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
——张艾嘉《爱的代价》
摘下头盔，冯子山坐在椅子旁边，正有点担心地看着她：“感觉还好吗？看你脸色很不好。”
佳慧晃晃头站起来：“没事，挺好的。”却突然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无法站立。冯子山赶快扶住她坐下：“怎么了？头晕吗？你是不是在虚拟世界活动太剧烈了，快坐下休息一下。”
佳慧说：“没有，我只是稍微跑过几步，但应该跟那个没关系，是昨晚一夜没睡好，而且早上也没吃早饭。”
“没吃早饭？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怪不得，你肯定是低血糖了。走！跟我下楼吃饭去。”
“不用，我休息一会回家去吃。”
冯子山不由分说，扶起她就走：“就在楼下咖啡厅，我必须看着你吃饭恢复了才能放你走，否则我不放心。”
看佳慧还在犹豫，他又补充：“而且我也该做游戏体验者访谈了啊。”
“哦对，好吧。”佳慧点头。
安排佳慧坐在沙发里，冯子山点了一杯热红茶拿铁，一份鸡蛋三明治，让佳慧尽快吃。暖暖的红茶拿铁，带着甜甜的糖分和咖啡的清香，让佳慧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她又小口小口吃下三明治，胃口终于舒服了。
“真好你点的，吃的很舒服，好多了。”佳慧向冯子山致谢。
“不客气，没有力气的时候吃点糖分，会很快恢复，食物也没点太油腻的，有助于消化。”他看了看佳慧：“嗯，现在脸色也好多了，刚才简直苍白的吓人”
佳慧舒服地蜷缩在沙发里：“估计就是又累又饿搞得。现在没事了。”
“你确定？”
“嗯，而且我确定你可以开始问问题了，看你早就跃跃欲试了。”佳慧笑。
冯子山也笑了：“能开玩笑，说明精力恢复了。体验感怎么样？对我们的游戏。”
佳慧边想边说：“总的来看，这个游戏非常有真实感。我可以获得很丰富、很全面、很细致的感官体验，你们能做到这一点真的不容易，比如，人家跟我握手或者拍肩，我都可以感到触觉，我还可以感到风吹在脸上，闻到花香、饭菜香，甚至马路上的汽车尾气味道。在路上堵车的时候，我还可以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和行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冯子山很认真的听着，一边掏出笔记本：“介意我做点记录嘛？”
佳慧说：“没问题。”她接着说：“第二呢，系统对我生活中各种关系人物的设定，也是很接近原型的，不论是性格还是外貌，当然了，很多时候模拟出的外貌跟真人还是有差距的，但你们不是弄了个头顶上漂浮的小牌子嘛，很好的创意，玩家很快可以知道谁是谁，外貌模拟得是不是特像，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嗯嗯”冯子山继续记录：“继续，你的评价对我们很重要，多说点。”
“第三就是对我自己的设定”佳慧忍不住开始吐槽起来：“这系统把成家生子的我设定得也太不堪了吧，又胖、又邋遢、又不求上进，连孩子都嫌弃我呢，我不就是找了个老实没什么情趣的老公，安心过平凡日子嘛，十五年后就会变成那副样子吗？”
冯子山笑了：“哎呦多有得罪，我替系统给你道歉啦。其实是这样的，这个推演是围绕你本人的性格偏好，职业特点，当然还要结合了你爱人的性格职业，然后基于我们人生数据库大量真实人生案例的基础上，由计算机搞出来的，我都把控不了，不知道它会给你设定成这样。”
“我的性格怎么了？如果过上安稳的家庭生活，我就会变成那样吗？我怎么就不能变成那种家庭事业两全，四五十岁了身材还凸凹有致，光鲜靓丽的那种妈妈呢？”佳慧继续愤愤不平。
“哈哈，不好说啊，先不说你说的那种女性其实本来就凤毛麟角，或者说很多时候只是一种 精致包装的社会形象罢了。”冯子山说：“退一步说，你性格里是不是有不爱冒险，安于现状的一面呢？如果你的理想就是有安稳的家庭，那么老公不出轨，儿女双全，其实就等于夺去了激励你进步的动力，而一个失去动力的人，有时候会就变得浑浑噩噩，日益消沉而不自知。”、
佳慧没说话，她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反驳。凡事都有代价，可能安全的代价，就是一种温水煮青蛙的堕落。
冯子山继续说：“你有没有看过李安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和少年同处一条小船的那只色彩斑斓的大老虎，其实是少年幻想出来的，但就是因为对这只老虎的无限恐惧，时时刻刻担心猛虎会扑过来吃掉自己，少年才能够在这场海难中奇迹般的存活下来。痛苦、恐惧、不安全感、不满足感，有时候是一剂让人保持警醒与活力的良药。”
