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纳薇娜亲眼看到了六名工人被一群面目不明的黑衣人押送着。直往公爵城堡的密厅而去。
那是公爵自几个月前改住的地方,纳薇娜虽然一直在公爵手下做事,但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公爵本人。
她不想对上工人们投向她那无比怨毒的目光,但在采花的时候,纳薇娜还是禁不住去留意了一会。
仅仅是因为这么看了几眼,她就被黑衣人发现了。今晚的星辰与昏黄的月圆被浓厚的乌云遮蔽,这片夜幕下,他们赶路居然连一点照明都不需要。
纳薇娜根本看不清他们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只有那对猩红的眸子像是能投射出光,其中透露出的杀意有如实质。但是见纳薇娜没有继续再看他们,而是选择低头采摘野花,对一切置若罔闻的模样。便没有再搭理她了。
丛中的荆棘划破了纳薇娜的食指,殷红色的血汩汩淌过皮肤,那疼痛被心中的不安给掩埋住了,以至于她浑然不觉。心跳的很厉害,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寄宿在了心脉中。然后一寸寸地碎裂,最终爆发开来……
回去后,在卧房的走廊上快步走动时,纳薇娜突然被一只洁白的小型犬咬住了裙摆。那小家伙见纳薇娜发现了自已,开心地哈着气,围着纳薇娜兴高采烈地转了一圈后,然后抬起爪子扒拉了一下地上的那封信。
“谢谢你,潘璠。”虽然只是一只狗,纳薇娜在拾起信封之后,还是不忘向着那只名叫潘璠的小家伙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汪汪!”小狗被纳薇娜轻轻摸了摸脑袋后,便兴冲冲地跑开了。
“回来了?”
当纳薇娜推开房门,是莱伊恩那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问候。
“嗯。”纳薇娜的指尖闪过一丝火光,脱手飞去,点亮了室内正中圆桌上的银质烛台。
闪耀的烛台照亮了少女那张清冷的面孔。
69書吧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一声不发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莱伊恩第一次看到纳薇娜这样,她的瞳孔与瞳仁的青色如此趋近,以至于她像这样发呆的时候。眼神中失去了光,瞳孔与瞳仁近乎交融成一片,这种时候看过去,就好像近在眼前的,是一个盲人。
见纳薇娜没有想要交谈的意思,莱伊恩索性翘起二郎腿,继续抽着手中从仆人那边讨来的烟草,呼出的烟圈在眼前似是云雾般缭绕。
壁挂钟表上的指针慢悠悠地走着,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过去之后。
纳薇娜突然间开了口,打破了房间内沉寂的氛围,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她的一切都是如此迷茫。
“我……想要救他们,您能帮我吗?莱伊恩先生?”
正在喝水的莱伊恩险些被这句话给活活呛死。
“咳!咳咳……”等莱伊恩缓过劲来,他露出了极为不解的神情。
“这句话要有人说出来的话,也该是我吧?怎么从你的嘴巴里蹦出来了。”莱伊恩边说边让自已的脑袋紧贴住自已的左肩,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着。
“所以啊,要我帮你的话……”莱伊恩停住了嘴,故意没有再讲下去。
“是有什么代价吗?要我做什么都行。”纳薇娜搓着额头上垂下的一缕发丝,紧咬住粉唇,神色些许紧张地问道。
“哦?很上道嘛……那么,我要告诉你的是,想要我帮你……这绝对不可能。”莱伊恩在嘎嘣脆响过后,咬掉了一颗瓜子,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
望着纳薇娜落寞的神情,可能是因为于心不忍,最后他还“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所以啊,你是自已做不到吗?我看你也挺厉害的啊。”
莱伊恩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会突然间这么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打从他亲眼看到纳薇娜镇压工人的那一幕起,之后每一次和她的会面,银发少年都再没法说出“人偶”这个词。
因为,人偶是不会流眼泪的。
“再见,莱伊恩先生,我的任务……结束了。”纳薇娜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自已的斗篷之后,就要推门离开这个房间。
“是吗?小妞,你要是走了,我可是会很孤单的哦。”莱伊恩还是不忘打趣道。
“嗯,谢谢您……”纳薇娜最后还是离开了,门内在她走后仿佛还留有余音回荡。
又是自已一个人了。
莱伊恩一只手臂立在茶几上,支着脑袋在想……她真的有把自已在这做的炼金实验还有各种杂项同她的公爵大人说了么?嗯,这也不重要,虽然被监视,但他在公爵府仍被授予了一定的权利。
只要能探听到其他炼金术士同伴存活的消息……幸存的伙伴一定留下了些什么,那些王室不清楚的,他们之间的暗语 。莱伊恩坚信他一定能赶在王室贵族的搜捕之前,找到自已的伙伴……只要能找到一个人,自已到时就会离开公爵的身边,而他们就能再次树立起银色战旗,解放这个世界。
不过他和公爵之间可是“交易”的关系。公爵为他提供了保护,便利。
那么公爵,到底想让自已做什么呢?
