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抬头,就看到小姨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汤,眼角通红。
“小姨,我没事儿。”我起来倚着墙坐好,一脸故作轻松,“完全一点事情都没有嘛,就是给包的吓人了些。”
宋涟楹过去把汤接过来,又给小姨搬了个凳子坐,这才轻轻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我们倆。
小姨这会坐在床前,先是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掉泪,后来索性就哭出声来,听得我心里难受极了。
“小姨,哭太伤身子了,不哭了好吗?”我轻轻走下床去,半蹲下去抱着她,“我们都好好的呢!”
小姨不知道是怕眼泪浸到我的伤口,还是听进去了我的话,倒是一点点止住了哭声,“梦回啊,我没法跟姐姐交代啊,我没照顾好你,你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家里人就很担心,你爸爸不让你来,不光是觉得你学的东西没用,他更多的是怕你出事啊,南方蚊虫多,比不得北方,你爸爸虽然从来不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而且,自从你出来求学,你妈妈在家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怕你没法照顾好自己,收到信了就欢天喜地,饭也吃的多了,觉也能睡一会儿,要是长时间没来信她就又开始念叨了。”
我听着心酸极了,可还没等我说话,就听着小姨继续说道:“后来你妈妈就病了。”
病了?我兀地起来,“怎么就病了,怎么都没人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啊,害你白白担心么?”小姨嗔怪了我一声,继续拍打着我背后,“叫了医生过来看,医生说是严重的神经衰弱,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生活。”
我心里难受极了,旅行团时间那么久,我没有给家里去过一封信,想过会担心,但没想过会把妈妈的身体熬耗至如此,我真是个不孝子。
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小姨一看我也哭,更是忍不住再哭起来。
“我过来的时候她就偏要过来,可是她身体不好,可撑不住这么折腾,我们都不同意她来,我保证来了这边会经常给她写信发电报,她这才作罢,你说如果你……”
话未说完,便又哭起来了。
我紧紧抱住她,一时间心里也难受的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都需要被安慰的人只能相互依偎着。
“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这些天杀的日本人什么时候能滚出中国啊……”
我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日本对大后方的轰炸才仅仅是一个开始,这种场面我们不仅会只见这一次,只是……
我抬起头,意志坚定,“不管多久,最终胜利的都会是我们,日本鬼子终将滚出中国,到那时,我们将把我们学到的东西投入到祖国的建设当中去,我和思真,还有春望社,联大所有人,我们都将贡献出我们所有的力量,我们的祖国会越来越强大!”
小姨一把把我搂进怀里,“相信你们,我们都相信你们,相信国家……”
她稍微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我受伤需要静养的问题,连忙让我把汤喝了,退出去让我好好休息。
我虽然人躺在床上,心里脑子里却乱的厉害,躺了一会儿我便再也躺不住,起来便朝着春望社走过去。
“我觉得我们必须发出声音,让蒋委员长等政府人士看到我们学生的决心!”我听着是宋涟楹的声音,越发把脚步放轻了些,猫在门后面听着。
“我觉得可以,这次的实事抨击我们自己来写,把我们的想法写出来。多印一些,我们去街上散发。”齐康岚说道。
紧接着就是一阵附和。
我推门进去,大声喊道:“算我一个。”
我进去后才发现项绍琨也在,正在桌子前写着东西,见我进来微微点了点头,便又低下头去干自己的事了。
而后我又注意到了几个生面孔,说起来也不能算是生面孔了,是尚思墨和蓝庭。我很高兴,问道:“你们也来啦?”
他们笑着点点头,尚思墨眼光坚定,倒是蓝庭还有些羞涩。
尚思墨说:“我跟蓝庭加入春望社,期待我们能够继续并肩战斗!”
我点点头,加入到他们的谈论中去。听了一会儿,我才搞明白原来这几个人是想写一篇关于本次日本轰炸昆明的文章,以不署名的方式散布出去,要求建设昆明的空防,尤其是听说了国民党的空军率先飞走了之后,大家更是义愤填膺,破口大骂。
“说干就干!”