佳慧思考着冯子山的话，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哎，你说我是不是特别难伺候？真的，一直以来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个贤妻良母，我觉得，把自己缩在世俗认定的各种条条框框里，随着大流走，人家干嘛我也干嘛，绝对不显山露水，不做出头鸟，肯定是一种特别有安全感，幸福感最强的活法，就是老话说的，平淡是福，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岁月静好。
即使后来被离婚，成为别人眼中奇怪的独居女人，我还是想继续努力，活成大众满意的样子，不仅要遵守法律，还要遵守社会道德规范，找个岁数相当背景相当的对象，绝不谈不靠谱的恋爱。因为我觉得，这么大岁数的女人孤身一人就已经够奇怪了，要是再谈个不般配的恋爱，在别人看来会是多么不堪啊，所以，即使我已经很动心，对感情很向往，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
但是，但是！在你的游戏里，我终于成了贤妻良母，却发现我对自己还是不满意，甚至比现在这种单身的状态更不满意，因为我已经不见了，我成为了一个叫做妈妈的符号，淹没在一顿又一顿的饭里，一堆又一堆的脏衣服里，还有没完没了督促孩子、伺候老公的时间里，只有在别人需要吃饭穿衣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我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这太可怕了……所以你说，我到底要怎么活，才会让自己觉得满意？我是不是特别贪得无厌？”
她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通，又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就十分好笑，居然问别人自己应该怎么活，真是白活了这半辈子，于是她把头埋在手里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从指缝里汩汩而出。
这几天她的状态真是不大正常，也许是因为缺少足够的睡眠，也许是感慨于乔明昨晚的微信，也许是受到游戏人生的冲击，又也许是临近更年期了？总之，一向理性自持的佳慧感觉自己的情绪如波涛般起伏不定，越来越难以控制。
冯子山安抚的拍了拍佳慧的肩：“我没觉得你贪得无厌，我觉得你只是在认真地生活，努力搞清楚你人生的方向，找到你自己真正想要的，而不是浑浑噩噩的活下去，这一点非常好。反过来想，这些游戏中的幻灭、你所谓的不靠谱的恋爱，其实是让你找到自己的一种很好的途径。你要去体验，要向前走几步试一试，才知道那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才能发现你到底要怎么活才会觉得满意。”
佳慧呜咽着说：“说的轻巧，体验和尝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啊，你不知道吗。”
冯子山说：“可这就是人生本身啊，你的问题就在这里，你总是不敢尝试，不敢犯错，所以才会困在这里，人生需要不断尝试，不断犯错，不断感到痛苦、丢脸，不断地发现你不想要什么，最后，才能找到你到底想要什么，这是痛苦的回报。”
他拍拍佳慧：“去给你的小情人打电话吧，即使最终时间证明了，这段感情的确是一场错误，那也比在你的人生中留下一个遗憾要好。我认为，即使是充满错误的人生，也要比一心求稳，洁白无暇、什么都没做过的人生要更精彩。”
69書吧
看到佳慧慢慢抬起头来，擦干眼泪，他认真的看着佳慧的眼睛：“虚拟世界永远不能代替真实世界，付出的代价小，收获一定就小，很公平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佳慧回到家，觉得头痛欲裂，刚巧露露打来电话，被她虚弱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快放下手里的事情赶了过来。父母都在外地，露露是本城唯一知道佳慧门锁密码的人，为的就是万一自己头疼脑热，或是滑倒跌伤，不至于躺在家里无人问津。提前托付一两个至交好友，定期互相照应，是现代独居人士生存必备手段。
佳慧这下真的病了，居然发起烧来，她已经好几年没发烧了，顿觉头沉目涩、浑身酸痛，动弹不得，露露忙前忙后，安排她喝了点热粥，服药躺下。
