷了沙子,转身走出病房,呼唤大黄跟着自己。
一个大男人,再一次哭得稀里哗啦。明明如此善良,明明受尽疾苦,该享受天伦之乐,为何,上天如此残忍,要从自己身边带走最爱的亲人。
住院三天,在小姑的‘善意欺骗’下。老妈被迫同意,去W市人民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查治疗’。
老妈有条件,等过完自己生日。贺冬跟老爸强烈支持。
老姐从W市,带回老妈最喜欢的蛋糕口味,贺冬帮着老爸整一桌丰盛的晚饭。那晚,家里的亲人,都来了,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吃饭,贺冬举着酒杯,眼含热泪,苦涩入喉。老爸平静如常,未曾表现丝毫异常。贺冬记得,三叔跟大伯均喝多,走起路来,摇晃着身子,老妈在大门口,不放心的送大伯消失在胡同转角。
老姐回寝睡觉,明天全家陪着老妈去医院。贺冬手脚麻利的收拾餐桌,刷盘洗碗。
回屋的贺冬,手机查询老妈的病症,是否有治疗‘偏方’。结果,越看心越寒。寒酥打开视频,寻找话题,安抚贺冬。看后者兴致缺缺,嘱咐贺冬早些休息,说不定,明天会有意外之喜。
第二天,老爸联系好的堂哥,驱车,载着一家人,奔向W市人民医院。
门诊询问,挂号,初诊,缴费,查体。CT,X光,彩超,抽血,取样,化验。一整套流程下来,已是正午偏后。午饭,在医院外一家特色炒菜,简单对付几口。提心吊胆,等待检查结果。
下午,两点,贺冬排队打印检查结果,再次来到专家诊室,确诊肺癌无疑。将贺冬心存最后的那一丝侥幸,扼杀。随后专家开具诊断结果与意见,被贺冬藏了起来。
今天的老妈,气色不太好,也许医院带来的压迫感太强,老妈走路有些蹒跚。贺冬给老爸一个眼神,点头。老爸会意,扶着老妈返回堂哥的车上,返家。老姐在陪着老妈检查结束,匆匆回了公司。
回程路上,老妈明显气色好转,夸赞堂哥有出息,还跟贺冬许诺,等儿子毕业,也买同款车,坐着舒服,没有异味。以后儿子带着媳妇回家也方便。
老爸敷衍微笑点头。
贺冬则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满口答应,还跟老妈拉勾,谁都不能失约。贺冬笑着笑着,脸转向一侧,望着窗外沿途风景,不停后退。
当晚,家族的所有人,聚集在三叔家,开会。桌子上是贺冬母亲的病历,以及专家的诊断证明。桌下,一颗一颗的烟头,烟灰缸堆积如山。屋内,早已烟雾缭绕,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方。
三婶跟嫂子,哭的跟个泪人,感叹命运不公;大娘安抚两人,眼眶红肿;大伯他们,沉闷的抽着烟;最后大伯发话:“既然,你跟冬子,都决定了,我们绝对支持。这样,缺多少钱,咱们凑凑,实在不够,我出去借。”
老爸此刻卸掉了这些天的伪装,鼻涕横流,“先不用,这些年,我们两口子有点积蓄,先治疗看看吧。万一治好了呢?花的钱,值;如果,人财两空,我也不后悔。大不了从头再来,我多加点班。”
大伯最后一锤定音,最后每家至少凑个五千,不够,兄弟们一起想办法,不能让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老爸在门外,独自待了许久。乌云遮天,看不到月亮,望不见一颗星星。只有孤零零的路灯,笔直站在街头,发出那抹微弱的昏黄。火星烫手,老爸这才从思绪中回醒。
将洒落一地的烟头,一一捡起,扔到排水沟。双手使劲揉搓脸颊,挤出一个微笑,拿出早已藏在过道内的酒,狠狠灌下一口,走入屋内。
老妈正在教小渔儿看图识字,电视中播放一部古装剧;贺冬正在通话。晓晴(三叔家大女儿),玩着手机,时不时,瞅向门口。
看到老爸进屋,闻到满身酒气,老妈佯装生气,“又去哪喝酒了?整天喝,也不怕把身体喝坏了。”
老爸‘笑嘻嘻’道:“去王哥家(老爸发小,拜把兄弟),喝了两口,非拉着我去,也不好拒绝。”
“就空着手去的?没带点东西?”老妈责备道。
“嗨,去他家,拿什么东西?带瓶酒他就乐的不行。”说着,老爸脱掉外套,挂在门口衣架,顺便在门后洗手盆,洗脸。
“洗把脸,快来把这壶茶,喝了,泡的时间有点长,发苦,我喝不了。”老妈关切说道。
