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的双手 空虚的无奈
我的无言
有最深沉的感慨
——郑中基、张学友《左右为难》
第二天,佳慧没有继续去游戏工作室,感觉需要休息调整一天,约了学生李珊珊去看画展。也许是因为外表相对年轻,佳慧和许多教过的学生最后都变成了朋友关系。珊珊是位圆脸、短发的小个子女生,由于热爱运动和艺术,和佳慧颇有共同语言,打扮风格也有些相似,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宛若姐妹。
今天她们看的是欧洲现代绘画展,佳慧一向对古典和现实主义风格不太感冒,独独偏爱各类现代画派。日常生活中小心谨慎,力求绝对不行差踏错半步的佳慧,反而喜欢一些行径疯狂的艺术家和不太走寻常路的画作风格,这可能是一种精神上的补偿需求,就像开悍马的司机常常是娇小女生,MiniCooper中钻出却是大老爷们。
今天的画展有一副佳慧热爱的毕加索真迹——“蓝色时期”代表作之一《老吉他手》,就冲这张画,展览已值回票价。她和珊珊边看边聊,终于来到《老吉他手》面前,佳慧停住说话,专心凝视着画作。
画面中一位异常消瘦的老人盘腿抱着一把棕色吉他,坐在角落。整个画面,甚至包括老人的皮肤和头发都沾染着深深浅浅的暗蓝色,再加上他佝偻的背、暗淡的眼神,传递出一种无比生动的压抑与无望感。老人似乎在弹琴吟唱,仿佛吉他和音乐是他绝望人生中唯一一缕光芒,一个救赎。
佳慧久久凝视画作,眼眶渐渐湿润,怎么会如此传神!她觉得这幅画蕴含一股着冲击力,直击她内心深处的悲观主义,一种源自对人性,对生命存在意义虚无感的悲观。
一直以来,她都很羡慕那些每天生气勃勃过活的人们,即使是如前夫那样精于钻营,或者如乔明那样不接地气,或者只是在街边送外卖,打扫卫生,只要是那种充满蓬勃生命力、带劲地活着的人,她就羡慕。因为,随着年纪渐长,她感到自己越来越缺乏一种对生活的热情和动力,如同缺水的植物,日渐萎靡,曾几何时,因为一首好歌、一部好电影都能激动万分的那个年轻的她,已经一去不复返。
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每段生命最终都注定将尘归尘,土归土,那么结婚也好离婚也罢,有孩子也好没孩子也好,人这一辈子所有的奋进挣扎,爱恨嗔痴,都必将化成枯骨,不留痕迹,就像《红楼梦》说的:“纵然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那么,我们现在努力追求的意义何在?人在这世上曾经存在过的价值何在?就这一点来说,她倒是挺羡慕那些相信有来世的人们,至少他们找到了生命终点的背后还会有点什么,而她自己,又终究是个无神论者。
“徐老师,徐老师……”珊珊站在旁边轻轻叫她。
佳慧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居然感性大发起来,自打离婚之后,她的神经已经日益粗壮,越来越少女性化的伤感,哦,除了上次在乔明那里难得的失态之外。
她赶紧笑笑,打趣自己:“哎呦,伟大的画作看得出神了,走吧!都看完了,老师请你喝咖啡。”
两人来到美术馆附设的咖啡厅,这里的室内设计吸收了足够的艺术气息——将近三米的高挑空间、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日照充足,地板和桌子全部纯白色,只有座椅是咖啡色,在白色的衬托下非常醒目。
她们要了咖啡和甜点,边喝边聊。
珊珊说:“上次参加跑步比赛,半道跟您跑散了,索性我就跟您发个微信先撤了,后来您完赛挺顺利的吧?”
