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你睡了么?”
“没呢,怎么了?”
“我腿有点抽筋。”
我摸黑起来,爬过去找到宋涟楹的腿,给他揉了揉,一边揉一边笑。
宋涟楹就团在自己的被子里,跟个小可怜似的。
“你放松,我慢慢给你揉一揉。”
小腿肚子上的肉都硬了,也不知道是忍了多久,我本来因为他逞强想笑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只是低着头一点点地给他揉。
夜冷加用力过度,我估摸着是这个原因。
“梦回,你这按摩手法跟谁学的?还挺舒服。”宋涟楹探出头来,把他的被子给我分了点,又觉得不够连忙起来。
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暖和气这回又全没了,我有点气急:“你干嘛去!”
宋涟楹跳了几下,把我的被子拿过来给我捂上,一双眼睛在夜里亮晶晶地,“夜里下雨阴冷,给你盖上点。”
我拢了拢被子,顺着他给我留出来的空儿躺下,“明天你跟南妨一起坐车上吧。”
抽了这么久的筋。
“不用,我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宋涟楹拢了拢我的被子,不让我在说话,“赶紧睡觉睡觉。”
我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我在想从踏上这道旅程的第一天我在干什么,他又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们到这个时候才相识呢?
我就跟失了记忆似的,一片模糊,就像外面的雾气,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我们本该早就相识的。
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我也说不清心里的这点惆怅。总之雨声又开始像催眠曲了,我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只不过刚觉得睡着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嘈杂。
“涟楹你又抽筋了是吗?”我闭着眼顺着被子就去摸他的腿,“没事儿,我给你揉揉。”
只是我手刚伸进去,就发现被子里已经是冰凉一片,人怕是早就不在被窝里了,我一下子惊醒,没了睡意。
外面已经点上了灯,进进出出人影绰绰,我起来往外走去看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醒了?”宋涟楹跑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刚想开口问,就听到他说:“昨天有几个同学采标本去了,不小心碰到了毒蘑菇,这会儿稍微有点中毒,产生了幻觉了,现在已经用上药了。”
那就是没什么大事儿。
“明天怕是走不了了。”宋涟楹低声说道,“那几个人还得观察观察,教授们也是这个意思。”
外面的雨还没停利索,这会儿黑白交接正是最黑的时候,门口的泥坑一洼水被踩得噼里啪啦,就在鱼肚渐白,云霞渐起时,那洼水里竟然平静地映出了老旧的屋檐。
我就坐在这洼水旁,自告奋勇地站起了这一夜的最后一班岗。
“腿还疼吗?”我问他。
宋涟楹非要跟我一起坐在这儿,腿先抽筋抽了半夜,又起来跟着忙活许久,本来让他去睡,倔脾气一上来非要跟我守夜,我真是拿他没办法。
“不疼,抽筋说明我长个啊!你想啊,我在夜里噼里啪啦地往上长,但是筋没抻开啊,所以它就疼了。”
我嘴角抽了抽,还真是做梦做的离奇,“你准备长到多高?”
“一米九太高了,我就一米八六吧,现在还差一点点。”宋涟楹笑着伸了个懒腰,然后——很光荣地又抽筋了。
我赶紧把他那条腿往外拉直,尽力地拉伸肌肉,然后开始给他按摩。
本来我自己守个夜,安安稳稳地,这下可好,感受腿部肌肉还是没有缓解,我又加大了些力道。
“还疼吗?”
“还行,不疼了,你歇会吧,别揉了。”宋涟楹说完就很打脸地嘶了一声。
“哼!”我继续揉,手没停歇。
“哈!”
“什么?”我歪头问。
“没事儿,哼哈二将的故事,哼!哈!”
真是幼稚鬼!
“《山海经》中说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食之,伯天下。你觉得呢?跟今天的故事比呢?”
