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应2年十月既望日,金阑城胧玉亭
宁纫静静地坐在亭内,漫不经心地抬头遥望那轮忽隐忽现的月轮。那是一轮胧月,这轮似梦似幻的月儿此刻正悬挂在深邃的夜空,散发着淡淡的银辉,宛如一位神秘的女子,身披轻纱,躲在浓雾之后,窥视着底下亭内的动静。在她的注视下,亭内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神秘而迷人。树影婆娑,花影摇曳,水镜映天,仿佛都在与胧月共舞。
不过此时的宁纫可没有闲情雅致欣赏这些花好月圆。今天已经是既望,明天就是他向天下宣布改朝换代的日子。他为那一刻已经准备了好几年,如今在各种机缘巧合和他自已的谋算下终于可以付诸实现。想到这里,他的视线锋利了起来,像黑夜中的鹰隼。他觉得自已已经可以透过苍穹中那层厚厚的浓雾,洞察那轮胧月的全貌。
费听虎逾沉默地站在他的不远处,看着主子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就坐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塑,抬着头,静静地等待着什么,或是守望着什么。
忽然,亭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引得费听虎逾警惕地握住了手中的武器。亭中的两人循声看去,很快便看到一个宦官从月洞门边快步走进来,朝两人报告道:“禀告大人,蚕丛国使团送过来一些蚕丛锦,聊表我国迁都之喜。现由尚方挑选了几段放于木箱内送与大人察看。”
宁纫与虎妖对视了一眼,叫道:“拿上来!”
宦官闻言领命而去。那人刚一走,费听虎逾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却不想被宁纫听到了:“虎逾,你笑什么?”
“我没想到大人还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呵呵。”听到虎妖的话,宁纫哑然失笑,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背于身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天上的云雾又开始慢慢变得厚了起来,甚至把那轮胧月染成了灰色。
“虎逾,你有所不知。刚才那人说的蚕丛锦乃蚕丛国的特产,乃㻬琈洲十大名锦之一。”宁纫又转过头,对着虎妖讲解道,“我听说蚕丛每年都要向大朔皇帝进贡几十匹,供皇帝衣饰之用,是名副其实的御锦。”
“这么说那东西是为皇帝特供的?”费听虎逾的语气里有了一丝丝的好奇。
宁纫闻言,戏谑地笑了笑,说道:“以前是,但今天不是。”
话音未落,只见几个男仆抬着一个大木箱从门外走了进来,然后在费听虎逾好奇的注视下轻轻地放在宁纫面前,向两人鞠躬致意。
“大人,这就是蚕丛使团送来的蚕丛锦了,容我等告退。”
说罢,男仆们转头就走,却没想到差点与一个穿着白色官服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费听虎逾扭头看向那人,认出了那是这几天一直在宁纫面前奔走的御史中丞阎展谷。
阎展谷踉跄地走了几步,扶了扶帽子,这才恭敬地向两人做了个揖,唱到:“御史中丞阎展古拜见太宰大人、将军大人。”
宁纫站在亭内,听到来人自报姓名后忍不住眉头一皱,问道:“中丞免礼,有何事这么晚了还来找我?”
费听虎逾警惕地凝视着这位年轻人,努力瞪着虎眼,想要从这人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然而此时的月光已经开始慢慢黯淡了下来,想要看清他的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禀告大人,是为明日大典之事。”阎展谷依然低着头,对宁纫毕恭毕敬,“兰台对于明天的布告诏书还有些细节问题还需要请大人过目,特派小人来请大人。”说完,现场陷入了一阵沉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宁纫不由得在阶上踱起步来。阎展谷依然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复。他并不着急,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他有很多时间可以等。
终于,宁纫停了下来,看了看面前装着蚕丛锦的箱子,又看了看底下的人,颇感不舍,叫道:“既然是中丞亲自来请,那么想必兰台所请之事非同小可。只是........”宁纫瞥了一眼正在专心盯着阎展谷的虎妖,计上心来,继续说道,“本人暂时还有要事处理,就请虎逾将军和你去吧。”
费听虎逾闻言,向主子抱拳致意:“遵命。”
费听虎逾转过身,猛地发现身边的阎展谷已经抬起头来,朝着自已笑。那笑不是微笑,不是冷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以至于他脸上的某根肌肉不自然地痉挛了一下,让他感到一丝诡异。
“既如此,容小人以此回报兰台。”看到虎妖惊愕的神情后,阎展谷满意地回过头去,又对宁纫再拜,然后向虎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吧,将军大人?”
“虎逾,你还在等什么?”阶上的宁纫大喝一声,惊得虎妖回过了神,这才点点头,收起了那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在主子的注视下与年轻人离开了亭子。
现在亭内就只剩下宁纫一人,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显得亭内如此空旷和寂静。宁纫一时间觉得很不习惯,对于他这种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老将来说,嘈杂拥挤的战场才更让他适应。不过此刻,他看着面前的箱子,心里充满兴奋。反正现在他离皇帝的身份就只有几个小时的距离了,提前享用一下皇帝的御用物又有何不可?说罢,便去打开木箱。
随着木箱被打开的刹那,宁纫手中的箱盖也应声掉落在地。在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地都为之失色。他就怔在那里,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要将箱里的景象都吸入眼底。最后一丝月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月宫中的寒玉,毫无血色。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被惊愕堵住了喉咙。连身体都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每一次跳动都让他感到惊骇无比。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狐女?此刻正闭着眼睛,裸着身子蜷缩着,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咪。她的双臂环抱着自已,似乎在寻找一丝温暖。她的呼吸轻而匀,像是悠远的琴声,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宁纫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倒退几步,差点没有摔倒。箱里的视觉冲击力太大,以至于让他无法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宰大人何故惊疑?”
