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在《庐山谣》里曾说:“红楼梦里弄青梅,警幻庐山传奇,万族峰前一瞬神游,一念禅心三千界”。深夏的可爱之处是总让人收获意外的惊喜,柳柳儿就是如此,在这个时节,她全身心地感受到了梦想成真的无限美好。
经过公公再三做工作,赵守业才基本同意让柳儿辞职回乡了。第二天一上班,柳儿就去找秦部长。当她笑着把辞职信往秦部长面前一放,部长一下子就僵在那儿了,随后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柳儿同志,这是咋回事?你想干什么?”“部长,我就是想回村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柳儿笑着说。“啥意思?你是说我们以前干的不是实事!”秦部长好像受了侮辱。“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想干点自已乐意的事。”柳儿继续笑。秦部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说:“柳儿同志,我明白了,你是想继续沿着你陈岩老师的路走下去,但是你知道吗?这对你个人来说太可惜了。”柳儿说:“这么多年,谢谢部长对我的厚爱,也谢谢同事们对我的帮助,我也舍不得走,但村子里更需要我,我想扎根在那里,创建文明村、富裕村。”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些话,秦部长的眼睛有种涩涩的感觉。他忧伤地对柳儿说:“这样吧,辞职信你先收起来,回去写个申请,要求停薪留职三年。记住,我只给你三年时间,干不成就回来,记住了吗?还有,在这三年里如果遇到困难,不许独自扛着,一定来找我和同志们,宣传部永远是你的家!”柳儿眼睛里蓄满了泪,她知道秦部长在给她留后路,她知道秦部长在用自已的方式关照下属。她发誓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成功。
办好了手续,辞别了秦部长和同事们,柳儿先去李楼乡中学探望自已的师母。陈岩老师去世已经五年了,师母的气色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见到柳儿,又忍不住伤心地流下眼泪,然后关切地询问柳儿的工作情况。听说柳儿想去梨花村当村主任,师母没有显出任何惊诧的表情,只是幽幽的说道:“唉,啥师傅啥徒弟,我知道你和陈岩一样,心里净想着改变家乡的面貌,但是你知道吗?柳儿,这可是一条艰难的路,你可能要遭受很多人的误解、猜测,甚至诽谤、攻击,你准备好了吗?”柳儿笑笑说:“师母,我小时候吃的苦多了去了,我觉得啥困难都能克服。”师母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都是一样的犟脾气,真拿你们没办法,不过你要答应我,事再多人再忙,也要注意自已的身体,不要像陈岩……”提起老师,师母不禁又哽咽了。柳儿安慰了师母一阵,随后便来到李楼乡政府。原来的李副书记已经接替了陈岩老师的位置,成了李楼乡的一把手,他正在办公室等着柳儿。柳儿一进门,李书记就说:“柳部长,可把你盼来了。”柳儿不免心生疑惑:“他怎么知道我要来?”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笑笑说:“我已经辞职了,不是副部长了。”“知道,知道,今天一大早,秦部长就给我打来电话,把你的情况都说了。”李书记请柳儿坐下,亲自给柳儿泡上一杯茶,接着说:“听老秦那语气,对于你的决定,他很气愤,他很舍不得放你走,我倒很高兴,因为我们乡来了一位大能人。”柳儿摆摆手说:“可不敢当,以后还仰仗李书记多支持。”接着,柳儿把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思以及自已的打算向李书记做了汇报,最后说:“李书记,我想回村竞选村主任,带着大家伙发家致富。”李书记深有感触的说:“是啊,现在深圳那边发展的很快,我们由于观念太陈旧,已经大大落后了,目前咱们这儿正需要你这样的能人。你的想法很好,先带动梨花村的发展,然后辐射其他的村子,我一百个支持,不过村主任你就别竞选了,我和秦部长已经商量了,直接提名你做村支书,让潘有粮给你当助手。”“那有粮叔……”柳儿欲言又止。“不要担心,潘有粮的工作我来做,改革开放了么,就是要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创造机会,让你们大胆往前闯!”李书记拍着胸脯说。
1993年7月16日,天空瓦蓝瓦蓝的,红彤彤的太阳挂在东方的天空,初夏风轻轻的吹着,柳树在这风中款款的舞动。梨花村的人们吃过早饭,陆陆续续来到村子最东头的那棵大柳树下,参加村民选举大会。男人们吸着旱烟,然后把那烟圈徐徐的吐出来,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有几个还把鞋脱掉,立起来把鞋后跟使劲的往地上磕,只用几下,就把里面的土磕的干干净净,身体周围便沸腾起一片尘土。女人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时不时传来嘎嘎的笑声,有几个还悄悄说起了骚话,问:“你那口子还行不行?”由于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孩子特别多,在人群里跑来跑去,扛拐翻跟头,闹作一团。会场布置得简单朴素,四张桌子并排放在一起,上面盖上一面大红布,一个大的投票箱放在桌子中间,唯一的装饰就是挂在柳树下的一面国旗。上午八点整,李书记和两位乡干部准时赶到现场。