提到比赛,佳慧心头一跳,故作轻松地说:“挺顺利的啊!跑的很舒服那天,你这家伙,约了我一起去,自己倒不知跑哪去了。”
“乔明说那天想请教您问题嘛,我就不打扰了。” 珊珊笑。
佳慧很想问:“乔明最近还好吗?”但想了想,硬生生把这话憋回去了。还是算了吧!再坚持一下,等这股感情的洪流过去,一切就会回归平静的。她想,低头看着咖啡杯。
珊珊却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犹犹豫豫的说:“乔明最近约我吃饭了,我看他状态不太好。”
佳慧有点心虚:“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啥,他就说准备考博挺累的,但我看他脸色不大好,情绪也不怎么样,而且瘦了不少。”
佳慧心里五味杂陈,但表面若无其事:“哈,明年春天才考试呢,这才8月就累成这样那行,你劝劝他别太拼了。”
“嗨,我哪里劝得动啊,他那人挺固执的,又是我师兄。”珊珊犹豫了半天,看着佳慧的脸色,终于鼓起勇气说:“那个,徐老师,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
佳慧有点慌:“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他一直在问最近有没有见到你,说不知道你是不发朋友圈了,还是把他屏蔽了,一点都不知道你的近况,然后就是闷头喝酒,临走时有点喝多了,我看他眼圈都有点泛红,像是要哭的样子。认识他好几年了,我还从来没见他情绪这么糟糕过呢。”珊珊皱着眉头。
佳慧黯然,只好说:“也许他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你是师妹,多关心关心他吧。”
她忽然想起,珊珊还是单身,长相好,性格好,和乔明年龄也相当,这才是他应该找的良人啊!于是又补充说:“你多主动关心关心他,他人挺不错的,也许你俩还能有进一步发展呢。”
但说这话时,她却没能控制好脸上的表情,笑得很不自然,视线也避开了珊珊的眼睛——不管年纪多大,终究,她还是一个不善说谎的人 。
珊珊看在眼里,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不是的,徐老师,我知道,他喜欢你,特别喜欢。”
佳慧心头一震,笑容不知不觉从脸上溜走:“说什么呢你,乱七八糟的。”
珊珊很恳切的说:“真的,其实不光我知道,班里好些同学都知道,他特别喜欢你。本来,我们班有不少女生打他的主意呢,现在都知难而退了。”
佳慧有点坐不住了:“你们别听乔明瞎说啊,我们一个老师一个学生,年龄差距那么大,这是哪跟哪啊!”
珊珊急道:“别误会啊徐老师,乔明从来没亲口承认过这事,但他表现的太明显,同学们全看出来了。每次上你的课他那个激动,整堂课都傻笑,目不转睛的盯着你,还有,有一次期末全班聚餐,他一会给你拉椅子,一会替你夹菜,还帮你挡了不少酒,说怕你喝多了胃疼。”
佳慧只好强行狡辩:“这你们还看不出来,他那是拍我马屁呢,想让我免费指导他考博,这孩子。”
珊珊拍拍她的手:“老师,我们都是研究生,成年人了,连喜欢和拍马屁都分不出来吗?他的表现完全是坠入情网的感觉嘛,而且……”珊珊欲言又止。
“而且怎么了?”佳慧低着头问。
“上周他和我吃饭,醉得挺厉害,临走时跟我说,珊珊,你知道特别想念一个人,又不敢打扰她是什么感觉嘛?就是心被什么东西提起来,一直悬着放不下来,很难受。”
珊珊抓住佳慧的手,恳切的说:“老师,我们都看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这么久了一直都没有变过。他现在真的挺痛苦的,你就不能考虑接受他吗?他已经毕业了,不是你学生了,你们在一起也不违反校规,而且他人特别好,经常照顾我们这些学弟学妹,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佳慧很无奈:“珊珊,你在我眼里一直挺成熟理智的,怎么连你也跟着凑热闹。我这年纪不说当他妈,起码也是他阿姨辈的人了,在一起像话嘛!”
