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那条路通往的是金库,放的都是金银珠宝一类的,但不知金库的主人是谁。
当云若霁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况,里面就传出一个警惕又害怕的声音,声线还在轻微的颤抖。
“是谢大夫吗?”
云若霁脚步顿了一下,看来谢归一定在这附近。为了安抚发问方的情绪,轻声嗯了一句,并收起了自已的剑。
等到走进中间这个屋子,她才得以看清这地牢里做的什么勾当。
骨瘦如柴的姑娘们见到陌生人,瑟缩地抱成一团,躲在墙角,惊恐的眼神就算如何强装镇定,都无法掩饰。
她们每个人都有一张棉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身上,只剩下一张脸裸露在空气中。她们裸露的皮肤,或多或少,都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便可以想象姑娘们衣物下的身躯又将受到怎样的伤害。
她们看样子受尽劫难,可穿的衣物虽然是粗布麻衣,但却连半块儿补丁都没有,像是新买的。
云若霁张口解释了自已的身份,并对姑娘们保证自已不会伤害她们。
姑娘们经历过那样的劫难,早就难以相信别人,但是谢大夫救了她们,帮她们看病,给她们吃食,还给她们买了衣物。
谢大夫是好人,那么谢大夫说可以相信的人,也大概率是好人。
其中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女人开口问道:“你真的是云若霁?你有白色的剑吗?”
谢归说云若霁可以相信,她是一个女子,气质清冷,手上常年拿着剑。如果有个人到这里,满足了前两条,并真的将剑拿了出来,那便八九不离十。
云若霁心中疑惑,但还是将刚才藏好的剑又拿了出来,摆在众姑娘面前。
见她们放下戒备,就问了一些问题。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王家村的人逮过来,骗过来的。幸好遇见了谢大夫,把我们救了。”
“谢大夫怎么救的你们?”
提到谢归和过去的劫难,这些姑娘们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七嘴八舌地说着。
她们原来不是被关在这里的,而是右边的房间,等待男人过来看,商量好价钱,自已便被买走。许久没有被卖出的姑娘或者是反抗那些禽兽暴行侮辱的姑娘,则会被关到左边的房间。只要被关在那屋子里,非要活生生褪下一层皮来。
有一天,也不知是早晨还是傍晚了,地牢里又来人了。
她们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以为又要被那些恶魔侵犯,但来的人是身着粗布衣服,脸上沾了许多灰尘,背上背着一大筐草药,肩上还挎着医药箱,满脸微笑,浑身散发着暖意的谢归……
“哦,云小姐,谢大夫说你要是来了,就去右边的房间,她在那里等你。”
云若霁刚想问谢归的行踪,就被小姑娘率先答了出来。她心中觉得十分可疑,觉得自已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所看到的东西也是对方想要自已看到的。
她的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烦躁不适,觉得谢归在故意干扰她的思绪,但最后还是提剑去了最后一个房间。
右边的空间比前两个道路尽头的空间要大得多,里面甚至能够装下地上的两栋房,容纳二十几个人绰绰有余。
里面的烛火比甬道中排布更加密集,所以不再昏暗。
在摇曳的,神秘的,诡异的烛火中,谢归坐在椅子上,面朝着云若霁来的方向,面带微笑,看不到一丝紧张,相反有一种诡异的松弛感,就好像她早就在这里等着对方“做客”。
她身上没有穿平日里深棕色的粗布麻衣,相反着一身纯洁的白,与地牢里的场景格格不入,就像布满鲜血的黄土地上突然盛开了一朵白茉莉。
唯有衣摆处和衣袖处的点点血迹,证明对方并不如这身衣服一样,纯白无害。
“你来的很快。”
云若霁沉默站定,距离谢归将近三四米远,手指紧握住剑鞘,只要对方执迷不悟,想要反抗,碧落剑锋利的剑刃便会瞬间出鞘,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谢归瞥了一眼对方手上的动作,随后抬眼,眼角弯弯,“要杀了我吗?”
“不会,我会交由法律决断。”
谢归不置可否,挑了下眉毛,没有反驳她,反而转移话题,陈述道:“你用灵力了。”
云若霁心中憋闷,冷声怼了一句,“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谢归笑着摇摇头,“你不怕林莹说的话是假的吗?”
“救人性命,无论真假。”
“嗯。”谢归垂下眼眸,低声说了一句,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如果三十年前她遇到的是你,兴许会不一样……”
“其他人呢?”
谢归笑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和云若霁对视,“谁?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谢归,不要执迷不悟,官府和法规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嗯。”
云若霁十分疑惑,她不相信只靠这一句话,谢归就能够快速转变立场,幡然悔悟。
她是否还在布局?她是否还在撒谎?
谢归见云若霁又不说话了,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不可置信,笑道:“你在想……我是在撒谎?”
云若霁绷紧脸,没有言语,但她的沉默已经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
她已经被骗过一次了,那天夜里,谢归和捕梦兽说的根本不是安慰的话,而是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但谢归如肚子里的蛔虫,再一次揣摩出了她的想法。
“那天夜里我确实安慰了梦梦,部分的真相也是真相。”
强词夺理……
云若霁感觉那股憋闷的烦躁像一团火,越积越大,越烧越旺。
“村民们呢?”