随着一声娇媚的声音响起,狐女慢慢地睁开了那对碧眼,从木箱里站了起来。尽管对方全身赤条条的,但似乎散发着一种魔力,让宁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丝毫不能移开。只是此人样貌向来都难以以寻常语言描画,故引前人词云:
雪肤花貌,眼波流转情难尽。玉荣初现,月下舞翩跹。
巧笑嫣然,倾倒众生心。谁能解,此女之谜,狐步踏月深。
“你.......你是谁?”宁纫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向自已走来,似乎她每走一步,他的眼前就越来越黑——天空中的那轮胧月已经被云雾遮挡得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了——却能清晰地看清楚女人的一举一动。
“小女子是谁并不重要,太宰大人。”女人走到宁纫面前,围绕着他打量起来。宁纫心神不宁地盯着她,发现她的身后若隐若现地出现了六条透明的尾巴,和她的那对狐耳一样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
“重要的是您啊。”
狐女突然停了下来,从后面轻轻搂住宁纫,把头探到他脸庞边,一脸娇媚地耳语道:“如此良辰美景,大人身边怎可无佳人相伴?”
伴随着狐女柔情蜜语的是她温热的体温和甜美的气息。她太美了,美到她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生成的人。宁纫感到自已仿佛站在某个温柔乡的门口,这位美人就静静地站在那儿不远处。但即使是站在那儿,他的身体就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大踏步前进。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宁纫微微侧过头,这才意识到狐女柔软的身体已经紧紧贴了上来,正慢慢地把自已往亭子内拉去。令他自已没想到的是,他自已的身体仿佛也早已准备好似的,很自然地一把搂住狐女。
“太宰大人?”面对宁纫突如其来的举动,狐女的脸上并未闪过一丝惊讶,反而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他。
宁纫搂着这位神秘的美人,眼睛直直地打量着她的胴体,一时贪看不已。光是她的存在就让人能够生起一种强烈到让人发疯的占有欲。哪怕自已不能得到也不能让别人染指。他的内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把她捏碎的冲动,她会碎成什么?水?花?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他的脑袋就已经放空,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来吧,太宰大人。”狐女见宁纫的魂似乎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一直痴痴地看着自已。便轻捂嘴唇,淡淡而笑,慢慢地继续和宁纫往亭内走去。
然而,当两人刚踏上台阶,狐女就停了下来,轻轻地把宁纫往前一推。宁纫顺势跌坐在座位上,本能地转身一看,恰巧对上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什么眼睛?世上已有某位前朝皇帝的御笔:
翠袖轻舒风姿绰,媚眼流转,勾魂摄魄多。
月下美人似天仙,狐步轻舞夜阑珊。
花影摇曳蝶翩跹,媚眼含情,玉颜映月天。
倾城一顾倾城色,狐女多情胜婵娟。
此时此刻,狐女的眼睛中仿佛有着无尽的魅力,轻易地就穿透了他的心防。她的眼神如同柔和的春风,轻轻地拂过男人的心田,让他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宁纫感到自已的意识在逐渐模糊,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深邃。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奇幻与神秘的世界,而狐女就是这个世界的女神,引领着他走向未知的领域。
在这双魅惑的眼睛面前,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毫无抵抗之力。他感到自已的心灵在慢慢地被这双眼睛所吞噬,他的意识在逐渐沉沦。他沉醉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知道自已已经无法从这种奇妙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愿意就这样沉沦在这双眼睛的魔力之中,永远地迷失在这个充满魅力的世界之中。
与此同时,狐女身后那几条若隐若现的六条尾巴开始渐渐显现出身形,与她一起慢慢地坐到宁纫的身上,像条蛇似地搂住他的脖子,温柔抚摸起他宽阔的胸膛,一脸娇媚姿态。但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宁纫依然痴痴地盯着她的那双媚眼,没有对她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
“太宰大人,祝好梦。”说罢,狐女轻轻地吻上宁纫。刹那间,宁纫感到身上所有的血脉都直冲脑门,仿佛被人用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如此舒适,如此美妙。以至于很快他的眼前慢慢地暗淡了下来,狐女背后夜幕中被云雾彻底笼罩的月轮是他看到的最后景象。
“虎逾大人,让小人送您一程吧。”
“不必,现天色已晚,明早还有大典。你等赶紧抓紧时间修改,不要误了太宰大事。”在处理完兰台的事务后,费听虎逾从兰台里出来,背身对出来送他的阎展谷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就往回走。
69書吧
此时已是三更,宫中漆黑一片,只有偶尔能够听到的打更人报时的声音。费听虎逾沉默地穿过几个转角,终于回到了胧玉亭。
“将军,事情已经办妥,请您回房去休息吧。”
费听虎逾边说边走上前来,注意到亭子里男人正倚着亭栏看着远处的月洞门,并不回话。他不禁感到有些疑惑,再走一步,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装蚕丛锦的箱盖,旁边正摆着一箱蚕丛锦。
“这就是专供皇帝用的御锦么?”费听虎逾好奇地看着箱内那些花花绿绿的锦缎,随后摇了摇头,不能理解为什么只有高贵的朔国皇帝才能用这些破布。
依然没有回答。于是虎妖再次䟕步上前。当他终于走到亭子前时,他终于看清了:亭子里的男人就这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个等待已久的幽灵。随着时间的流逝,月光终于在此时拨开云雾,从云层中透出,照亮了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深邃而空洞,仿佛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但他的嘴角依然还是向她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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