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梨花村的柳树郁郁葱葱了一个夏天,那满树的叶子又回到了生命终结之时。绵绵雨丝不断附着在那眉毛似的柳叶上,柳叶不久就旋转着身子,恋恋不舍的离开树枝,然后无可奈何的躺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哀叹。微雨继续下,柳叶很快就融入到泥土里,一切都变得静默。
潘花儿的心情没有因为这场秋雨变得有丝毫忧郁,相反,她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前些日子,柳洋一放暑假就猴急似的回到梨花村,夫妻俩有了短暂的相聚。初来的那个晚上,柳洋厚着脸皮把飞儿抱到娘的房间,自已转身回到东屋,一把把潘花儿搂在怀里,又啃又亲的,令花儿窒息……完事之后,两人都大汗淋漓,潘花儿枕在柳洋的胳膊上,一面稍作休息,一面就开始闻柳洋身上的气味。柳洋刮了一下潘花儿的鼻子:“闻什么呢?”潘花儿故作淘气的说:“闻闻有没有其他女人的味!”柳洋很生气,就指着房顶发誓,被潘花儿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哪个还不信你,谅你也不敢抛弃我们娘俩。”一夜之间,潘花儿被柳洋折腾了好几次,潘花儿在心满意足之后还不停的在心里骂:“几个月不见,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有劲?”
第二天早晨,潘花儿还在睡梦中,柳洋就做好了饭,来捏她的鼻子:“花儿,起来吃饭了!”潘花儿懒洋洋的起了床。柳洋就忙着整理床铺,给花儿挤牙膏,端洗脸水。等花儿一切收拾妥当,来到饭桌旁,娘和军子、飞儿早已在桌旁坐等了。高二枝嗔怪的望着潘花儿:“太阳都升老高了,才起床,快吃饭,还得上工干活呢。”潘花儿羞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只管吃饭。柳洋熬了玉米粥,还烙了几张饼,又炒了两个菜: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芹菜肉丝。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吃完了饭,柳洋对高二枝说:“娘,今天你和花儿就别上工了,在家里休息一天,我随生产队去干活。”高二枝瞅着潘花儿:“看,家里有个男人,就是不一样!”说着就示意花儿和自已一起收拾碗筷,那边柳洋已拿了农具上工去了。
柳洋随生产队干活劳累了一天,晚上和花儿做那事时仍然生龙活虎。花儿不禁感慨: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柳洋上了大学,他的父母也眼瞅着快要回城,他真像换了一个人!潘花儿盼望着柳洋大学毕业的日子,毕了业,找了工作,我们一家人就能长期团聚了。到时带上娘和军子也到大城市生活,自已再找一份工作,相信日子会过得很不错。潘花儿就这样躺在柳洋的身边,畅想着未来。做那事之后,休息的时候,柳洋便给潘花儿讲大学里的事情。说大学校园是如何的大,说学生是如何的多,说老教授们是如何的渊博……当然,柳洋主要还是给花儿讲这几个月是如何如何的思念她。柳洋说,有时正吃着饭,忽然想起她们娘俩,就落下泪来。他经常站在学校的假山上,朝这儿深情的凝望,心里想象着花儿的模样;他还经常坐在学校的小湖边,吹一阵笛子,希望自已的笛声你能够听见。说得花儿很伤感,便捶打柳洋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当然,柳洋刻意隐瞒了他和前女友何艺琳相遇的事情。不是心中有鬼,而是怕花儿多想,生出事端。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后,那天正好生产队没有什么活。柳洋便和潘花儿商量:“我们进趟县城吧,出去散散心,也顺便给娘他们买些东西。”一开始,潘花儿不愿意,怕花钱,但禁不住柳洋软磨硬泡,便同意了。二人来到了县城,走在宽敞的大街上,凉爽的秋风轻轻的吹着他们的脸。柳洋牵着潘花儿的手,潘花儿很真切的感受着柳洋手的温度,他们逛了商店,转了公园,又来到小河边,垂柳依依,秋意浓浓,鸟鸣虫喃。柳洋搂住潘花儿,潘花儿把头偎在柳洋的肩上,一起望着那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潘花儿感到幸福无比。
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回到家。高二枝穿上柳洋为她买的新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扭了又扭,喜不自胜。军子和飞儿围着一堆好吃的东西欢呼雀跃。潘花儿把柳洋为她买的一副手镯轻轻的压在箱底。到了晚上,潘花儿又一次捶打柳洋:“都怪你,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看你开学后拿什么去上学!”柳洋握住潘花儿的手:“没事,再让爸妈给我寄点,只要你高兴就好了。”潘花儿不依不饶,柳洋顺势又把她揽在怀里……
69書吧
整个暑假,潘花儿都沉浸在柳洋甜蜜的爱意里,军子和飞儿也因为柳洋的到来变得活跃无比,连高二枝的脸上也渐渐呈现出笑意,一家人吃饭时又传出了久违的笑声,整个家庭好像又恢复了生机。但日子如白驹过隙,暑假眼看马上结束了,柳洋又要去上学了。柳洋走的那天,潘花儿觉得天特别冷,心里空落落的。嗖嗖的西风刮在她的脸上,好像被干柳枝划伤那般疼。那以后的日子,只要一有时间,潘花儿就拿出那副手镯,坐在门边,一边抚摸一边痴痴的朝村口望,盼望柳洋早一天归来。