大家撸起袖子各司其职,立刻忙碌了起来。
这次日本的空袭对我们来说震撼很大,也直接让我对接下来的学习方向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
大家忙活完了之后就带着东西上街去了,因为我头上还有伤,便让我留在了家。我把屋子里收拾清了,闲来无事脑子里想的就越来越多。
实在是坐不住了,就索性起来戴上了帽子去学校看看。学校的人也不多,一部分人在图书馆泡着,大部分人都在茶馆泡着,路上的行人倒是少了很多,看来这次轰炸对学校的影响倒是不大。
我正想着,便听到旁边路过的学生在谈论明天月会的事,说怕是要在会上对这次空袭事件有个说法。我恍然,明天就是一号了。
联大有个规矩,每月的一号要召开“国民精神总动员月会”,简称“国民月会”,在月会上,有时会请名人来演讲,有时会是校长讲话,当然,唱校歌也是在这里。联大没有礼堂,每次的国民月会都是在图书馆前面的空地上进行。
听着那两个同学说起,我突然对明天的月会充满了期待。
“梦回,你头怎么了?要不要紧?”我没成想回来路上正巧碰到了周先生,“我说你今天的课怎么没来上呢!”
我先是跟先生行了个礼,然后才把受伤的事说了,“今天上午才醒过来,这会儿觉得好些了,出来看看,没能及时跟您请假,失礼了。”
周先生摆摆手,跟我一同走着,顺便把普通物理学这门课的进度和知识点抓紧给我说了下,让我回去好好看看,免得落下课。
周先生夹着书正要走,我张嘴又把他叫住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些为难,但又不知道该跟谁说,下意识就觉得先生们见多识广,定是能给我见解的,我便把我的思考告诉了他。
“我觉得你的思考很好,我们不光要看当下,也要看长远。对于当下来说,我们能造出更多的飞机大炮,对我们国家愈是有利,但如果长远来看,我们国家要奋起,要富强,还是离不开科技,到时候谁掌握了核心科技,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周先生拍拍我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也是学物理的好苗子,老师还是希望你不要钻了牛角尖。”
说着,他便又同我坐下来,“前段时间,学生之间经常有一种声音,说南迁是亡国之兆,以前三次南迁当朝者均不能北归,也有一种声音认为即便是做了‘遗民’,也可以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以文化进行抗争,这样亡国而不亡天下。你说哪个有理?”
我说不出哪个更有理。立场不同,思考便会不同,有人觉得王静安沉湖自尽可惜甚矣,但吴先生说‘凡一国文化衰亡之时,高明之士,自视为此文化之寄托者,辄痛苦非常,每先以此身殉文化’。你说哪个有理?
时代会给出我们结论,但不是现在。
同周先生分别后,我又在石椅上坐了许久,咀嚼着先生留给我的话,周先生心思细腻但又条理清晰,他没有直接给我答案,却也把我引出了囚住我的死胡同,我决定了,不管怎样,还是要先把基础课学好,先把底子打下来,这样以后再出现什么事情不至于被动。
想明白之后,我就开开心心回家了。回家之后,正巧他们去街上的也全都回来了,这会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原来,他们几个印的纸张并不够多,街上的群众对于此次事件又非常感兴趣,争相抢着来看,一看这情况,几个人立刻决定改变主意,找了个高台子,跳上去就开始大声演讲,把纸上写的没写的全都大声讲出来,正好也让那些不识字的人都听一听。
可喜的是,反响特别好!
“这就说明,昆明再也不是咱们刚来时候的昆明了,他们接触了外面的世界,现在已经有了抗争的思想了!”宋涟楹说。
“没错,全民大联合,没有落下任何一方人。”齐康岚笑着说。
我听着,情不自禁说:“咱们对昆明影响很大啊!”
是啊,我们和昆明,甚至和云南都在相互影响着,大家都在往更好的地方齐步前进着。
项绍琨还是一个人在桌子边写着什么,我过去一看,是一篇散文,已经快写完了。
“绍琨,怎么不过去?”我问。
他摇摇头,“我只听着就行,我只写出来就行,嘴里说我说不好的。”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