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李宗盛《山丘》
“我想热烈地跟人交谈,分享彼此的智慧;我想好奇地探索这个世界,看很多很多有趣的书,问无数奇怪的问题。”佳慧看见小小的自己,梳着两条大辫子,喜笑颜开的说,她伸手想去触摸,却扑了个空,小佳慧如同轻盈的气泡,越飘越远……
佳慧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缩在卧室温暖的被子里,四周寂静无声,窗帘已透进阳光,看看手机,上午九点。
她轻手轻脚下床,打开锁着的卧室门,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瓶红酒和一个空空的酒杯摆在餐桌上。佳慧轻嘘出一口长气,昨晚她可是经历了自己平淡人生中最戏剧化的时刻,然后做了这么一个毫不沾边的梦,不知是自己心大,还是梦里的事对她来说更为重要。
本来,周六晚上哄睡朱莉之后,一切都还算正常,告别周家二老,周泽然照例提出送佳慧回家,佳慧心想:“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过。”于是也同意了。
在佳慧家客厅坐下,还没来得及倒茶,周泽然就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道对于我的提议,你是否有答案了? ”
佳慧发现,他的性格其实很直接、决绝,至于为何总让人觉得委婉和客气,大约是因为伴随着这些话语的总是一副微笑的表情、温和的嗓音,给人造成了错觉。也是,想当年他拒绝自己,不也是一言既出,绝不拖泥带水嘛。
佳慧想了想,觉得兜圈子也没有必要,直接说清楚比较好:“我认真考虑了你的提议,理智告诉我,你是对我来说很适合的结婚对象,但从感情来说,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和你和朱莉继续相处一段看看 ,如果你想马上要答案,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给你回答。”
周泽然笑了:“没问题,当然要给你适应和考虑的时间。那么这段时间,我们就以结婚为目的相处看看,如何?”
佳慧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这话听起来逻辑挺通顺的,但仔细想想好像哪里有点不对。还没等她想明白,周泽然已经站起来轻轻环抱住了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天累坏了吧,早点休息,明天是周日,你先好好睡个懒觉,晚上咱俩不带朱莉,单独出去吃个饭吧。”说完在她额头轻吻一下,关上房门离开了。
佳慧这下知道哪里不对了,他这意思是现在开始恋爱?可是她觉得他们还 完全还是陌生人啊,准确地说,周泽然对佳慧来说,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异乡人。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钟,佳慧的手机响了,是周泽然的微信:“我已到你家楼下。”佳慧莫名地叹了口气,一边换出门的衣服,一边暗自思忖:怎么搞的这心情?好像并不觉得开心,反而感觉有点压力。
强打精神,她还是选了一条鹅黄针织连衣裙,黑色坡跟鞋,外套一件藏蓝色的风衣。临出门照镜子时,又发现自己忘记戴耳环,于是折返回来戴了一双金色小素圈耳环。看着化妆台上的一排香水,她的手绕开了银色山泉,选了自己更常用的玫瑰白茶,这才出门下楼。
周泽然笑着迎上去,并未对她的迟来表现出不耐烦:“我特地问了朋友,找到个不错的德国餐厅带你去尝尝,可能会喝点酒,你就别开车了。”
佳慧点点头,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周泽然很自然地牵住,往小区外走,他的手倒不像嘴唇那么冰冷,很大很温暖,将佳慧的手完全包裹起来。但佳慧仍然觉得尴尬,跟随着他的步伐中不自觉地带着一点僵硬,此时将手抽出来又未免太着痕迹,只好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好容易借上出租车的机会抽出手放进风衣兜里。
周泽然不露痕迹地瞟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面带微笑地对司机说:“麻烦您,去市区的德式小屋。”
这是一家布置得很有德国家庭风味的西餐厅,佳慧没什么胃口,只点了酸菜烤肠配一点面包,周泽然对侍者说:“我和她一样,再来一瓶红酒。”
菜很快端上来,两人默默吃着,奇怪,今晚气氛有些莫名的凝重,佳慧偷偷环顾四周,餐厅各处烛光点点,气氛温馨,旁边的桌子的人们都在轻松谈笑,只有他俩各自低头专心吃饭,仿佛吃饭是今天此行的唯一目的。
佳慧已经磨磨蹭蹭地吃完了大半盘子食物,其实她一点都不饿,完全是因为找不到话题只好吃饭,结果食量爆表。
这时候,周泽然终于开口:“谢谢你昨晚照顾朱莉,她今天一天都很开心,说你讲故事很好听。”
佳慧松了一口气,终于有话可说了,作为一个看似外向实则社恐的人士,面对这种长时间的沉默简直如同快要溺水,她赶紧接话:“是吗?那太好了,我还帮你说了好话呢,说你非常爱她。”
周泽然眼睛亮了一下,专注地看着她问:“朱莉怎么说?”