谢归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个子比云若霁要高,但没有高太多,刚才的视线位置顷刻间发生了调换。
云若霁在仰视,而谢归在俯视。
谢归身后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张烛台,烛台上只剩下半截拇指大小的蜡烛。烛台的边沿垂挂了好几条红白相间的烛泪,依照长度观察,应该已经燃了至少一个时辰。
云若霁醒来之后就赶往地牢,没有看到谢归的踪影,也没有感应到对方的气息,所以说谢归应该已经在地牢里待了至少一个时辰以上。
但是捕梦兽箩筐里的胡萝卜上面带着清澈冰凉的溪水,按照当时的温度来看,不可能是一个时辰前洗的,顶破天也只有半个时辰。
难道有其他人?是林莹吗?还是牵扯到了局外人?
黑色的桌面一侧还有五本合上的书籍,旁边摆着砚台毛笔,占据桌面最大空间的则是摊开的针灸袋子,里面的银针个数比云若霁之前看到过的要少上一大半。
谢归拿走了其中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对云若霁说道:“一个一个看吧。”
这句话令云若霁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谢归离开了这张桌子。她心中的疑问太多了,以至于忽略了墙角阴暗处鼓起的一块儿被单。
这里被切割成许多个极窄的牢房,每个牢房的大小只能容下一张小木床,若是真有人住进去,估计走不了两步就要撞墙。
第一个房间里的是王庆,他长得很壮,牢房中都是他的排遗物,甚至单薄的被单已经被那些五谷轮回之物浸透了,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味。
他像一只死猪,躺在床上,身上被扎了两根银针,都是伤口和鞭痕,只感觉千万条蜈蚣在啃食他的血肉。
他听到别人的声音,想要求救,脑袋拼命地往上扬,但就是脱离不了地面哪怕一厘米,脖子因为用力而呈现出一个极限的弧度。
王庆嘴巴张得很大,在云若霁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他的后槽牙。他虽然张大嘴巴,气体不断地从气管中涌出,接触湿冷的空气便成为了白色的水汽,但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归看了一眼云若霁的神情,不紧不慢地翻开手中的黑皮书,找到其中一页,念了出来。她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如果念的是表达爱意的情诗,必然能让对方沦陷在情爱的泥沼中。
她一字一句,如一个木偶,不带任何情感,念出了那一页中的记录——王庆的罪行。
十六岁时,他在这个地牢里挑选了现在的妻子。
婚后一年,妻子并未诞下一儿一女,他开始对其家暴,造成对方腿骨骨折,身体存在至少六道长度大于五厘米的伤痕。
在婚后三年,妻子终于怀孕诞下一子,王庆趁着夜色,在解决生理问题时,侵犯同样出现在茅房的女子。据估计,侵犯次数超过二十余次,侵犯人数超过三人。
参与村长从事买卖女子的罪行中,并多次侵犯王艳,何喜,赵睇三人,其中赵睇已经去世。
参与聚众斗殴,有预谋的纵火等罪行。
谢归念完了,并没有将书本合上,在摇曳的烛光中,静静地凝望着十分诧异的云若霁,等待对方开口。
云若霁受到震撼,看着面前这个痛苦无比,但一句呻吟都不能发出的男人,十分地迷茫,甚至不知道自已握着这把剑的目的是什么,是拯救面前痛苦的罪人吗?
她只在这个村子里待了五个月,对村里人的印象仅存在言语侮辱别人清誉和聚众闹事,斗殴纵火等行为。
但大多数情况下,村中人都还是质朴的。他们按部就班地下地干活,互帮互助,一切都十分平和安详。
并且她下意识地认为这些罪行只是群众的盲目性,并没有将这些行为投射到个人身上。
她从小读的圣贤书,在剑宗所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她人性本善。
云若霁瞳孔颤抖着,少了些之前的冷静沉稳,抬眼询问谢归,“这是真的吗?”
谢归将翻开的本子转了一圈,使上面的文字在云若霁面前摆正,然后朝着痛苦的王庆瞥了一眼,说道:“你不相信我,还是去问他吧。”
被烛火照得昏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刚才谢归所念的罪行,结尾处还摁有三四个手印,上面写着王庆,王艳,何喜,王天的名字——他们是证人。
云若霁的视线因为盯的时间太长,眼前的文字开始失焦,重叠在一起,汇成一个一个小黑洞,努力地将她的理智吸进去。
在她感觉自已摇摇欲坠时,谢归啪的一下,把本子合上,重新召唤回了云若霁的理智和观点。
云若霁抬起头,看着谢归,嘴巴嗫嚅着,良久,嗓子中才发出声音,“交给官府吧,他应该用自已的命偿还自已的罪孽。”
她知道这个人该死,这个人就算千刀万剐也无法偿还受害人半点慰藉,但是在被判刑前,这个人始终是一个被法律保护的人。她不愿意让谢归沾上肮脏的鲜血,不愿意让谢归因为这样的人而背上罪名。
更何况谢归的身份不是报仇雪恨的绿林英雄,也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而是被多方监管,被赋予了崇高责任的修道者。
修道者坚信因果,越是修为高的人,越是注意牵扯尽量少的因果,否则之后的突破会比别人难上千倍万倍。
更何况一旦玄修协会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审问谢归。
云若霁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默认了谢归所做事情的正当性,她现在立场的边界已经渐渐和谢归接触,甚至希望对方悬崖勒马。
谢归又笑了,转过身,抬脚向下一个牢房走去,“你要看的人太多了,如果每看一个就要重复一句劝诫之语,那你的嗓子会哑的。”
看的人太多了?
云若霁心中大骇,睁大眼睛看着谢归的背影,思虑再三,还是跟了上去,徒留下张着嘴但无法呼救的王庆,任由痛苦折磨。
她不知道是害怕谢归背负的因果越来越多,还是惊恐于平日里淳朴平凡的村民每一个都罪孽深重,或许还在怀疑谢归所说话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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