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疗院的走道寂静,炽白灯光把两边墙壁,照得泛浅蓝,汤一和桑两人的脚底都拖着水迹,一前一后走进病房。
里边的女护工正在拉紧窗帘,床铺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回过身看见她俩,便垂着眼离开。
"张氏的事你有份?"汤一问桑。
"不知道你说什么!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我闲着不好吗!"桑边说边脱衣服,当着汤一面前,消瘦身板很扁,四肢修长,从前的健美曲线不复存在,头部侧边一道手术口隐在卷发里。
"福利院有什么动静?"汤一脱下帽子,扯了条毛巾擦腿上污迹。"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所以你才开枪?张氏又是什么?"桑没有答,反而问她,身上换好干净套装,把脱下的衣服扔一旁的篓里,坐在床上打量汤一。
"张氏指的是……男人?你谈恋爱了?"桑的语气带着嘲讽,倚在床头,双臂交叉胸前,眼睛犀利。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之前在上海出了点事,这几天才回香港。"汤一抬起脸,同样打量桑。
近50岁的桑脸色有点苍白,深邃五官凹陷到几乎没有肉,唇色浅白。起初医生说她熬不了一两年,结果3年快要过去。汤一没向桑说医生的结论,连医生都有些惊讶,说不说又怎样。
"啧啧,行呀!还真有人会喜欢上你,他是干什么的?是有钱人吗?什么时候带给我见见……"
汤一没理她,走近床头桌子,桌面有几份报纸,她抓起笔画了个图案,撕下一块,递给桑看,"这个标志,你见过吗?"
桑垂眼看了一会,接着看向汤一,神态冷了些,"这就是你说的张氏?你男人是里边的人?"
汤一仔细看她的变化,桑也迎上她的瞳孔,汤一的丹凤眼本应是勾人心魄的媚,可明亮清澈又映出无辜感,这是一双骗子的眼睛。
桑也认识张家庄!汤一在森先生那就意识到了什么,他瞒着她一些事情,从肖南死的那次开始,汤一思前想后,自己在上海的那段时间,似乎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她从苏立那里听的"德国、百万、烟火"到底是什么,这条线索……森先生却叫她不要外出,他一定知道了什么?还有田秀在车里对她说的唇语,"北口有渡"4个字。可她不可能是那次南鸥岛的黑衣女子,身形比例完全不符,不是同一个人,汤一很确定。
这个口号……世上只有她和森先生才知道,因为正是汤一和他各自一人一句取的。
"我要走了,下周会过来。"汤一说完转身,走到门边侧了下头,"枪的重量,我知道没上子弹。"
"呵呵……"桑冷笑,不置可否,"我明天约了律师,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你这小骗子!我要去巴黎……去马尔代夫,意大利……"
雨后海浪翻滚,石块湿漉漉积着水,一旁的拍打声一浪高一浪。盖过森先生的怒吼,即使脸孔严厉,在微光中接近狰狞,对面的女人却被逗乐一般的大笑。
束着造型的头发,别着水晶夹,一身金色连衣裙,披着流苏披肩,妆容算是精致的,除了眼角细纹,滑出一道粉底痕迹以外,手指里的烟摇摇欲坠。
"宋丙!我就喜欢看你这个样,这才是你啊!"
"阿义,收手吧,张东正布着网……"
"他想揪的人是你,不是我!"她吼出一句,接着冷笑,"谁叫你害了他……"
"林义!"森先生额头暴凸青筋,双手握拳,肩膀轻颤,"是你放我消息出去的!我已经退出20多年,是你又拉我一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放不下过去,你母亲还在……"
"闭嘴!你没资格说她!"