我想给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许脑子里有点别的东西开始运转也能减少一点疼痛。
“不知道此苗是不是彼苗,可能会有些关系但是不确定。我记得我当初看的时候里面还有挺多关于苗民的描写呢!”宋涟楹三百六十度转了下眼珠子,来了兴趣,“《大荒北经》中说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苗民釐姓,食肉。其实苗族跟汉族渊源很深。”
我也来了兴趣,没想到宋涟楹对中国的神话研究颇深,就着这渊源从《海外南经》中的冀头人面说到《战国策·魏策》中“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的居住场所,紧接着说到三苗国的建国……这黎明前的守夜倒成了酣畅淋漓的快事。
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觉得自己有了一个不可多得的重要发现。
“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能看到闻老师的著作。”我笑着说道,同时今天又勾起了我的另外一种好奇,“你应该跟刘永年或者齐康岚一样去学中文、历史,怎么就想起来学翻译了?”
我歪着头看着他,宋涟楹的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庄重。
“从鸦片战争以来,我们都在学外国,学外国的思想学外国的理论学外国的制度,我以前就想把这些著作翻译过来让更多的人能看到,但是一路走来,我的想法变了,我们国家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我应该把这些翻译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只是后来,我觉得……”
我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宋涟楹立马又呲牙咧嘴起来,然后就看到一条腿很不自然地僵直着,我连忙又搭了把手,开始给他按摩起来。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下了一夜的雨也渐渐收了势,抽筋抽累的宋涟楹也倚着门框睡了过去。
钱老师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我连忙起身迎了下,避开宋涟楹让他多睡会儿,“钱老师,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来通知大家一下,因为昨天晚上几位同学腹泻,决定休整一天,观察一下情况。”
我点点头,昨天晚上因为那几位同学离着我们比较近,所以也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其他屋子里的同学都没醒,这会儿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都睡着了,估计今天休息一天就没什么大事了。”我瞅瞅屋里那几个睡得正香的人,笑着跟钱老师说道。
钱老师点点头,嘱咐我一会儿跟同学们说下,同时也别忘了让他们起来吃饭。
我自然应允。
钱老师又说:“梦回啊,这些天性格活泼多了,有空多跟同学们一起热闹热闹。”
我看了宋涟楹一眼,笑着点点头。
“老蔡,又洗衣服了啊!”上面有水滴下来,钱老师冲着阳台上的蔡教授打趣道。
蔡教授名叫蔡黎忱,是这个队伍里唯一天天穿长袍的人。山路不好走,水多泥也多,常常是刚走一半袍子就已经湿了一半。
蔡教授丝毫不当回事,就拉着他这半湿的袍子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因为那特殊的标志成了队伍里最好辨认的老师之一,另一个就是闻一多教授,闻先生的胡须很长,抗战不胜利不剃胡须。
蔡教授看着下面的钱老师,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回去端了一盆水来吓唬他:“洗完衣服就该洗你的标本咯——”
俩人吹胡子瞪眼一阵,再由钱老师上去手挽着手把蔡教授拉下来,笑呵呵地往外走。
至于干什么去,可能是去找材料做标本,也有可能是找材料搞颜料,至于会不会再吵起来……反正吵吵两句都是常态了。
我笑着看着这两位性格迥异的教授,不由得又想起我古板的老爹来,这一路也没收到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耳边有歌声传来,我回头一看,宋涟楹含笑站在我身后,唱的正是那首《桑塔露西亚》。
声音低沉,又带着晨起的沙哑,不过并不难听。
“醒了?”我看着他走路有点不自然过去扶住他,“今天休息一天。”
陆陆续续醒过来的学生们也都发挥了年轻人的天性,除了刚开始被这个消息震得不知所措,然后一股脑地探望了可怜的“始作俑者”,就开始甩着胳膊做着各种怪异的姿势如神兽出笼,然后门口一转,作鸟兽散。
这速度,看得我瞠目结舌。
“别看了,那是你永远得不到的快乐。”
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傅南妨说话如此讨打,于是我就趁着他不合适动,上去把他拧巴了一顿。
“哎,我说,宋涟楹你瞎凑什么热闹!”
“我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再说了,如果你跟梦回起冲突了,我想没有人会觉得是梦回的错吧?”宋涟楹叉着腰。
我从床上跳下来,也叉着腰,“就是!”
“一丘之貉,斯文败类,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傅南妨简直把他脑袋瓜子里所有不好的词都搬出来了。
“啊,啊,啊,走开啊!”
“哎呀,真好看!”
我们三个同时禁声,愣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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