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初春很快就到了,美丽春色从燕子呢喃低语到花中光影,黄河之水从款款波澜到奔腾壮阔,排排柳树从微微泛青到枝条依依。时光老人用一支生花的妙笔精心点画,汁墨之间是爱意,撇捺之中是柔情,梨花村又被描绘得春光无限了。
69書吧
在这无限的春光中,忽然有一天,柳柳儿的心情也变得春光浮动惬意舒畅了。那天吃过午饭,赵守业去上班了,孩子去上学了,柳儿正和娘唠着闲话。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柳儿打开门,发现有两个女人站在外面。前面的那位娇小苗条,虽然看上去已经40岁,但那屁股却还翘得玲珑有致,后面的那位皮肤白皙,脸部表情很灿烂,正冲柳儿扮鬼脸伸舌头。柳儿一眼就看出这两位正是自已的同学秦小曼和罗妙可。“你们两位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怎么凑到一起,摸到我这儿来了?”柳儿惊喜异常。“还说呢,毕业这么多年了,也不去看看我们俩,没心没肺的柳柳儿。”罗妙可一边拉住柳儿的手一边装作生气的撅着嘴。“哪里有呀,实在是太忙了。”柳儿笑着把她俩推到屋里。看到柳儿的同学来了,高桂芹忙着给她们倒上茶,然后借口有事,出去遛弯去了,好让她们老同学好好说说话。“我和妙可恰好都到你们的省城出差,碰到一起了,就一同去咱们东大转了转,然后就看你来了。”秦小曼抿了一口茶接着说,“柳柳儿,找你是真难啊,我们去宣传部,他们说你停薪留职了,幸亏遇到一个姓崔的姑娘,她把你的地址告诉了我们,我们才找到这儿来了。”林妙可接过话茬说:“柳柳儿,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副部长不当,神经兮兮的去当什么破村支书啊!”她是个急性子,说话还是口无遮拦的。“妙可,这里面的原因你们不清楚。”柳儿说。“我们清楚的呢,上学那阵子,你就老是说要报答乡亲们,可是柳柳儿,你这么做确实太亏自已了。”林妙可感到不可思议。柳儿知道,不亲身经历,她们是不会理解自已对家乡的这份感情的。所以,她只好苦笑着把贷款办厂的事暂时放到一边,陪着她们聊当年在大学校园的事。聊着聊着,她们都不禁感叹于岁月的匆匆。秦小曼说:“你们知道吗?咱大姐的儿子小芒果现在都考上东山大学了,我们这群人,再不服老还行吗?”“是啊,咱们都是40岁的人了,啥事都别这么要强了。”林妙可感同身受。这么绕了一圈,她们又说起柳儿回村创业的事。林妙可问柳儿:“自从我俩进门,就看到你愁眉不展的,遇到啥难事了吧?”柳儿这才把贷不到款的事告诉了她们。林妙可听了一跺脚:“柳柳儿,这算什么狗屁困难,小曼的哥哥是大行长,这事你找她,我保证一个电话就给你搞定了。”林妙可说完,用手指着秦小曼。秦小曼笑着骂林妙可:“你这张破嘴,净说大话。”然后转向柳儿:“不过,这事我可以打电话试试。”“那行,现在咱们就去给你哥打电话。”林妙可啥事不喜欢拖拉,拉着秦小曼就往外走。三人找到一个电话亭,秦小曼走进去,连说带比划,大约过了半小时,眉飞色舞的出来了,对柳儿说:“我哥同意贷款给你们了,你得请客,柳大支书。”然后对林妙可说:“今晚咱得好好宰她一顿。”柳儿没想到,秦小曼这么神通广大,这么多天困扰自已的事就这么一下子解决了。三姐妹吃饭、逛县城、再吃饭,一直闹到深夜,罗小曼和林妙可才打着饱嗝回去睡觉了。
打发走了自已的两位同学,柳柳儿马上回到梨花村,向班子成员通报了资金全部到位的情况。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梨花村的东地人头攒动,鞭炮锣鼓齐鸣,紧接着机器开始轰鸣,金柳工艺编织厂正式开工建设了。静默了一个冬天,突然看到这么盛大的场面,柳树们好像还不太适应,它们一边小心翼翼的抽出嫩芽,一边惊讶的望着,就像一群突然来到大都市的老人,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一个月之后,金柳工艺编织厂的大致轮廓便呈现在人们眼前:厂区占地约三十亩,四周清一色的红砖围墙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大门朝北,两个三米高的长方形水泥柱上悬挂着两扇枣红色的大铁门,往里走,六排整齐的砖混厂房,分列在主干道的两旁,一切都显得规矩而又大气。