林义扔了烟,十指被海风吹得苍白,她穿得单薄,纤细的身缎似乎微微颤抖,可一双眼睛却拼着火苗,怒气正发泄。
隔着两米距离的森先生突然咳了起来,抚着胸口,似乎已经忍耐了很久,皱褶的脸堆在一起,冷汗很快冒出,他抖着手去掏侧边口袋,抓着一个小瓶子,钻进船舱。
林义没有动,目不转睛,她知道他在20多年前就"生病",母亲曾经说过,张东肯放了他的原因,是他命不久矣。可是他,却活到了现在。
"你帮我最后一次,事成后我出国,去我妈妈那。"林义靠近船舱,手抵在门上,对着里边说了句。
"你不要碰那个孩子。"森先生的声音带点有气无力,林义差些听不清。
"她和汤一,你只能选一个!"
"阿义,何必咄咄逼人,她俩谁都不是你的敌人。"
"哼!一个是等死的替身,一个是肮脏的假……"
"林义……"森先生再次咳了起来,伴着胸腔内的一股刺痛,热流从咽喉间喷出,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心。
林义愣住,手指在门板上使力,脚下的高跟鞋动了一下,裙摆被风胡乱吹往一边摆动。细挑的眉心拧紧,抿着嘴看他。
森先生毫无慌张,扯了条帕子擦嘴后,双手放进装了水的盆里洗,脸上表情平静,水流声很轻,他叹了口气,声音更沙哑,"是我欠你的,但你也别再执迷不悟了。"
林义没出声,转身离开。身后的声音快被海浪冲散了,可她耳边还是吹来一句:"他下个月要结婚……"
林义的小车是临时借来的,半新不旧,银色车身还湿湿的,她上车启动引擎,打车头灯,灯一亮就照到一个黑影在车头。她太阳穴一跳,由于是临时决定过来的,她一点准备也没。
汤一双臂撑着车头看她,隔着挡风玻璃打量,帽沿下的眼睛明亮有神,脸蛋很小,神情却带着明显的张狂。
不如一脚踩油门撞倒她……不行,汤一动作非常敏捷,重点是,林义身上没有枪。迟早都会碰面,只是预料不及在这个时候而已,她是不是刚到?林义心想。
这时汤一拉开车门,坐上副驾位,关门,身上带着湿冷,歪着脖子紧紧盯着她。"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尤尤!"汤一先开口。
林义勾了下红唇,点头。"你好,汤一小姐。"
"你怎么在这出现?我看你从船舱过来,你认识森先生?"汤一边说边上下打量她,骨架不大,纤细有致,皮肤细白,金色裙子艳丽招摇,虽然脸上妆容有点点花,五官还是不错的,年龄大概也30岁左右。
汤一之前在大厦顶层会所上班的时候,见过几次尤尤,每次都领着一队女孩子,听说是个干了好几年的妈妈桑,是肖南堂口出来的人,几乎帮里的大佬个个都认识,在娱乐场所里也算混得小有名气。
"如果我说……我是来‘开工’呢!"林义双臂交叉,侧身面对着汤一。
"不可能!"汤一立即炸了。"你别冤枉我师父,你也别掩饰什么!你就是上次南鸥岛的黑衣人!"
"呵!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请你下车!有本事去问你的好师傅!"林义说完准备打方向盘,被汤一握住一边手腕,她瞪过去。
"你不怕我把你捅出来!"汤一冷冷问,心口压着的疑惑已经缠着她。
林义先笑,红唇弯弯,媚态十足,"你也不怕我把你给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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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一路开车的林义,车里音乐放得最响,车刚停下来,张学友的"饿狼传说"也刚好唱完,她摁了按键,熄火下车。
天边有一点点鱼肚白,天空乌压压透着深处的暗蓝,四周灰蒙蒙,空气还是微湿,像晨曦又像雾。
几栋老旧小区挨在一起,林义提着裙摆上楼梯,身上已经冷到发麻,僵硬着每根神经,等上到6楼天台,天空似乎又亮了些。
她掏包里的钥匙,停在自己房间门口,下一秒停止动作,墙角蹲着一个男人,曲着手肘撑着脸,满眼红血丝,一脸疲惫看着他,明显是等了一夜。
男人缓缓站起身,高大身影走近她,拽过她搂着亲吻,又把她抵在墙壁一把抱起,裙摆响起一道撕裂声,他动作粗鲁,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赶回去开个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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