佳慧踌躇,这个嘛……总不能说你女儿恨你吧?但她又不善撒谎,只好委婉地说:“小孩子嘛,对父母的爱经常有一种感受障碍,也可能你平时管她严厉了一些?总之,慢慢她总会知道你是为她好的。”
没想到,这句话似乎极大地打击了周泽然的情绪,他垂下眼眸,默默喝酒,餐桌又陷入一片死寂。
佳慧如坐针毡,实在忍不住,索性直接了当地问:“那个,老周同学,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周泽然仿佛从梦游中醒来一般抬起头:“没有没有,毕竟我们父女关系疏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停了一下又说:“对不起啊,我刚才在想事情,都没注意到自己半天没说话。”
佳慧心想,这个人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当年他虽然不声不响,但永远给人一种镇定自若,很有目标很有方向的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她小心翼翼地问:“没事,是我不会说话,让你伤心了。你……在想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周泽然沉默良久,最后说:“我在想,朱莉虽然小,但很敏感,也很聪明,和她现在这种关系状态,都是我的错。”
佳慧想,失去了母亲作为调和剂的父女关系,的确挺难处的,于是宽慰道:“你一个大男人,和小女孩沟通起来肯定有困难,没事的,有机会我再找朱莉聊聊。”
周泽然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时温文尔雅的常态,笑着说:“那真是谢谢你了,来,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一仰而尽,又为自己续上一杯。
佳慧轻轻抿了一口道:“你也不用干呀,少喝一点,助助兴就好”。这个周泽然,对酒精的迷恋似乎有点过度了,两次见面他都是在喝酒,尽管酒精浓度不高,但他这种一杯接一杯的喝法,量也着实不小。
周泽然笑着说好,行动上丝毫没有什么变化,一瓶红酒转眼被他干掉了大半,总算结束了这个漫长的饭局。
回家的车上,周泽然继续握着佳慧的左手,轻轻摩挲着,佳慧觉得被握住的手仿佛有点麻木,以至于连带着从左臂到左耳都在隐隐发麻,她自己也很感慨: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少年时曾经那么渴望牵的那双手,此刻却只想避开,也许,身体确实比头脑更加诚实……
感谢上苍,手机此时响了,她终于借机抽出了手,回了微信。周泽然没说什么,把手放到了一边,两人各自看着车窗外,一路默默无语,在司机看来肯定是一对吵架的中年夫妻。
到了单元门口,周泽然又提出上去坐坐。一晚上佳慧简直度秒如年,此刻有机会脱身怎肯轻易放过,赶紧态度友好却坚决地表示:非常抱歉,但时间太晚了她又头疼,需要赶紧休息云云。
没想到,她人生中第一次在周泽然的声音里听到了急躁的迹象:“你好像很抗拒和我在一起?”