莱伊恩隐隐感到不安,是啊,这位公爵也太过神秘了。
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正是那份自已无法掌控的“未知”。
…………
纳薇娜告别了莱伊恩后,再次来到了地牢。
自已……真正想要……达成的事么?
从没有过,她被训练出来的意义就只是服从以及完成公爵的各种命令,仅此而已。
她没有过“理想”那样朦胧的东西。
但是他有,那个孩子想要考上首都的高等学院,他要学成归来后,和故乡的人们协力一同脱离地主的压迫……他还想和他的家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熟悉的牢房门,湿冷的空气中,食槽中满溢出来的食羹散发出霉味。纳薇娜映着手中的火光,看到了角落里被三人包围的男孩,他的两颊深陷,颧骨高突,再不复昔日少年郎的风采。
他们都像是没有注意到纳薇娜的到来。
纳薇娜,你准备好了吗?银发少女看向盘中自已的倒影,如此……悲伤。
她深吸一口冷气,然后,松手。
同上次一样,盘子摔碎的刺耳巨响再度响彻这片死寂之中的地牢。
她听到卫兵赶来的脚步声了,没有思考及犹豫的时间,纳薇娜拾起地上的碎片在自已雪白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又是你!你有病是吧,来这找骂!”
牢房中的人这时不可能不注意到纳薇娜的存在,他们又一次吵嚷着站了起来。
男孩环抱着膝盖,微抬眸,冰冷而饱含敌意的目光如一把利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巡逻兵火速赶到了这间牢房的门口。
纳薇娜刻意把受伤的手举在显眼的位置,令巡逻兵一眼就能够看见。
“纳薇娜大人!”巡逻兵看到纳薇娜的手背上血流如注,几乎要染红了整只手掌,脸上大惊失色。
纳薇娜瞪着眼,颤巍巍地用受伤的手指着牢房中的四人,她的声音像是因为愤怒而颤抖,她骂道。
“贱民!这群贱民居然敢伤我!”
“纳薇娜大人,都是因为属下办事不利,请先行包扎伤口!我马上来惩治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巡逻兵有些害怕,在自已巡逻时出事,万一这位大人一个不开心把自已除职了可如何是好。
“不必着急。”纳薇娜突然露出了一个邪魅而又玩味的笑容。
“放这间牢房的人出来,我要亲自“招待”这帮家伙。”面对纳薇娜的命令,巡逻兵却犹豫了。
“可,可是……”
“什么可是?我的命令你也敢不从吗?”纳薇娜的语气如若冷冽的寒风咆哮,这种气势差点把巡逻兵吓破了胆。
“不敢!不敢不从!”巡逻兵双手颤抖地解下了腰间的钥匙扣,恭敬地奉了上去。
“退下吧。”
“可是大人您的伤……”
“不需要你来操心,退下。”
面对纳薇娜极富威严的命令,巡逻兵只好在敬礼过后选择了遵从,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呼,好累……眼见巡逻兵终于离开,纳薇娜那张原本就有些难绷的脸总算可以松懈下来了。
“你这个……”牢房中的人正想怒骂,却被纳薇娜的行为整的有点迷惑住了。
只见纳薇娜一边捣鼓着钥匙开锁,一边用另一只手做着嘘声的手势,还不停地冲他们眨眼睛使眼色。
当牢房的门被打开,纳薇娜马上走了进去,细声叮嘱道。
“等会注意不要发声,跟着我走就好了……”
三人不知道纳薇娜有什么用意,他们狐疑地看着她,而后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被他们一直视作主心骨的男孩。
“你到底想干些什么?”男孩说话的声音很轻,又或许他虚弱得只剩这点气力了。
“从这出去吧,你还要去找你的妹妹,不是吗?”纳薇娜上前拉住了男孩瘦弱的小臂。
男孩拼命进行挣脱,但却无济于事。
“快走吧。”她的眼里噙着泪光,语气里带着哭腔,似是哀求地说道。
这是个很会演戏的女人啊。男孩瞟了纳薇娜的眼睛一眼,根本没法看出她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算了,就算不听她的也会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有且仅有这一个下场,男孩深知不可能会有人来解救他们。
被寄予希望的那两人也被抓住了……他必须想办法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告发这里的一切,到时候再将大伙释放出来。