“好嘞,”老爸用毛巾擦着脸,故意使劲揉搓双眼。然后坐在沙发,一只手抚摸小渔儿的头发,给老妈倒一杯热茶,给自己倒一杯。轻吹,慢品。
等送走晓晴跟小渔儿。贺冬返回自己屋内。
老爸看着电视内春晚小品回放,笑的前仰后合。眼角余光一关注着老妈。今天的老妈有些反常。自己洗漱完,打好热水,端到老爸面前,帮着脱掉鞋袜。将双脚按入水中,低着头,一边帮着老爸洗脚,一边嘟囔:“这些年啊,辛苦你了。没白没黑,为了我们这个家,把头发熬白,把白净的肤色熬成铜色,也把挺拔的身子熬弯了腰。我的身体,我自己最了解。怕是时间不多了。”话到如此,几滴眼泪滚烫,落到老爸脚面,只觉得,像要灼烧灵魂,直击内心。
69書吧
老爸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崩溃。抱着老妈的身体,如一只受伤野兽,低吼,呻吟“是我没本事啊,这么多年,跟着我吃尽这天下的苦楚。你看你这手,粗糙的犹如牙刷,眼角皱纹一条条犹如钝刀子,在我心口一道道割划;这辈子,你做的足够好,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娶你。”
老妈早已泣不成声,揽着老爸的身子,不断抚摸后背,“别哭了。让小冬听见,他该难受。其实,咳嗽总是不好,我就知道身子出了问题。总想着,能拖一时算一时。她小姑让我住院那一刻,我就明白了。等你出门,我悄悄看到药瓶上的说明,我彻底死心。我不怕死去,但是我放不下你们。放不心不下你,放不下俩孩子。他们都没成人,如果我没了,你该承受多大的痛苦与折磨,还有外人的非议。”
老爸说不出话,紧紧抱着老妈,头埋在老妈腹部,眼泪鼻涕浸透两年前,老爸为她买的羊毛衫。
“他爸,没事的。我会配合你们。你说去哪,都成。哪怕不治,我也开心。我明白,这次,逃不过去了。只是,我不甘心,我也曾向菩萨祈求,让她保佑我,多活几年。让我看到孩子们成家立业,看到你慢慢习惯没有我的存在。小妹,这姑娘,我担心,如果我走了,你们谁都管教不了;小冬,这也是我值得骄傲的事,为你们贺家,培养一个好孩子。以后,你们爷仨,好好过日子。不要太想念我。人死如灯灭,没有啥值得留恋的。逢年过节,记得到我坟前,多待会,跟我唠唠嗑,跟我说说家里的变化,听到你们过得好,我在那边也能心安。如果你们过得不好,那我可要入梦,责怪你,当家的,失职。”
“别说了,你会没事的,咱哥(贺冬舅舅)托战友,联系J市肿瘤医院,最好的专家,来诊断治疗。没事的,没了你,这个家,说散就散了。”
贺冬在隔壁屋内,戴着耳机,音量调节到最大,用音乐将自己麻痹,半梦半醒。
所有人都装作无事发生。所有人都在等待舅舅的回复。
第二天,临近傍晚,舅舅回过电话,三天后,下午三点。肿瘤专家,武主任,预留时间,接诊。所有人,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熬过漫长的几个夜晚。
去往J市的列车上,老妈心情愉悦,望着窗外的风景,感叹时间的飞逝。舅舅陪着贺冬一家三口,表现的毫不在意,仿佛,这只是一次时光旅行。
贺冬心事重重,与寒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多是,寒酥在说,贺冬静静聆听。
老爸握着老妈的手,从上车到出站,始终未曾放开。
列车停靠,舅舅战友前来接站,贺冬喊一声‘霍舅舅’,之后将带来的‘土特产’放到后备箱,听闻众人在火车已解决午饭,‘霍舅舅’也不废话,驱车直奔肿瘤医院。
武主任,见到战友兼好友到来,点点头,两人寒暄几句转而望向贺冬母亲,“带检查资料没?我先看看。”
贺冬连忙递上所有资料。武主任,带上眼镜,迎着阳光,一张一张仔细的对比X光片、CT影像资料。
摘下眼镜,郑重说道,“检查结果没错。根据资料来看,诊断无误。”
众人心头一凉,贺冬明显看到舅舅身体虚晃一下。老爸扶着老妈,老妈的手捂在老爸手上,看上去有些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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