“那是你们那一代人的想法,我们这代人真没这概念,其实同学们私下聊天,都觉得你俩很配呀,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嘛,怎么就不能在一起。” 珊珊说。
佳慧一时无语,半天叹了口气:“珊珊,在一起如果只需要看着外表般不般配,那就好了。况且在我这个年纪,即使是看起来般配的时间都会转瞬即逝,皱纹很快会爬满我的脸颊,而他至少还会保持十几年的青春外貌,我们的结局注定是Bed Ending,就跟人注定要走向死亡一样。”
她停了停,接着说:“或者说,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有点像今天咱们看的《老吉他手》,大家都对怀抱的吉他心怀向往,却无法赶走四周如浓雾一般的暗淡蓝色,这就是现实。”
佳慧站了起来:“珊珊,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说明你真的把老师当朋友,但老师半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你说我懦弱也好,想得太多也好,但我真的做不到不管不顾一头扎下去。我不知道,你是否会把今天和我见面的事告诉乔明,如果告诉他也挺好的,你就跟他说,我祝福他早日走出不开心,找到真正属于他的幸福。”说完,她叹了口气,缓步离开了咖啡厅。
那天深夜,她接到了乔明的微信:“即使死亡是每个人确定无疑的结局,大家也仍然好好地活着,而且活得就像永远不会死一样。”
黑暗中,佳慧一直看着这条微信,没有回复,手机屏幕的灯光照亮了她已经不再年轻光洁的脸,和一双迷惘的眼睛。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佳慧准时出现在冯子山的工作室。这回冯子山没睡懒觉,像是刚外出跑步回来,一身运动装,神清气爽地给她开门,然后上下打量一番,对佳慧说:“你今天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没事,昨天有点没睡好。”
冯子山点点头,不再多问,麻利地帮她打开设备就退出房间。
佳慧坐进体感椅,戴上头盔,再次进入虚拟世界……
黑暗过后,光线缓缓亮起,佳慧发现自己正坐在家中客厅,抬头看看挂钟:上午九点。
“不用上班吗?”她正想着,只见儿子星星兴致勃勃跑进客厅,头上戴着太阳帽,怀里抱着一把玩具枪:“妈!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接着,女儿也不情不愿地走到客厅,嘴里嘀嘀咕咕:“搞什么露营,烦死了,都是小孩子爱玩的。”
佳慧正想回答。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老婆,我的登山服你知道在哪里吗?”
佳慧心想,终于见面了,她起身走进卧室,只见一个胖胖的男人身着家居服,正在衣柜里翻腾,听见佳慧进来,李展鹏转过身。
相比二十年前,他的身材胖了一圈,特别是肚子突出显著,发顶稍有稀疏,但面相倒真没太大变化,肤色微黑,但几乎没什么皱纹,一脸憨厚的样子,看来,他属于年轻时相貌老成,年纪大反而抗老的类型。
佳慧轻声说:“只是和欧阳他们带孩子去公园露个营,应该用不上登山服吧。” “哦,也对,那我穿什么呢?运动服吗?”李展鹏又问。
佳慧有点楞,这个问题也要问老婆吗?她想了想说:“我觉得可能会比市区冷点,你穿一身运动服,再带一件外套就行。”
说完,她走进储藏室,既然连穿什么衣服都要问,这个家肯定是没人张罗准备露营用品的。幸好,储藏室里就有一台露营手推车,里面帐篷、地垫、灶具等等一应俱全,看来这是一个经常去露营的家庭。现在就差食品了,她从冰箱里掏出面包、香肠和西红柿,迅速做了几大盒三明治,又洗了不少水果切好,再翻出一箱饮料,估计差不多了。