何其可悲,他是如此无力弱小,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接受一个令自已感到厌恶的选择。
男孩无言,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已的抉择,沉重地迈出了他的第一道步伐。
纳薇娜见状,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
“不要从大门出去,东边的侧门这时候应该在换班,我们从那里走就可以离开城堡……然后再离开庄园。”
纳薇娜掐着自已手中的棱形怀表,把时间精确到分秒。那是男孩在她的“生日”那天亲手为自已做的。
关于伤口,她也只是从怀里随手掏出一匹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血色漾开,像是绽放于白色之中的艳丽花朵。她的脚步不紧不慢,以她对城堡内部的了解,来得及,只要在两分钟之内穿过那片墙。东边的侧门其实是个藏在墙壁中的暗道,只有极少数人知情,现在只要在五分钟内穿过那条暗道。自已就能救他们出去了。
纳薇娜不知道自已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偷偷帮助囚犯遁逃,这在惯例中若是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明和动机的话,自已也会遭受牢狱之灾。
她今天豁出去了,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救他”,仅此而。她什么都不想再管了。
终于,在穿行过这条狭窄的暗道之后,工人们来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陌生地带。
“沿着这条卵石路一直走,应该几个小时,就能到达一座城市……”纳薇娜最后为四人伸手指向远方,点出了明路。
她急急忙忙地用双手在全身上下摸索,几块还带有热气的面包,一小袋挂在腰间的珠玉黄金。这是纳薇娜能给予他们的最后的帮助了。
“那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纳薇娜希冀地望着那个男孩,想要知道这个自已一直未曾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
“凯尔森。”男孩默默地接过纳薇娜递过来的东西,没有客气。
“嗯,你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再上路?”纳薇娜两手在胸前轻轻握拳,潜意识中在害怕他拒绝自已的好意。
随着男孩点了点头,其他三人也凑上前来,绝食性的报复行为已经让他们的身体到达了极限,光是这么短短的来时的路程,就已经是让他们气喘吁吁了。
纳薇娜轻笑着,一只手生出一团火焰,另一只手则凝聚出一团水球来。如果有魔法内行的人在场,肯定会为此感到惊叹。因为同时释放两种魔法会在身体中产生魔力冲突,为施法者带来反噬。这也是为什么军队中有专门的风法师与火法师部队的缘故。
热水化成一股股细流,在他们喉结的上下滑动,流入他们的腹中。
待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纳薇娜冲着他们挥手告别。
“路上小心。”
凯尔森往前走了几步路,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了头。
“不论别人怎么说,我是不会感谢你的,“姐姐”,又或者说,纳薇娜?我不会忘记你那天用魔法打伤了我们多少人,有太多人在我眼前死去了……”
男孩说完这番话后,继续向前走去,他要流的泪已经流干了,心中哪怕再不忍,再有哀伤,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恨你。”
徒留纳薇娜在原地苦笑,她不得不认同……
是啊,再怎么样,她都是那个最不该得到原谅的人。
她不配呼喊他的名字,“凯尔森”……
如果恨我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就请一直这样下去吧。
纳薇娜的心里说出了一句违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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