再说柳洋告别了潘花儿一家,他内心同样充满了不舍。走的那天,他故作轻松,朝背后挥了挥手,便径直走了。他不敢回头,他怕花儿看见自已眼中噙着的泪。到学校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从这种心情中走出来。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柳洋上完课,又一个人坐在学校的假山旁,望着挂在天边的那轮夕阳发呆。不知什么时候,何艺琳已经站到了柳洋的身后,她用手拍了拍柳洋的肩膀:“大哥,又在这里想什么呢?”柳洋回头一看,是何艺琳,她今天穿了一件米黄色的风衣,乌黑的长发飘在脑后,显得十分得体自然。柳洋站起来,慢吞吞的回答:“没想什么,在这儿看夕阳呢!”“你有这样的雅兴吗?我看是想你的潘花儿了吧?”何艺琳不无醋意的盯着柳洋的脸。柳洋心里想:“这人真是够让人讨厌的,我想花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于是没好气的说:“对,是在想她,怎么了?”何艺琳见柳洋生了气。忙赔着笑脸说:“对不起,逗你玩呢,我是看你这几天不高兴,怕你想不开,这才跟着你来到这里,没想到你把人家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说着,何艺琳撅起了嘴,脸都红了。见何艺琳这样,柳洋便有些责怪自已,一个大男人何必跟一个女孩子一般见识,所以连忙对何艺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何艺琳正色道:“既然意识到自已错了,怎么补偿我?”没等柳洋说话,她甩了甩头发接着说:“今晚就陪我吃火锅吧。”接着,何艺琳不容柳洋分说,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学校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放心吧,不用你掏钱。”柳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和何艺琳出了学校。
古都的夜晚安详而又深沉,秋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荷塘,拂过柳树,步入那静谧的四合小院。四合院里透着烟火气,闪烁着温暖而柔和的灯光,在秋意的夜空里飘飘地荡漾。柳洋和何艺琳并肩走在宽敞的柏油路上,何艺琳身上的香水味不时随着那一阵阵秋风钻入柳洋的鼻孔,柳洋不觉有些沉醉其中了。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饭店的门口,柳洋抬头看,招牌上赫然写着“君再来火锅店”。他才记起先前他和何艺琳是这家火锅店的常客。柳洋特别喜欢这家店那酸酸辣辣麻酱蘸料的味道,当年他吃一顿火锅曾经一口气舀了三小碗蘸料,气的老板娘用白眼珠剜了他半天。难得何艺琳还记得自已的喜好,柳洋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他们进了店,又在以前他们经常坐的那个桌子旁坐下。何艺琳点菜,都是柳洋喜欢吃的,柳洋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何艺琳淡淡的笑问:“喝什么酒?”柳洋还没有从思念潘花儿的心情中走出来,便闷声闷气的说:“来瓶二锅头!”何艺琳大度的笑着:“随你的便,今天我也陪你喝点。”于是她吩咐服务员送来两斤二锅头,一人一杯倒上,何艺琳举起酒杯说:“柳洋,这杯酒我先向你道歉,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爸爸阻拦,我……我……”何艺琳哽咽了,泪水在眼里打转。柳洋端起酒杯有些忧伤的说:“艺琳,不要再说了,这都是天意,我谁都不怨!”柳洋把酒一饮而尽。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喝酒吃饭,在炭火的烘烤下,火锅沸腾着,透过缭绕的雾气,柳洋几次把何艺琳看成潘花儿,正冲着她温柔的笑。晚上十点的时候。两斤白酒已经所剩无几了。何艺琳喝得少一点,还算清醒,但柳洋已经醉的睁不开眼了。何艺琳只好扶着他出了饭店的门,进了旁边的一个小旅馆,开了房间,把柳洋扶到床上。这时候,柳洋突然睁开了眼,恍惚觉得日思夜想的潘花儿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不顾一切的把潘花儿扑倒在床上,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压在身子底下……何艺琳流下了苦涩而又幸福的泪水。
柳洋和何艺琳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此刻,在东山大学的校园里,处在悲痛之中的柳柳儿还没有缓过神来。陈岩老师了解到柳儿家里的情况,几次三番的劝她,并让妻子做一些好吃的,让柳儿去自已家里吃饭,让柳儿感受家的温暖。同宿舍的五个姐妹也更加关心着柳儿。有时候柳儿就在心里想,自已是不幸的,从小就遭遇了各种各样的苦难,但同时自已又是幸运的,总是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一些好人,为着这些好人,自已也要努力生活。于是柳儿愈发努力的学习,各门功课在班里都处在上游。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给柳儿和姐妹们带来了短暂的快乐。