此时李展鹏已换好衣服,佳慧招呼和他和孩子们把物品分头拿到车上——这就是有家庭的好处了,大家一起动手,一堆东西很快就搬完了。单身的佳慧是不论有多少东西,都只能自己来回扛呢。
李展鹏坐进驾驶座,很自然地问佳慧:“老婆,咱们去哪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李展鹏仍然万事不操心的性格。佳慧向欧阳要到了露营地点,又在手机设好导航,方才出发。
一路上,她发现孩子们和李展鹏的关系,比和自己要亲近很多。儿子絮絮叨叨地向爸爸介绍班上新换的同桌,昨天老师把没完成作业的三个同学留下写完才能回家,以及最近的一次考试小伙伴们都觉得好难等等;连女儿都摘下万年不离身的耳机,问爸爸出差时是否记得给她买最喜欢明星的唱片,并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开心地欢呼起来。
李展鹏好脾气的听着,说些“哦,啊,是吗”之类的词语回应,佳慧则忍不住问:“星星,到底这次考试你得多少分啊?”一会她又发现朵朵居然没有系安全带,赶快催促她系上,于是成功打破了两个孩子想要说话的兴致,车里重新变得沉闷起来。
佳慧忍不住自我反思,看来为人母亲,管住嘴是第一要务,否则干活再多,也会变成家里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切记切记。
车子到达露营场,欧阳一家已经到了,正在忙碌地安置帐篷和物品。天气不错,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背靠山坡,面前一片广阔的碧绿草地,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流过,环境很好,远处还可以看到不少人家的帐篷。
星星和欧阳家儿子同龄,看来关系很不错,很快一起玩耍去了。打过招呼之后,佳慧发现李展鹏只是站着,既不会和欧阳一家寒暄一下,也不张罗着支自家帐篷,她推推李展鹏:“你和朵朵一起把帐篷支一下吧,我去和欧阳准备饭。”
李展鹏领命而去,佳慧和欧阳一起摆餐桌。欧阳的老公老邓正娴熟地架起烤炉,笑着和佳慧打招呼:“哈罗,我们带了烤串,一会就可以吃啦”。佳慧忙回答:“辛苦你了,我们带了三明治、水果和饮料,主食和餐后甜点都有了。”
欧阳看出佳慧对老公的木讷有些无奈,轻轻推推她:“挺好的啊你家老公,人老实,不在外面耍花头,比什么都重要。”
佳慧点点头:经历了真实世界的被出轨,她也赞同这一点。
大家七手八脚通力合作,帐篷和食物很快搞妥,两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午餐一边聊天,享受假日悠闲时光。
老邓口才很不错,还有不少幽默细胞,负责主说,逗得大家前仰后合,佳慧则挑选了适合的音乐播放,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其乐融融,只有李展鹏几乎插不上什么话,只是笑着听,佳慧深知,他除了专业领域之外,知识面其实很窄,大家谈论的那些社会热点、影视音乐,他应该都不太了解,不说话其实倒还能藏拙,比说话效果反而好。
吃饭完毕,大人们收拾残局,孩子们四散玩耍,佳慧正忙着,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接着是孩子的哭声,循声看去,星星坐在草坪上大哭,旁边是两辆歪倒的脚踏车和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欧阳儿子。
佳慧赶紧奔向孩子,原来俩孩子骑车比赛太猛,星星被草丛里隐藏的一个小土坑绊倒,扭伤了脚腕,佳慧轻碰儿子脚踝,星星哭的更大声了“别碰!!好疼!”
