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彰公公的手信已经传到了别苑里。
司行旷身边是一幅完整的雪夜梅花图,鲜艳欲滴的红梅,血染上了他的手指,八宝琉璃灯燃烧着,男人颓唐地靠在床边。
影青来送信的时候,纵然已经见过很多次这场景,但一般都是在地牢里。
在房间内,还是第一次。
“主子,督公传信来了。”
“消息倒是传得快……”司行旷撑着昏沉的身子,用帕子将手擦拭干净,才接过信,走到外间的书房去看。
影青识趣地退出去,找人来收拾卧房。
司行旷放下信,随意吞了两颗止痛的药丸,便出了门。
月亮已经爬上天空,静谧的街道上,只有一人一马狂奔带来的风声。寻常的大道,司行旷跑起来却觉得逼仄得很。
常欢小院的正中,摆着一张竹桌,明彰坐在躺椅上,司行旷将马拴在外边儿,推门进来就看到一派悠闲场景。
“来了?陪我坐会儿。”
“好。”司行旷乖顺地坐在一旁的竹椅上,脚下是被他惊醒的猫。
警惕地看了一眼男人,便跳着跑走躲起来了。
“行旷,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来我身边的吗?”明彰闭着眼,月光柔和地洒在他脸上,杀人无数的明彰公公脸上难得的有温和的气息。
司行旷当然记得,虽不知义父为何要这么问,但还是回答着:“当年我全家被人构陷,死的死,逃的逃,流放的流放。我年岁小,被打断了腿,后来被人骗着入了宫。
是干爹跟行刑的宫人说,这小子已经断了一条腿,就不用让他再断一条了,保下了我。”
“是啊,我当时啊,在一众孩子里,一眼就看到了你。”明彰回忆着,思索着,“你是将军的孩子,正派刚毅,宁愿死都不愿入宫,我知道若是你受了宫刑,也是活不成了。
就想起来我年少时候啊,也是家里遭了难,不得已才入宫的,谁也不是生来就是个太监。
正巧当时啊,我想养一批不是太监,但是又忠心的人,就把你带了过去。没想到啊,就成了我的儿子。
我是个没根儿东西,收养了你们几个,晚年也算是有个寄托。去给父母上坟的时候,也能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司行旷坐在小小的竹凳上,看着头发花白的明彰。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明彰老了,真的老了,从前他不会回忆这么多事,也不会说这么多。
“您于我而言,有再造之恩。”
“行旷啊。你是个能看懂局势的,你做的事向来都有你的根据。”明彰从躺椅上坐起来,充满褶皱的眼眶包裹着一双明亮的眸子。
眸子如老鹰一般,盯着司行旷:“你说说,到底为什么要将虞家那个女子抓走?”
司行旷立马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虞老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不能看虞家长女身陷囹圄,而……无动于衷。”
“哈哈哈哈,只为了报师恩?”明彰看着司行旷,口中笑着,但是脸色已经阴冷了下来,“你当我是个蠢的?站起来!”
司行旷站起身来,明彰也站了起来,司行旷比他高了一头,但低着头不敢看他。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一样。这也说明,你心里还留着情,有情这很好。情之一字,说起缥缈没什么实际的。但是情也是能留住你命的东西。懂吗?”明彰拍着司行旷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着。
司行旷不懂的是,干爹居然不惩处他。
“你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你的婚事我会去同陛下说,太后那边我也会从中斡旋,或许你要受些皮肉之苦。
但你二人的婚事,很快就会过了明路,板上钉钉了。”
明彰看着一脸疑惑的司行旷,又将何家与虞家的渊源说了一遍:“总之就是,你作为我的儿子,跟虞家定亲,是祖辈定下的缘分,比这份皮里阳秋的赐婚懿旨,来得名正言顺多了。”
情况瞬息万变,司行旷没料到这事如此轻易地解决了,自已的谋划竟都用不上了。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
“等,”明彰义正词严地讲话说出,“我已经将消息递进宫里去了,明日上朝后我们父子俩一同去跟太后请罪。”
“是,那我今晚就将人送回去。”
“太晚了,明日吧。”
“是。”
司行旷再回到别苑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
仍旧是月朗星稀的夜晚,司行旷却觉得月亮亮如白昼,明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骑马走过却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时移世易,境随心变,果然说得不错。
不知是药起了效还是心开阔了,身体也恢复了,司行旷倒是觉得身上难得的舒服了很多。
回到别苑后,没有回自已的房间,而是去了关着虞卿安的院子。
虞卿安此时也睡不着,她自幼就择床,前世换了环境去到润州,虽然用了自带的床品,但仍然入睡困难。
今夜心中装着满满的事,自然更睡不着了。
不知道外公和舅舅该有多担心自已,也不知道司行旷为什么要生气。
不知道司行旷为什么生病。
更不知道司行旷为什么要对自已这么好,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想来想去竟都是司行旷……
“怎么不睡?我这儿配不上虞家大小姐?”司行旷的从身后炸响。
虞卿安半个身子趴在窗框上,对于此人突如其来的操作也有些习以为常了,懒懒回头:“多少有一点儿吧,你看那门。”
说着虞卿安虚虚一指,指着小院儿的入户门道:“木头的门,要配石头的门槛,还有台阶啊,应该选太湖石,有自然的水纹是最好的,这个花岗石不好,太滑了。”
“还有呢?”司行旷只是想随便找些话说,没想到虞卿安竟然说得兴致盎然。
虞卿安顺着自已的视线,接着道:“还有啊,那个从门口延伸过来的石子路,种的草太杂太乱,全部修平,或者种上苔藓,就更有野趣,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样才配得上我,知道了吧。”
说着虞卿安趴的有些累了,转身过来,正对上司行旷欣赏的目光。
那眼神灼热得像是能直接烫进虞卿安的灵魂,有些接不住,慌忙移开了自已的视线:“毕竟准备金屋藏娇嘛,自然要符合我的爱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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