李灵灵的丈夫王庆轩和儿子来看她了。王庆轩长得个子很高,白白净净,浓眉大眼,性格特别内向,一说话就脸红。他去年也参加了高考,但考着考着,却晕倒在考场上,所以就没有考上,现在正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复习备考。王庆轩说孩子想妈妈了,所以就来看看。秦小曼上下打量着王庆轩,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秦小曼然后细声细语的说:“姐夫,到底是孩子想妈妈了,还是你想他妈妈了?”王庆轩便脸红了,一个劲在那儿抠手指甲。罗妙可围着王庆轩转了一圈,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冲着李灵灵说:“大姐,姐夫长得可真水灵,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堆那啥上!”这边王庆轩更加局促不安,那边李灵灵已经追着罗妙可在后面臭骂。李灵灵的儿子叫小芒果,不到两岁的样子,胖乎乎的,特可爱。柳柳儿、岳小艺、王子慧把小芒果围在中间,问这问那,忙着逗小芒果玩。小芒果聪明伶俐,人小嘴甜,“阿姨、阿姨”的叫得她们心里特舒坦。这时候又是嘴馋的秦小曼提议:“姐夫来了,是不是该请咱姐妹吃顿饭?”罗妙可被追的气喘吁吁,还不忘响应:“这是必须的,是不是姐夫?”王庆轩人老实不假思索的说:“可以啊,我请大家吃饭!”李灵灵冲王庆轩翻了翻白眼,却不好再说什么。他们在一个小饭店吃完了饭,李灵灵一家人在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王庆轩就带着儿子回去了。当然李灵灵又被罗妙可“小别胜新婚”之类的话戏弄了一番。
柳柳儿因为小芒果的到来心情刚刚好了一点,没想到令她苦恼的另一件事又发生了。那天下午刚放学,陈岩就把柳儿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柳儿一件事:他和妻子都要调走了,调到他和柳儿家乡的那个小公社工作。柳儿感到很困惑,一个知名大学的教授,待遇那么好,又在省城这么好的城市,何苦到那个贫困的公社工作呢?陈岩看着柳儿愕然的表情,便苦笑着向她谈起了自已的经历:陈岩出生在黄河滩区距离梨花村不到八里地的陈拐村,家里只有几亩盐碱地,穷得揭不开锅。前些年眼看一家人快要被饿死了,老父亲把仅有的一点吃的东西留给老婆和儿子,自已带着五个女儿去东北讨饭,一路上险些被饿死。后来老大、老二、老三被迫嫁到东北,讨得了一些路费,老父亲才带着老四、老五回到家里。老父亲为此落下了一身病,整得闷的喘不过气来。陈岩却没受一点罪,娘不仅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塞到他嘴里,还坚持供他上学,爹娘指望着让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来支撑门户,就这样陈岩才考上了大学。筹集大学学费的时候,家里已经穷得没有一毛钱,老父亲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世了,后来是全村的乡亲们一点一点凑起来的。听着陈岩老师难过的回忆过去,和自已的经历何其相似,柳儿不觉流下了眼泪。陈岩老师接着说:“现在每每闭上眼,我老是看到自已的父亲在地底下哭,老是看到三个姐姐在东北朝着家乡的方向看,老是看到老母亲站在门口盼儿归的凄惨的身影,老是看到乡亲们脸朝黄土背朝天过苦日子的那张张面容……”“要不,就把奶奶接过来吧。”柳儿小声说。陈岩又苦笑了:“我也想把她接来,但老人家80多岁了,恋家恋故土,她不来。”陈岩看柳儿低着头,还在那儿认真的听,又接着说:“我想了很长时间,自已得回去,带着乡亲们致富,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也顺便去孝敬一下老母亲。”听了陈老师的一番话,柳儿才算彻底明白过来,对陈老师的做法,她打心眼里佩服,可她是真不舍得陈岩这位好老师走。此时她的心很乱,她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她只是结结巴巴的说:“老师……我……我……”陈岩笑了,说“柳儿,你别难过,我走了,还会有更好的老师教你们的文史课。”最后,陈岩盯着柳儿说了一句话:“我只想告诉你,黄河滩里走出来的孩子,混得再好,也不要忘了自已的根!”
柳儿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从陈岩老师的办公室走出来的,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陈岩老师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黄河滩里走出来的孩子,混得再好,也不要忘了自已的根!”这样回想着,慢慢就印入了她的脑海,并且深植于她的心间。柳儿觉得有一棵幼苗正悄悄的在她的心里发芽,然后苍苍翠翠的生长,自已忽然之间好像长大了。她不再自怨自艾,她仿佛看到了一道光,那光透过厚厚的裂缝,让她看到了前行的方向,她的心中有了底气,步子迈得渐渐有力气起来。
黄河滩的秋意正浓,黄黄的柳树叶子恋恋不舍的离开树枝,在金色阳光里款款起舞,终于躺在地上,一片片露出笑容,仿佛在孕育着一个香甜而神秘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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