也许是跑的太猛,佳慧忽然觉得头很晕,脚一软跪在地上,旁边跑来的李展鹏却仿佛视而不见,直接冲向孩子,一边抱起星星就往车上跑,一边对佳慧扔下一句:“你这当妈的怎么看孩子的,赶快收拾东西去医院。”
佳慧心里忽然有点凉,记忆中的李展鹏对她还是很温柔,很在意的,怎么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反而变得冷漠了,也许真像欧阳以前跟她说的,女人一旦生了孩子,身份就只是孩子的妈,只有照顾别人的义务,却再也没有被呵护的理由?但又转念一想,孩子受伤,当爸爸的难免着急上火,算了,不掰扯。于是硬撑着站起来,拜托欧阳帮忙收拾行李,匆匆带着女儿上车。
在医院里上下检查一番,医生告知:骨头没事,是软组织挫伤,但因为孩子年纪小,还是需要戴几天保护支架,大家总算放下心来。
回到家里,星星累坏了,在自己的小床上沉沉睡去,朵朵也回房去了。李展鹏一边喝茶,一边喃喃地跟她说:“你说你搞什么露营。咱就是普通人家,别学那些小资的洋玩意,周末炒上几个菜,在家待着歇歇多好。一大早就得爬起来,跑到山里听着音乐喝着西北风,这不是活受罪嘛,还闹得孩子崴脚。”
佳慧耐心解释:“孩子们上了一周学,有个机会晒晒太阳,亲近一下大自然,总比在家呆着好,再说,生活不就是需要找找乐趣。”
李展鹏依旧不满地嘀咕:“你总是满脑子想些花样,其实生活还需要找啥乐趣,照我说,有吃有喝有地方呆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做人要知足。”
佳慧对这套知足理论有点耳熟,二十年前,李展鹏就这么说过,二十年后,他的人生观始终如一,堪称超稳定结构。
也许,想要快乐人生,就要像他那样降低欲望,不论是对物质,还是对精神?记得蔡澜他老人家就说过,人生的意义就是吃吃喝喝,想东想西都是自寻烦恼。佳慧自诩聪明却无法参透烦恼关,李展鹏却仿佛天生可以直通豁达?
见佳慧不再说话,李展鹏叹口气:“好了好了,我知道说也没用。”然后闭上嘴巴钻进卧室,不一会,卧室里居然传出了鼾声。
佳慧有些哭笑不得,刚刚下午四点多钟,这人居然能够睡着,可能算补中午觉吧。佳慧记得,二十年前李展鹏的睡功就很厉害,不但工作日要睡午觉,周末更是要睡个大懒觉,说他没有爱好的形容其实不准确,他最大的爱好实际上是睡觉。
望着家里出门前的一地狼藉,佳慧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屋子,同时把一家大小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家里人口多了之后,洗衣机几乎就没太多休息的时间,整日在嗡嗡地转个不停。
整理完屋子,抬头看表,已经六点多了,晚上吃什么?又该做饭了。每天的一日三餐就像一个牢固的木框,把一个主妇的时间框住,动弹不得。
快速做好晚饭,她轻手轻脚走进星星的房间,星星已经醒了,见到她就像小猫一样扎进她怀里,让佳慧心头一阵温暖,被这样软萌可爱的人类幼崽无条件依恋着,应该是做母亲最大的乐趣吧。
她一边抚摸星星黑亮的头发,一边轻声问:“宝贝今天是不是吓了一跳啊?脚还疼不疼?”
星星哼哼唧唧的说:“不动就不疼,一动还是有点疼。”
佳慧安慰:“那就别动,一会妈给你把饭端进来。”停了一会,她又问:“星星,你觉得妈妈是一个怎样的人?”
星星眨巴眼睛:“妈妈就是妈妈呀?”
佳慧想了想:“或者说,你喜欢妈妈吗?”
“喜欢呀,虽然你有时候有点凶,但星星喜欢妈妈。”星星说。
“哦,妈妈以后态度会好一点。星星,具体你喜欢妈妈什么呢?”佳慧问。
“嗯,给我做好吃的饭,临睡前抱抱我亲亲我。”
“不喜欢什么呢?”
“整天催我呀,说我动作慢要迟到了”
佳慧笑了,看来这是个磨磨蹭蹭的小家伙,她想了想接着问:“星星,那你知道妈妈喜欢什么吗?”星星被问住了:“我不知道。”
“妈妈平时最常做的事是什么?”
星星试探着说:“打扫屋子?”
佳慧叹了口气:“妈妈不喜欢看书吗?或者听音乐,看画展?或者给你们讲故事?”
