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叙慢慢走近桌案,戒尺不知被沈确放去何处,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不过看在沈确没睡在等他的份上,祁叙心情似乎又好了那么一点儿。
也不怎么怕了。
凉飕飕的草药膏一层层涂抹在肿胀的身后,祁叙舒服的来了困意。
心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只需要在沈确身边便能心安。
不过拜师以后,他便得守着书院规矩,总得顾忌其他几个师兄。
沈确这里太温暖了,他舍不得离开。
哪怕眼睛完全睁不开,半梦半醒,嘴里嘟囔着,
“我会回春园的。”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便记不起来,只知道这一觉睡得安稳极了,醒来已在春园自己榻上。
是沈确抱他回来还是大师兄接他回来不得而知,身后的伤却好的七七八八。
足以重新添置新的。
与大师兄一同用过早膳,穿上和大师兄一样的书院弟子服饰,灰白色的长衫,头顶还有个同色的飘带。
大师兄的书童理理,手里捧着一根棕褐色的宽厚刑杖,看来这便是大师兄的规矩。
拜师礼在大殿举行,他们到的并不算早,除了沈确,其他几个师兄,已全都到齐。
“这是你二师兄,袁承。”
大师兄带着关旎挨个为他介绍,说起来也可笑,拜师礼都要开始了他还有三个师兄没见过。
“关旎见过二师兄。”
“六师弟仪表堂堂风姿卓越,怪不得师父如此看重。”
听大师兄说二师兄乃西北统领袁魏大人独子,他守城一辈子,只盼着袁承考取功名,在京为官。
怪不得二师兄看起来身形魁梧,嗓音洪亮。
甚至他身后书童捧着的长鞭,也符合二师兄粗犷的气质,沈确当真是因材施教,规矩也因人而异。
有意思。
三师兄邹秉询祖籍扬州,人也清清秀秀高挑端方,说话比五师兄还要软软糯糯,与二师兄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的规矩则是一根细长光滑的藤条,立在书童怀中像是观音手里的菩提。
“好生羡慕六师弟这么短时日便能拜在师父门下,想当年你师兄我可是在书院外足足跪了两日。”
说话的人是四师兄苏围城,是所有师兄里个头最高的,不过眼睛不大,祁叙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无法判断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倒是庄少隽拽了拽他的袖子,将他拉过来站在自己边上小声说道:
“师父来了。”
祁叙抬眸望去,沈确一席水蓝色的纱衣,细看侧颈处的肌肤凝脂似玉,浓睫墨瞳威面清凛。
他跟着呼吸一滞,似是做梦不敢相信他即将跪在仙子面前,尊他为师。
“师父——”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将祁叙思绪拽回,睫羽轻颤喉结上下滚动起伏。
他开始紧张了。
“趋。”
随着轻舟的一声,祁叙快走几步,来到沈确面前。
“行盥手礼。”
净手之后,祁叙目视前方自行将头顶发带归正,抚平衣襟褶皱。
“献。”
手里捧着的是大师兄为他准备好的拜师礼,他只认得干肉,大部分他也并不识得。
他缓缓跪下,刨除所有杂念,跪的安然顺畅,仿佛盼此刻已盼了许久。
“关旎想要向先生求教授业,特来贽见。”
沈确接过拜师礼,温和的看着他。
“行拜师礼。”
双手拱手至地,额头也贴在地面,这弧度身后完全舒展,疼的祁叙小声嘶哈几声,抬头的时候眼睛雾气朦胧的。
“训示。”
沈确上前在祁叙的额头轻点,祁叙原以为沈确是同他玩乐让他放松,看到面前飘下来的尘土才恍然,跪拜时他额头沾了灰。
“涸辙遗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牢记九思,慎言慎行。”
“谢师父教诲,关旎记下了。”
接下来便是奉茶,书院的规矩,不单要给师父奉茶,几个师兄也全都都要,不过给他们无需跪着,弯身站立便可。
轻舟捧出他规矩的那一刻,祁叙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又强逼着自己镇定自若。
有这么多师兄看着呢。
祁叙跪在大殿正中的软垫,出乎意料的是,沈确拿着那柄戒尺并非站在他身后,而是站在他面前。
点了点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示意他抬起。
“为师教给你的规矩,背。”
祁叙摊平手掌,那几个用柳条抽着背下的规矩竟有了用处,他忙不迭的脱口而出: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讷于言;敏于行;喻于义;敬于学。”
“好。”
利落的一声过后,戒尺兜风而下,砸在细嫩的掌心,瞬间由白变红,肿起一道等宽的愣子。
大殿鸦雀无声,只回荡着戒尺敲击掌心以及祁叙唱数的声响。
捱到一半他好像理解了沈确的意思,幸好只有二十四字,不然这手怕是要废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为何砸在掌心也这般重,以至于后面连手臂都抬不起,更是没有出息的被打的泪流满面。
等轮到大师兄端着刑杖来训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师父下了重手,我们便不敢放水,熬不住别逞强,听到没。”
原来,师兄们的训示,并无固定数目,师父点头算过,以姜淮安对沈确的了解,今日要比收庄少隽那日恐怕还要难熬。
刑杖和藤杖沉重,皆杖在身后,长鞭藤条竹条则杖在后背。
祁叙不知他如何熬过大师兄的藤杖,等二师兄拎着长鞭过来的时候,他已然抖若筛糠,牙齿打颤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谢,谢二师兄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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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叙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这地方既不是沈确的寝殿也不是大师兄的春园,却难得的雅致清冽。
房中萦绕着好闻的檀香以及淡淡的草药味,草药味好像是自己身上的味道。
难不成是他自己的居所,凛园?
“呜——嗯——”
他扭头向后想看看自己伤势如何,疼的长呼一声还碰到了掌心。
一个比一个疼的钻心。
“乱动什么?!”
沈确端着碗走进来,祁叙第一反应竟是瞥过脸不去看他。
敢怒不敢言,至少也要让沈确意识到他的错误!
下手忒没个轻重了。
“少隽差人送来的汤面,不吃我端走了?”
“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的长唤一声,祁叙舔了舔嘴唇,将包裹着纱布的双手举在沈确面前,抬眉没好气说道:
“您得喂我!”
沈确倒是一脸坦然,并不计较祁叙的小脾气,掀开衣袍一角坐在床榻边,好看的手指搅动着尚冒热气的汤面。
调羹在碗边轻刮,摇头吹一吹再小心翼翼送入祁叙嘴中。
方才还在闹脾气的小崽子,吃到后面眯起双眼,享受极了这难得的温情。
最后一口吃完,祁叙不知死活的戏谑道:
“师父真好,将来有机会我也亲自喂~您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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