佳慧仿佛孱弱的士兵看到大军压境,顿时秒怂:“没有吧,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进度有点太快了。”
周泽然不知何时已站的离她很近,带着酒气的粗重呼吸声清晰可辨,佳慧背靠墙壁,退无可退,只好低头盯着他的衬衫纽扣,听到他说:“快吗?我觉得还算正常吧,我们也不是少男少女了,成年男女彼此之间有感觉,各种肢体接触应该都是顺理成章的吧?”这个声音已经失去了周泽然往日常的圆润尾音,变得带有棱角,隐含怒气。
佳慧的头开始隐隐胀痛,她努力试图开点玩笑,想要蒙混过关:“嗨……我这不是一传统中国妇女嘛,比不上你们外国人那么开放。”
周泽然说:“对,你是一个传统的好女人,但我怎么觉得问题不是速度,而是方向呢,你的心……不是迎向我的。”
佳慧心里越发慌张:“什么方向速度的,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开始往旁边挪步,试图从周泽然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溜出去,却被周泽然握住双肩拽回来:“你能不能抬起头来看着我?”
佳慧只好抬起头,楼道的灯光昏暗,周泽然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但仍然可以看到他的神情跟往日大不相同,连带握住佳慧肩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佳慧暗想:因为感觉到被拒绝就气成这样?不应该呀,俩人多年没见了,确实也没多深的感情,总不会人到中年变成恋爱脑了?
正在她看似一脸呆萌,实则胡思乱想的时候,周泽然开口了:“游乐场,那个小男生,你看他的眼神……当年,你就是这样看我的,现在这个眼神不再属于我了。难道不是吗?”
佳慧心头一震,还是被他看出来了,也是,聪明敏感如周泽然,如果看不出来那才叫奇怪呢。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她反倒镇定下来,当机的大脑也逐渐恢复正常运转:“那个人……是过去式了,我不会再回头,对你,我的确觉得挺陌生的,毕竟已经二十年没见了。不过我还是在努力的,我只是……需要时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嘛,发展的进度要是我们双方都觉得合适。”
周泽然似乎觉得很好笑,喃喃低语:“努力……需要时间”,他闭上眼睛深呼出一口气:“但我没有时间了,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佳慧这次真吓了一跳:“为什么?”绝症?不会这么狗血剧情吧。
周泽然不再说话,身体摇摇欲坠,最终向前倾倒抱住了佳慧,此人已经半醉,整个身躯的重量压得佳慧的小身板摇摇晃晃,着实吃力,看这阵仗,今天无论如何难以脱身了,万般无奈之下,佳慧只好带他先上楼回家,总不能一直在楼道里上演人生剧场吧。
好不容易安置周泽然坐在客厅,又给他倒杯蜂蜜水,周泽然一饮而尽,然后捧着水杯发呆,面色潮红,醉眼惺忪,一向笔挺的肩背此时佝偻下来,这副样子让佳慧感觉非常陌生,她轻声问:“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认识你以来,还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周泽然缓缓说:“在艾玛离家坐飞机那天早上,我们签署了离婚协议……”
佳慧一愣。作为一个离异中年妇女,对他离婚这件事本身倒不觉得太过讶异,本来么,中年人的婚姻犹如船到江心,正是意外和变故最多的时候,不论是遇到惊涛骇浪,还是礁石暗流,随时有可能散架解体,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丧生,的确会让人难以释怀。
她轻抚周泽然的肩膀:“你一定很内疚,但发生意外是谁也不想的,不是你的错。”
周泽然却猛然甩开她的手,吓了佳慧一跳:“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对我了解多少?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错?”他的眼眶发红,眉头紧缩。
夜色和酒精仿佛通行令,让周泽然平日隐藏的自我撕破了温文有礼的外壳,这是一个佳慧不认识的周泽然——敏感、多疑、情绪化,还带有些许攻击性。她不觉悄悄往后退了退,握住了沙发扶手。
“你知不知道,我和她的离婚是我一手造成的……她没做错任何事,是我总对她甩脸色,指责她,家里的气氛被我搅得一团糟,朱莉见到我都绕着走,最后逼得她只好签字离婚,提前去出差,遇上了飞机失事……两年来,我夜夜失眠,负罪感逼得我喘不过气,甚至都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都是恨,我明白。”
原来是这样,但佳慧还是有点无法理解其中缘由,轻声说:“我……有点无法想像,你一贯那么温和,从没见你发过火,为什么会这样?”