这天下午,柳儿支书正和厂长杨环环站在金柳工艺编织厂主干道的最南端,两人环视整个厂区的布局,正商量着下一步的规划。这时候,柳金宝慌慌张张的跑来了,一面跑一面喊:“柳书记,不好了,咱村又死人了,二钢脚刚才断气了,你快去看看吧!”柳支书一惊,二钢脚才六十多岁,身体一向挺好的,昨天还看见他在大街上嘻嘻哈哈的给别人理发,今天怎么就突然死了呢?她一面吩咐杨环环马上给远在东北的柳芽儿和柳彩儿打电话,让她们姐妹俩抓紧时间回来,一面和柳金宝向二钢脚家跑去。
其实二钢脚在临死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已这辈子活得挺失败的,一连串生了五个丫头片子,断了柳家的香火,别说别人了,就连自已都瞧不起自已。当年大闺女和他吵嘴,一生气跑外面去了,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都不给个准信。本指望着二闺女孝顺,能替自已报答师傅的恩情,好说歹说才嫁给了师傅的孙子,没想到那跛子又喝酒碰死了,丈夫死了就好好守寡呗,这妮子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在一天夜里竟偷偷跑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弄得二钢脚到现在都没脸见亲家,在李楼村落得也口碑全无了。当年跟昭爷学武的时候,二钢脚可是要身手有身手、要模样有模样的利索小伙,脚下生风踢青砖,吐口唾沫砸个坑,方圆十几里,谁不知道二钢脚是个说话算话、豪爽仗义的好汉,但这些好名声如今都被俩死妮子给败坏光了。于是二钢脚就生气,每天除了剃头,就是喝酒,喝大了就骂婆娘肚子不争气,就骂剩下的三个丫头拖油瓶。骂的多了,娘四个只好来了个软抵抗,只要看见二钢脚喝醉了,惹不起躲得起,任你二钢脚冻死热死饿死渴死,没人靠近你。后来有一次二钢脚和刘口村的一位把兄弟喝酒,喝着喝着,两人都喝大了,那男人便哭,说自已偌大的家业,却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还患有羊角风,并且症状越来越严重,可能长大了也找不到媳妇,最后那男人流着鼻涕说他不想绝后。二钢脚被说的动了情,拍着胸脯说:“没事,兄弟,这事包在哥身上,哥把三闺女柳条儿送给你家当儿媳妇。”那男人听了,恨不得给二钢脚磕头,又连续给二钢脚敬了三杯酒。第二天,二钢脚酒醒了,想想昨天说过的话,他有些后悔,但说过的话板上钉钉,他又一次逼着柳条儿嫁了过去。还不到五年,那羊角风的丈夫就死了,柳条儿却被留在刘口村为那男人守寡。这一次,二钢脚彻底把自已的婆娘激怒了,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扑上去用俩手拽住二钢脚的头发,用嘴咬住二钢脚的耳朵,任凭二钢脚怎么挣扎,她就像一条蛇一样死死缠住二钢脚的身体。二钢脚动弹不得,后来跑过来几个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婆娘的手指头抠开,那嘴里却衔着二钢脚的半块耳朵。婆娘把半块耳朵吐到地上,踩在脚下,咬牙切齿的骂:“狗日的二钢脚,你坏了天地良心了。”那样子令二钢脚这个踢过青砖的人想起来也害怕。直到去年,柳儿当了村支书,通过和刘口村的村干部多次协调,才把柳条儿接了回来。柳书记又安排柳条儿到柳三辈那儿上班,这事才暂告一段落。不过二钢脚并不领情,有时心里还愤愤的:“柳儿这死妮子,管着一个村子的事,都已经首尾不顾了,还有闲心插手我们家的事,弄的我二钢脚在刘口村也抬不起头来了。”