星星用手点着自己的脑门,想了半天:“没有啊,从没见妈妈做过这些,你也不跟我们讲故事。你每天就是打扫屋子、做饭,然后催我们完成作业,问我们考试分数,就没啦!”
“哦对!你的爱好是养花,给花施肥捉虫子。我终于想起来啦!”星星很得意,像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一样轻松地呼出一口气,缩进被窝。
佳慧很是感慨,她几乎都不认识这样的自己。自小她就爱好非常广泛,手不释卷,儿童时代最爱做的事情是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然后活灵活现的给邻居小朋友讲一遍,惹得满院子小朋友追着她跑要听故事。学了钢琴之后,更是经常参加各种音乐会,还跟着少年艺术团出省到邻近城市巡演过,成为班上最见多识广的一个;上了大学,她也一直没闲着,音乐、绘画、读书不断,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
“妈妈也不和爸爸聊天吗?”
“不聊啊,爸爸本来就不爱说话的。”
“我看你和姐姐挺爱和爸爸聊天啊。”
“对啊,但主要是我们说,爸爸听着。”星星凑近妈妈神秘的说:“我们爱跟爸爸聊天,是因为爸爸脾气好不会生气,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让他买什么,他就给我们买什么,如果跟你说,你就会说家里玩具已经很多啦,不给买。”星星吐吐舌头。
佳慧叹口气:“行,知道了,你等一下啊妈妈给你盛饭。”
她把星星的饭送到床边,又招呼丈夫和女儿到餐厅吃饭。
朵朵一边吃着饭,一边还舍不得放下李展鹏给买的专辑,翻来覆去的看里面的配页,不时对着她喜欢的明星嘻嘻偷笑。在佳慧看来,这些所谓的爱豆身材细脚伶仃,脸上的妆比姑娘还重,简直雌雄莫辨,真是时代不同了,想到这句话,她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鲁迅笔下的感慨世风日下的九斤老太,赶紧打住。
睡了一觉,李展鹏已经不生气了,正在跟朵朵讲,他是如何找了转了几条街,问了好几家店铺,才终于找到这张专辑。
朵朵忽然想起来什么,犹豫着说:“爸妈,下周五下午我们学校开家长会,你俩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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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展鹏说:“我那天有个会走不开,佳慧你去吧。”
佳慧点点头:“好。”
朵朵却面露难色。佳慧好奇:“怎么了?你不愿意妈妈去?”
朵朵吭吭哧哧半天,最后说:“不是,妈你去的话能不能稍微打扮一下?上次家长会,你穿了一身不知道买了多少年的衣服去了,颜色灰扑扑不说,尺寸太小了也不合身,关键你也没熨一下,有很多褶子呢,太难看了,我们好几个同学妈妈打扮得很漂亮的,你也化化妆嘛。”
佳慧久久无法言语,真没想到啊,一向注重形象,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利利索索的自己,在这个她向往已久的相夫教子人生中,已会如此不修边幅。
李展鹏却数落起起女儿来:“朵朵,我觉得你妈这么朴朴素素的挺好,你同学妈妈肯定不是一个好妈妈,都当妈妈的人了,还把自己打扮的那么漂亮干嘛?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自己身上了,怎么照顾好家庭。”他觉得自己很会帮老婆说话,邀功似的看着佳慧说:“对吧,老婆。”
佳慧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嫁给这位丈夫可能是佳慧活成这个样子的重要原因?但她又转念一想:徐佳慧,你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大活人,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为什么在漫长的时间中,你就这样一步步地失去了自己,变成如此乏味、无趣、甚至邋遢?
嘀嘀嘀的提示音响起:“您今天的游戏时间已经超过4个小时,请尽快退出。”若非如此,佳慧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并不在真实的世界里,此刻,她忽然有一种极其庆幸的感觉,就像在噩梦中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正在懊恼着再也无法挽回,却在梦醒后发现,原来这一切不是真的。
真好啊!她迅速按下手背闪烁的按钮,周围的光线闪烁起来,将她隐没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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