周泽然苦笑:“是啊,直到今天,你才认识我的真面目吧?我就是这么分裂、扭曲,和懦弱。”
他用手撑着头,半梦半醒般自言自语:“我一直认定,自己是一个事业型的人。你记得我大学时最喜欢周杰伦的《蜗牛》吗?因为我觉得歌词说的就是我。小小的自己肩负着大大的梦想,要在这个世界上闯出一番天地。
69書吧
我马不停蹄的练琴、考学、演出、录音,宣传……至于感情,我认为只是人生中的锦上添花,特别是那种粘人的小女人,搞不好还会是我事业发展的牵绊……我想,即使结婚,我也一定要选择独立型的女人。”
佳慧不由想到自己——当年惨遭淘汰是有原因的,那时候的自己绝对不折不扣的粘人小女人一枚。
周泽然的情绪好像平稳了一些,向后靠在沙发上:“遇到她,是在巴黎的一次文化活动上,我是演奏嘉宾,她客串主持人。她开朗、洒脱,似乎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包括对我,可能就因为这样,我和她在一起觉得特别自在。她不一定什么时候来找我,我们就一起走遍大街小巷,听音乐会,看展览,疯狂做爱;她走了,我们就彼此不联系,直到她再次出现。
我很开心,觉得终于遇到了对的人,没过多久就向她求婚了。我们对彼此忠诚,但不住在一起,给彼此最大限度的自由,婚后三年,我们特别开心幸福,如果说这种幸福有个终点,那就是朱莉的降生……”
周泽然眼神涣散,问佳慧:“你家有酒吗?我还想再喝点。”佳慧本想说没有,但他的表情仿佛迷路的孩子,让她不忍拒绝,只好默默地拿出红酒,斟了一杯递给他:“慢点喝。”
周泽然像没听见一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凝视着手里转动的酒杯:“我们本打算不要孩子的,但怀孕后艾玛的想法变了,她坚持生下孩子。为了带孩子,我们住在了一起,从这时起,艾玛变了,她越来越依恋着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深情,她爱上我了,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爱——无限亲密、彼此占有,女人对男人的爱。”
他转头看着佳慧:“而我却开始莫名的烦躁,好笑吧?有人爱,对一般人来说不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吗?但对我来说不是,我觉得她违背了我们之间的契约,我很愤怒,总想躲开她。……直到艾玛离开之后的一天深夜,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那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怕什么呢?”佳慧轻声问。
“我……怕过于亲密的关系,我不会爱、不敢爱,爱对于我来说,与其说是一种幸福,不如说是一种失控,我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我终于发现,一直以来所谓事业至上的信条,只是我掩饰自己感情上低能的一种幌子。”他颓然把脸埋进双手。
佳慧沉默不语,她其实有点理解他,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有一些这种倾向,害怕一切不能掌控的东西,最终活得安全而苍白,这可能是理性主义者的悲哀。
“两年来,我越来越陷入精神上的自我怀疑,我倾尽半生追求的事业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意义——不论是埃尔加是勃拉姆斯,现在统统拯救不了我;我原本一直排在人生最后顺位的家庭,被我一手毁掉,让我痛彻心扉……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那个买椟还珠的人,抱着不值钱的盒子沾沾自喜,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痛失最珍贵的珠子,追悔莫及……”
周泽然抬头看着佳慧:“你能相信吗?作为一个演奏家,我已经很久不练琴了,手指都僵硬了,因为我完全无法投入。痛、悔还有对她的思念,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经常觉得喘不上气,就好像离开了水濒死的鱼。在朋友同学面前,甚至在父母孩子面前,我还能硬撑着保持常态,但每晚我只能靠喝酒才能勉强入睡,否则就会一直做噩梦,梦到她拖着行李箱离开家,还有我拿着她的遗物——被大火熏得漆黑的结婚戒指和手表……”
他猛地从沙发上踉跄站起,拿过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佳慧走过去想抢过酒杯:“泽然你真的不能再喝了,会喝死的。”
周泽然用胳膊把佳慧挡在身后,又一次干了酒,然后一把扯过佳慧,佳慧从来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力气居然这么大,她这会儿真的有点慌了神,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沙发旁的电话,心想可以打给谁求救。
周泽然用双手捧住佳慧的脸颊,醉眼惺忪地盯着她:“那天看到我们的合影,我想起来了,生命中的第一次动心,也是第一次逃走,是对你,……从那时起我就做错了,就是那个因,种下了今天的果。
所以,我应该和你重新开始,必须重新开始,我们再建立一个家庭,弥补我的错误,否则我无法接受我自己,我……从未向现在这样讨厌我自己。你帮帮我?”