柳儿支书和柳金宝跑到二钢脚家,二钢脚已经僵直冰凉了。闻讯赶来的村医说:“看症状可能是心肌梗死,这种病大部分是有前兆的,例如胸部不适、烦躁、心绞痛等,但就二钢脚这样的,即使有症状,因为上午喝了酒,别人还以为他喝醉了,根本看不出是心肌梗死,所以就死了。”两天后,柳芽儿和柳彩儿从东北匆匆赶来,抱着娘和妹妹们大哭了一场,然后扭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特别安静的二钢脚,便让人将他放进棺材,草草掩埋了了事。就这样,正当梨花村的人们在柳书记的带领下奔赴更加美好生活的时候,二钢脚突然离开了。人们在生活上并没有因为二钢脚这个剃头的死感觉到一丝不便,当然头还是要剃的,但时代发展了,李楼集上都有好几个理发店了,往那崭新的会转的椅子上一坐,年轻的理发师挥舞着电推子,嗤嗤几下,转眼就理完了,又快捷又卫生,比二钢脚强多了,脏了吧唧的,有时候唾沫星子溅到你脸上,有时候他那鼻涕还会掉到你的头皮上,有时候理着理着他还会放屁,死难闻,所以对其他人来说,二钢脚就成了过去式。而对于二钢脚的婆娘来说,二钢脚一死,好像是一件大喜事,她如释重负似的,脸上竟绽起笑容来了。
二钢脚过了头七,柳儿、柳彩儿、杨环环一起来到村东,柳儿指着这片土地对柳彩儿说:“你看,环环的编织厂已经到扫尾阶段了,你的地盘我已经给你划好了,就在编织厂的北面,以河塘为界,40亩地,彩儿,你该下决心了。”柳彩儿说:“柳儿姐,说实话,当初我还真有点顾虑,怕来咱村办厂,我爹再出什么幺蛾子,现在爹死了,我眼看着娘和妹妹们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罪,眼看着乡亲们还那么穷,作为梨花村的一份子,我有责任带着他们走向致富的路,我决心投资了。”柳儿笑了:“咱们不光让他们富起来,等我们有钱了,就办夜校,建图书馆,让乡亲们学习文化,我们还要让咱们乡、咱们县的乡亲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都变得丰富起来。”杨环环说:“柳儿姐,你这上过大学当过大官的人,就是比我们有眼光。”柳书记搂住她俩的肩,笑着说:“啥眼光,一切还需要咱姐仨团结在一起,努力的干,离开谁都不行。”然后她扭头对彩儿说:“三辈叔年纪大了,他愿意把所有的钱拿出来投资建新厂,他提出由你挑头,他做些幕后工作,你看行吗?”柳彩儿说:“这事三辈叔已经跟我说了,他最多能拿出10万,我再拿出20万,但我算了算,还得有50多万的缺口。”柳儿说:“这事我已经给乡里的李书记做了汇报,他答应以乡里的名义先贷出50万,然后借给我们。”柳彩儿一听,高兴的笑了:“那我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对了,厂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芙蓉豆制品加工厂”,大脚奶奶是好人,我要用这名字来纪念她。”提起王大脚,她们三人的眼睛不觉都湿润了。柳儿揉了揉眼睛,又对彩儿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现在潘虎子和柳条儿都在三辈叔的厂里上班,我看他们挺般配的,就是潘虎子大了几岁,不过他俩也好像看对了眼,不如我们撮合撮合他们吧。”“我看行,虎子是个实诚人,只是走错了一回路。”柳彩儿非常满意。三个姐妹肩并肩,望着村东的这片土地,往前回忆着他们小时候偷红薯的情形,往后畅想的未来。
柳树们枝条依依,显得愈加茂盛了,它们向一位位老人,深情地注视着梨花村,默默的祝福着,盼望着这个小村子在一位吃过柳芽,喝着黄河水长大的女人的引领下,向前迈开坚实的步伐。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