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风雪卷过草木砖瓦,寒风呼啸。
坠在光秃秃枝条上的积雪被吹得颤了颤,终是哗啦一声跌入地下,为本就积深了的雪面添砖加瓦。
而烧着地龙本该温暖如春的明德厅内,此时却是一片冰冷死寂。
就在方才,宫里的太监总管康公公代天子宣旨,列举了曲阳侯世子诸多失德之处。
宠妾灭妻,行止浪荡,不洁自身,有碍观瞻。用大白话说就是,丑人多作怪。
诸如此类,皆是些不算大过,却足以让他抬不起头来的抨击。
而圣旨上另一个被指名道姓的黎桑,则是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贤淑良德,才貌兼备,知书识礼,聪颖智慧,什么好听拣什么说。
夸得黎桑一度怀疑,自已是不是曾经在无意间救了那皇帝全家性命。
圣旨最后得出结论,曲阳侯世子配不上完美的黎桑,特准二人和离,各生欢喜。
说起来,康元帝李廷璋写这道圣旨时,段承川就在一旁。
他骂顾谨之骂得尽兴,李廷璋被他感染,差点大手一挥写成特允黎桑休夫。
但到底没有这样的先例。
他感叹了一声,才悠悠落笔。
李廷璋是写得痛快了,殊不知这一圣旨在曲阳侯府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黎桑这一日可谓是过得大悲大喜,跌宕起伏。
原以为和离无望,还要被迫背一口杀人的大锅。
69書吧
好嘛,惊喜忽然从天而降,砸得她晕晕乎乎,不自觉微微晃了晃身子。
众人看在眼里,还以为她绝望至极,经受不住此等打击。
顾馨高兴了,看向黎桑的眼神满是解气的快意。
让她傲气,让她仗着世子夫人的身份作威作福。
被皇帝夸了又怎样,还不是要被扫地出门做她那低贱的平民百姓!
除了顾馨,另一个更激动的,莫过于此刻还趴伏在地上的虞湘。
她不敢抬头,怕被人发现她脸上狰狞的窃喜。
脸部肌肉不自觉扭曲,她努力压制住上扬的嘴角,只觉得老天爷都站在她这一边。
黎桑走了,世子夫人的位置,早晚会是她的。
不过可惜的是,这道圣旨没有早些来,她那可怜的孩子倒是死得浪费了些。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便销声匿迹。
无妨,不过是个女儿。
虞湘的眼角抽了抽,里边盛着太多阴暗,无法示人。
“这...康公公,这圣旨会不会是弄错了...”朱秀迎不死心地问了一嘴。
他儿子才被圣上封了世子,哪里有这样不堪?况且,这财神爷好不容易被她攥在手里,怎舍得就这般给放走了。
康禄眼皮一抬,“侯夫人这话,还是小心说的好。咱家不会弄错,陛下更不会。”
顾谨之缓过那阵被贬低的难堪,握着拳道:“黎桑是我的妻子,我不...”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人一把捏住了手腕。
顾沉逍定定看着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康公公说的是。”顾沉逍客气的笑,“妇道人家没见识,让公公见笑了。”
他好似一个无奈的慈父,摇着头道:“我这儿子是被宠坏了,大毛病没有,小毛病的确不少。不知陛下之后对犬子是否还会有其他指示?”
“曲阳侯放心吧”,康奎卷起黄轴,“陛下没撤回他的世子之位,之后也便不会再追究。改改他那些臭毛病,训个两句也就是了。”
顾沉逍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皇帝并没有发现他做的那些事。
那么今日这道圣旨,目的便很明确了。
顾沉逍扫了眼婷婷站立着的黎桑,即便经历了这样一场混乱,依旧面若桃李,不可方物。
他恭敬接过圣旨,眼底划过一缕沉思。
“那么,黎姑娘,你打算何时搬出侯府啊?”
康奎笑眯眯的,对她和对别人俨然是两个态度。
黎桑感受到其他人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双手在发抖。
没错,是兴奋的。
她极力克制住自已过于激动的情绪,看向那莫名觉得高大的康公公。
“小女子今日收拾好行李,明日便搬。”
“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和平的表象。
顾馨指着黎桑对康奎道:“康公公,黎桑根本没有陛下说得那样好,她杀了世子哥哥的女儿,我们正要......”
“你给我闭嘴!刘氏,管好你的女儿。”
顾馨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沉逍,不敢相信一贯宠爱他们母女的父亲会这般吼她。
“父亲?”
顾沉逍看了眼这不省心的女儿,抖着胡子平复心绪,这才对康奎道:“小女无状,都是一场误会,公公莫介意。”
康奎打量了一圈,别有深意道:“看府上这架势,可不像是误会的样子。”
顾沉逍还待再解释,却见人家转过身,对着黎桑客客气气,“黎姑娘,可有需要咱家帮忙的地方?”
黎桑虽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要帮自已,也不知为何这太监总管对自已如此和善。
就凭他们解决了她的心头大事,黎桑便信任他。
“公公,我需要查一查一位女婴的死因。”
就算方才顾馨没有提起,黎桑也要弄清楚这事。她要离开,也得走得清清白白。
“这好办。”
康奎一抬手,身后一直跟着的小太监便哒哒哒跑远了去。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虞湘颤了颤眼睫,心底涌起一丝不安。
她看向顾谨之,想从他那得到一丝底气。
却见他的视线直直盯着黎桑,压根没有分给自已丝毫。
虞湘一瞬间捏紧了手心,唇瓣内侧被她的齿尖咬得生疼。
小太监回来得很快,还带了一位须发皆白的太医和一位拎着木箱的仵作。
二人皆是行业中的翘楚,很快联手弄清楚了婴儿的死因。
“婴孩并非胎里带毒,而是在短时内被喂入大量覃香草汁液,瞬时死亡。时间大概是今日卯时。”
仵作的一句话,彻底撇清了黎桑的嫌疑。
因为,今晨卯时,大多数人还未起身,黎桑更是还在睡梦之中。
而孩子,便待在她母亲身边。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虞湘,便连顾馨,都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她。
“不是我...”虞湘眼角噙着泪,慌乱地拽着顾谨之的衣袖,“我怎么会对自已的孩子下如此毒手呢?是...是奶娘!一定是奶娘!她当时也在房中,定是趁我熟睡,害了孩子。谨之哥,你要相信我...”
虞湘反口的迅速。
起初一口咬定是黎桑,让大家都信了她的说辞。
如今见事情不对,又指认了奶娘。但这一回,却没有人再盲目地相信她了。
顾谨之望着她,唇瓣动了动。
却不知怎的,不由自主看向了站在不远处,一身从容的女子身上。
比起虞湘的哭哭啼啼,她好像一直不曾露出软弱的一面,即便是被这么多人误解,辱骂。
这与他从前认识的娇气爱使性子的黎桑,全然不同。
他,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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