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午后,是个阴天。
春一改往日和煦的脸色,灰蒙蒙暗沉沉的。
通往云抚县菜市口的街上,人流涌动,颇为拥挤。
黎桑赶到时,已然没了落脚的位置。
她索性包了视野极佳的客栈二楼包间,却不点菜,只蹙着眉望向远处。
位置高了,视野便远些。
前方的人群开始有序地分散开,几个衙役开道,一辆囚车缓缓驶来。
“来了来了,据说这次是个家盗,长得奇丑无比。”
“能有多丑,我倒是要开开眼。”
随着囚车越走越近,黎桑逐渐看清了里面的人。
她跪坐在四周皆是铁栏杆的囚车内,长发如枯草,遮掩了一半面容。
却仍能清晰地看到横亘在脸上崎岖又蜿蜒的伤疤。
几乎爬满了全脸。
不知是谁先扔起了菜叶,瞬间触发了群众效应。
不断有人砸出手中的东西,脏污片刻间便爬满了她的全身。
“丑人多作怪,好好的不做人,非要做盗贼。”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日后挑丫鬟,我可得更谨慎一些。”
囚车里的人瑟缩着,不知名的液体顺着她的头发滑下,黏腻又恶心。
她颤巍巍抬手抚过,一双黑漆漆的眼自发间探出。
黎桑倏然起身,指尖紧紧攥着桌角,压得泛白。
云抚县衙。
衙门文书见时辰将至,自家大人还没有前往刑场的打算,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大人,时辰快到了,您打算何时动身?”
卢砚斐头也未抬,手上继续翻阅着卷宗。
“动身去何处?”
文书一愣,“去刑场啊。”
卢砚斐停住,“今日何人要行刑?本官怎不知?”
“这...”文书也愣住了,“大人不知吗?今日有一个盗窃犯要处决...”
卢砚斐瞬间抬头,深眸凌厉。
“怎么回事?”
*
昏暗的天光下,一清俊肃穆的男子在前边大步走着,面上尽是冷色。
可怜那文书人到中年,小短腿也没他家大人那般修长,在后边追得很是吃力。
边追还要边请着罪,“大人恕罪,小的真不知邱大人他没有派人与您商量啊。”
邱大人正是那卧病在床的前任县令。
卢砚斐一直知道这厮并不似表面展现的这般清廉。
却不想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还要掺和一脚。
“没有公审,没有证据,没有口供,甚至连她偷的那些财物都不曾找到,就草率判死刑。邱仁正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卢砚斐的语气俨然已经带上了怒意。
文书哈着腰忙道:“肖老夫人直接找上了邱大人,她长子在京里当官,长女还是宫里的娘娘,邱大人也是不敢得罪啊。”
听到肖老夫人,卢砚斐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不来找本官,却是去找即将卸任的邱仁正。”他眼里闪过寒芒,“存的什么心思,你不明白吗?”
“啊这...”文书急得满头汗。
他就是个打工人,负责记录衙门日常案件,哪里能懂大人物之间的弯弯绕绕。
可怜的短腿文书好不容易追上自家大人,却见他又抬起长腿往前走去。
他摸了把汗,操起老腿伸着手呼唤道:“大人,等等我啊。”
卢砚斐走出衙门大门没多久,刚拐了个弯,便被人迎面撞上。
他下意识扶住来人的手臂,防止她往后仰倒。
只是对面人还未站稳,清脆的骂声便响在耳旁。
“卢砚斐,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清官,没想到你竟也是趋炎附势,畏惧权势之辈。”
卢砚斐被骂得懵了一瞬,“颜姑娘?”
黎桑急匆匆赶来衙门,便是知道自已势单力薄,如何也无法救下被官府定了罪的哑女,才赶忙找上卢砚斐。
“今日要行刑的那位姑娘我认识。她连我主动送她银子都不收,又怎会偷人家珠宝?”
黎桑又想到什么,“对了,她就是和我一起逃离葛家村的那位姑娘。我们刚分开没几日,她就算去了人家府上当丫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偷这么多财宝,还藏的滴水不漏。”
卢砚斐思忖着,“如此,此案大有疑点。”
69書吧
见这县令大人似乎还没有完全被权贵掌控,黎桑忙点了点头,“嗯嗯,疑点老大了。”
新任县令发话,此案尚有疑点有待查证,行刑中止。
哑女被重新关回了大牢内,等待进一步的审查。
黎桑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
在卢砚斐的带领下,黎桑去大牢探视了她。
地牢内昏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朽味道。
黎桑蹙了蹙眉,加快脚步跟着卢砚斐绕过几个牢房,终于看到了垂着头坐在干草堆上的哑女。
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来。
眼里的死寂在见到黎桑的一刹那,瞬间迸发出光亮。
“啊...啊...”
她起身抓着铁杆,不断嘶哑地想说些什么,却始终不能发出一个字。
哑女眼含着泪花,泪水从面目全非的脸颊上滑落,似有无限冤屈要倾诉。
黎桑心里有些难受,她覆住哑女的手,轻声道:“别怕,卢县令会帮你主持公道。”
黎桑看向卢砚斐,对方朝她点了点头。
他转向哑女,“本官且问你,你何时去的肖府?”
哑女认真地比划了一个四。
“四日前?”
她点点头。
卢砚斐又问:“你究竟有没有偷肖府的财物?”
哑女抿着唇拼命摇头,右手指指天,又指指地。
天地为鉴,不曾偷盗。
“那么,你是因何要去肖府?”
听到卢砚斐问这个,黎桑突然想起,哑女当初便一直坚定要去往一个方向。
如今想来,她所指的方位,应当便是肖府。
哑女着急地比划了一通,却可看出不是正规的手语,二人实在无法明白。
她很有可能,是后天失的声。
“卢大人,我想给她请个大夫。”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