周泽然的掌心火热,牢牢抓着佳慧的头颅,让她动弹不得。客厅只开了一盏台灯,周泽然脸上半明半暗,表情绝望而孤注一掷。佳慧此时真有点害怕,但又怕激怒他,只好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想慢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别着急,先放开我,慢慢说,我怎么帮你。”
“再爱上我……”周泽然的吐字已含混不清。
佳慧赶紧回答:“好好,我答应你,我们好好相处。你先放开我。”没料到周泽然又加了一句:“从现在开始。”然后俯身狂热地吻住了她,和之前那个冷静而步骤清晰的吻完全不同,这个吻毫无章法,狂野粗鲁。佳慧觉得自己的嘴唇被压得生痛,快要窒息,吓得拼命用力挣脱,周泽然本来就站立不稳,两人一起倒在地板上。这下,周泽然反而比之前更占优势,他直接将她压在身下,仿佛想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一般死死压制,用力贴合……佳慧大脑一片空白,多年的健身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完全出于下意识,她手脚并用,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他蹬到一边。
周泽然侧卧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佳慧的心脏剧烈跳动,双手发颤,过了好几分钟才探头小心翼翼去看,发现他已经彻底醉倒,人事不知,方才松了一口气。
窗外夜色已深,佳慧坐在一边喘息未定,真是活久见!一把岁数了,自己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地活到今天,居然还亲身上演了这么狗血的戏码,对方还是她少年时心怀美好向往的对象,永远温文尔雅的白马王子。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一个情绪失控的男人会变得何等力大无穷,比歇斯底里的女人可怕多了。
当年离婚,她和前夫赵杰也有借酒吵架到一塌糊涂的时候,但两人本质上都是理性的人,场面并没有不可收拾,所以,今天这样的阵仗佳慧也是第一次见识,本以为自己已修炼好了金刚不坏之身,什么场面都能应付,现在才知道世界之大,千奇百怪,她这点道行还远远不够。
缓了许久,她才恢复了镇定,起身为周泽然拿了一双毯子盖上。这人折腾了大半夜,眼下倒睡得像婴儿一般,呼吸平稳,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这个时候打给谁也不合适,算了,还是自己抗吧!
她进到卧室,把门反锁好,又强打精神洗漱了一番,感觉疲惫万分,于是一头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并没有梦到周泽然,反而梦到儿时的自己在回答前一天朱莉提出的问题:“你还记得的自己是孩子的时候,想要什么吗?”
“我想热烈地跟人交谈,分享彼此的智慧;我想好奇地探索这个世界,看很多很多有趣的书,问无数奇怪的问题。”
此刻的佳慧一边刷牙,一边回味着这个梦,原来,那个未经社会锤炼,保有自然天性的我,其实最想要的是智慧和探索,而不是爱吗?那么,自己和周泽然是不是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人到中年,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迷航,而时光,已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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