潘有粮宣布大会开始,李书记首先宣读了一个重要决定:经梨花村支部推荐和乡党委研究,从即日起,柳柳儿同志任梨花村党支部书记,潘有粮同志任党支部副书记。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议论声,有的说:“这个柳儿,不在县里当官,跑到这小村子里逞什么能!”有的说:“这回梨花村要变天了。”有的说:“看吧,潘有粮这老狐狸早晚有一天得把柳儿赶走!”李书记拍拍桌子,让大家静一静,接着讲了这次村委会选举的意义和规则,最后宣布村委会选举开始。李书记亲自担任监票人,两位乡干部和潘等生是唱票人,杨小印是计票人。随着李书记一声令下,选举正式开始了,人们认真的在选票上标明自已的选择,然后将选票投到那箱子中。会场里静悄悄的,只有选票时发出的沙沙声和不时的咳嗽声。投票完毕,三位唱票人清点票的张数,然后开始计票,大约一小时后,结果终于出来了,没想到杨东亮票数最高,潘有粮只得了第二名。潘有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有些挂不住,看样子这村主任也当不成了。李书记让大家稍作休息,村两委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工作分工,又过了半个小时,李书记宣布任命:经支部书记柳柳儿的提请,任命杨东亮为梨花村村主任,潘有粮为副主任,柳金宝为治保主任,李大妮为妇联主任,现场随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潘有粮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家的,娘的,这次可把人丢到家了,都怪李书记,劝我让贤,说让我当村主任,谁知最后弄个破副主任!潘有粮本身心里就烦,谁知刚到家又被儿子奚落了一顿:“爹,你都干了快30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好端端的被他们像铲臭狗屎一样给扔到一边去了?”潘有粮听到儿子把自已比作臭狗屎,肺都气炸了,上去踢了鬼难拿一脚:“老子还不至于下作到这种地步,这不还是副书记兼副主任吗?”鬼难拿撇撇嘴:“哼,一百个副的也抵不上一个正的,上有村支书,下有村主任,你一个破副的,干着还有什么劲?”潘有粮觉着儿子说的似乎有道理,便扭头看向自已的婆娘,想征求一下她对这件事的看法,没想到那婆娘板着一张脸,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便径直走到里屋去了,看样子连她也瞧不上自已了。潘有粮在心里不由得记恨起柳儿来:“这个死妮子,老子这几年可没少照顾你呀,考上了大学,在城里好好当你的官得了,怎么想起回村挤兑我来了?”潘有粮越想越有气,躺在床上足足睡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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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里有气,所以第二天召开村委会的时候,潘有粮去的很晚。他走到村部的时候,大家早就到齐了。看见潘有粮进来,柳儿忙站起来打招呼:“有粮叔,快坐下,大伙正等着你呢。”“等我干什么?我是一个退居二线的人,你们有啥事商量就行了。”潘有粮带着满腹的怨气说。“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干了多年村支书,对村里的情况最清楚,什么事还得你把舵呢!”柳儿笑着说。“别说了,柳支书,你把我们召集起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些好听的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快说说你这三把火怎么烧吧。”潘有粮找了个偏位坐下。柳儿继续笑着说:“啥三把火呀,没有你和大伙的支持,我一把火也烧不起来啊。”接着,柳儿向大家讲了自已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计划:“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我们首先应该想办法拓宽硬化去李楼村的那条路,然后利用自身资源,办工厂,让大家都有活干,都能挣到钱。”杨东亮说:“我赞成,但修路办厂的资金从哪儿来?”柳儿说:“咱们可以让村民集资一点,向上面申请一点,再去贷款。”李大妮不无忧虑的说:“柳儿,就咱这破村的条件,能办什么厂子呢?”柳儿看着李大妮说:“婶子,千万不能这么说,有些资源你可能还没发现,咱村的柳树那么多,西地的那一大片洼地上,还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白蜡条,再加上附近几个村子的,就更多了,这些都是宝贝,但这么多年都白白浪费了,咱们就办一个柳条工艺加工厂。我去过县城杨环环所在的那个柳条工艺加工厂,人家的产品种类多,做工精细,大城市的人和外国人都稀罕着呢!环环正好不想在那儿干了,她婆家很有钱,想在咱们村投资,我想让环环回来担任厂长,带着乡亲们一起干。”“好啊,好啊!这下子大家伙可都富起来了。”李大妮一听有钱可挣,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咱们还要帮三辈叔扩大他豆腐加工厂的规模,我已经和柳彩儿打过电话,他们两口子愿意回来和三辈叔合资办厂,让彩儿挑头干,三辈叔年龄大了,就当彩儿的顾问。”柳儿接着说。“这事你和三辈谈过吗?”柳金宝不无担心的问。“已经谈过了,三辈叔高兴着呢。”柳儿回答。“哈,这下子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办这厂,扩大那厂的,怎么就不想着把财子的养猪场扩大一下呢?”潘有粮气愤的说。“有粮叔,财子的养猪场属于高污染行业,整天臭气熏天的,大家早都有意见,应该彻底整治,不能再做过多投资了。”柳儿解释。潘有粮一听,脸都绿了:“怎么轮到我们家就成高污染了?柳柳儿啊,你这是想着法子给我们小鞋穿啊!”说完气冲冲的走了。柳儿见潘有粮正在气头上,便没有去追,不过她想:“有粮叔早晚有一天会想明白的。”于是,剩下的几个人继续开会。
“柳柳儿,放到城里的官你不当,偏要跑到梨花村欺负人来了,是吗?你出来,老子有话对你说。”村部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公鸭似的嗓音,人们一听就知道是鬼难拿挑事来了。柳儿和其他几个村干部一同走出去,看见鬼难拿正双手叉腰,脸涨的通红,瞪着一双恐龙似的眼睛站在门外,围着看的还有一大群人。柳儿笑着迎上去:“财子兄弟,别激动,有事到里面说。”“能不激动吗?你凭啥说我的养猪场高污染?看样子用不了几年,你就把我的养猪场给废了,是不是?”鬼难拿凑近柳儿。“你的养猪场影响了附近十几家居民的生活,早晚有一天要取缔。”柳儿毫不示弱。“看来我爹说的不是瞎话,还真有这事,你这次是冲我潘财子来的。”鬼难拿说完,就向柳儿逼过来。几个村干部迫于鬼难拿的淫威,都不敢上前阻拦。眼看鬼难拿挥舞着拳头就要落到柳儿的身上,这时候从人群冲出一个人,一边嘴里喊着:“潘财子,有事说事,你还想动粗吗?”一边飞起一脚,直接把鬼难拿踹倒在地上。人们定睛一看,这人原来是潘虎子。
话说这潘虎子是怎么突然间冒出来了呢?这事还得从四年前说起。虎子刑满出狱了,两个狱警打开了那生锈的吱呀呀的大铁门,把虎子推了出来。虎子揉了揉眼睛,发现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昔日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接自已,他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人心薄如纸啊!虎子扛起自已的破包,低着头正要往前走,这时候突然看到一双女人的脚,抬头一看,是柳儿站在自已的面前,虎子不觉哽咽了:“姐,你怎么来了?”“我来接你呀。”柳儿笑盈盈的说。虎子的泪流了出来。“一个大男人,还真哭起来了,不怕人笑话。”柳儿轻轻的捶打了虎子一下,接着说:“走,跟姐上车,去咱们县城找个地方洗洗澡,理理发,换身衣服,去去晦气,然后姐请你吃饭。”一路无话,当虎子一切收拾妥当,跟柳儿走进饭店的时候,赵守业早已等到那儿了。见他们进来,赵守业便每人斟满了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对虎子说:“虎子弟弟,你柳儿姐知道你今天出来,专门向单位请了假,在这里为你接风,来,咱们喝了这杯酒。”虎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赵守业说:“姐夫,谢谢你们还记挂着我这个落难的兄弟。”“啥落难不落难的,你只是一步没走好,咱从头开始,姐在城里给你找了一份工作,明天就去上班。”柳儿嗔怪的对虎子说。“姐,我不想在城里待了,我见不得那帮和我吃吃喝喝人的嘴脸,我想回村里。”虎子说。“那也好,你就到三辈叔的豆腐加工厂去干吧,我已经和他打了招呼,三辈叔年龄大了,正缺个帮手。”柳儿说。“好吧,我一定好好干,姐。”虎子又喝干了一杯酒。从那天以后,虎子便来到柳三辈的豆腐加工厂,从那天以后,虎子就把柳儿当做亲姐姐了。今天听到村部门口有人吵闹,虎子也赶过来了解情况,正好看见鬼难拿拎着拳头要打柳儿,虎子顿时火冒三丈,一脚便把鬼难拿踹倒在地上。鬼难拿弄了个脸着地、嘴啃泥,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所以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正想来硬的,但抬头一看是潘虎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这家伙可是当过兵、练过擒拿格斗、蹲过牢房的主,恐怕无论怎样,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这样想着,嘴里说的话也软了许多:“虎子哥,你这多年不回家,都分不清远近人了,怎么净向着外人了!”说完便扑扑身上的土,悻悻的走了。
围着看的人们也渐渐散去,一边走还一边议论纷纷。有说鬼难拿欺软怕硬的,有说柳儿和虎子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也有说柳儿不当官回村纯粹是自讨苦吃的……说什么的都有。听着这些风言风语,柳儿不禁苦笑了,她知道更艰难的路还在后头,但是她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她要用事实证明给乡亲们看。
林清玄说:“‘活在当下’看来是寻常言语,实际上是一种极为勇迈的精神,是把‘过去’与‘未来’做一截断,使心思处在一心一境的状态,一个人如果能每时每刻都处于一心一境,就没有什么困难能牵住他,也没有什么痛苦能动摇他了。”这正像梨花村的柳树,虽历经磨难,但总是那么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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