缩在被子里闭目养神的佳慧，隐约听到大门响，有人在轻声交谈，但她头痛欲裂，懒得出声询问，索性继续闭眼休息，任由它去。渐渐地，佳慧觉得头越来越疼，身体也仿佛骨头折断一般疼痛难忍，不觉轻声哼哼起来。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在擦拭她的额头，换上凉毛巾，然后轻轻摩挲她的头顶。
“好舒服。”佳慧心想，不自觉地闭着眼睛将头往上拱，全身一点点蹭向冰凉的来源，如同渴望母亲乳汁的婴儿。她一边伸出双手摸索，抓住来人往自己身边拽，一边喃喃低语：“再过来一点。”那人倒十分听话，顺着她的力气靠近，慢慢躺倒在她身侧。
佳慧得寸进尺，紧紧用双臂环抱住了对方，把脸埋在对方的脖颈，甚至两腿都像八爪鱼一样缠住，就像抱住一个人形大抱枕，她浑身烧的滚烫，感觉抱住的人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那人则顺从地一动不动，任由她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佳慧感到有嘴唇在不断轻吻她的额头，一双臂膀从她腋下缓缓穿过抱住她，双手在她后背和脖颈来回轻轻摩挲，她的鼻子嗅到一种熟悉的气息，是一种混合了男士香水和香烟的味道。
她不由自主地也回抱了对方，二人紧紧相拥，对方的双手逐渐伸进她的睡衣，抚摸着她裸露的皮肤，并且一点点延展，探索着她的全身……佳慧的呼吸急促而灼热，在一阵阵高烧的眩晕中微微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对方指尖的薄茧在自己皮肤上划过的触感，以及从不时掀起的薄被中灌入的阵阵冰凉空气，让感官的体验如同冰火交织，让人喘息战栗。
那双抚摸她的手像是妥帖的熨斗，让她因发烧而疼痛僵硬的四肢百骸逐渐放松，仿佛一叶小舟随波漂浮，无比舒适和温暖……汗水渐渐涌出，打湿了睡衣，也带走了高烧，最终，她在感冒药的作用下坠入黑不见底的梦境，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十一点， 卧室里寂静无人，窗外阳光正好，小鸟啾啾鸣叫。佳慧坐在床上恍惚了好一阵，她先是看了看自己，还是昨天那一身格子睡衣睡裤，穿的整整齐齐，昨晚那人是乔明吗？抑或只是自己高烧中的一个春梦？记忆混乱而破碎，但味道和触感却又十分鲜明，亦真又亦幻，她实在有些无法确定。
她慢慢爬起来，高烧之后身体还是很虚弱，腿脚有点发软，缓步走进客厅时，她听到厨房传来锅碗响动，不由地站住，心脏在怦怦跳动，内心既充满期待，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犹豫良久，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厨房，发现学生珊珊正在灶台边忙活，见她笑道：“您醒啦？给您熬点粥。”
佳慧轻轻叹了口气，轻到自己都未曾觉察：“是珊珊呀，你怎么来了？”
珊珊答：“露露老师叫我来帮忙，她昨晚有演出，照顾不了你。”
“哦” 佳慧有点怀疑的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昨晚你一直在这里？”
珊珊笑盈盈地说：“对呀，我昨晚八点多来的，后来见您退烧了，我就在客厅沙发睡了一宿，怎么了老师？”
佳慧忙说：“没事，辛苦你了 。”赶紧狼狈地退出厨房，暗自思忖：自己的性取向应该完全正常，总不会是搂着珊珊吧，看来就是个春梦。算了算了，不管是梦还是真的，那种经历于佳慧而言简直无法诉诸于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扭头看到珊珊眼里有捉狭的笑意一闪而过。
当天傍晚，珊珊走后不久，露露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来了，佳慧感动的看着她：“老朋友，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露露一撇嘴：“怎么办，凉拌！别煽情啦，尝尝我给你买的凉拌小菜。看来你是感冒好了，有精神作诗啦，瞧瞧昨晚那一副病猫的样子，简直是奄奄一息。 ”
佳慧正好口干舌燥，看见青菜特别香甜，她一边吃菜，一边吐吐舌头：“人吃五谷杂粮嘛，生病乃兵家常事。等你生病时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照顾你。”
露露笑嘻嘻地说：“免了，我才不要你照顾，我自己找个小鲜肉照顾去。”
佳慧正在夹菜的筷子吓得一抖，一坨西蓝花掉在桌上，露露正好看到：“哎，你看你，还很虚弱呢，赶紧吃完饭去躺下吧。”
佳慧十分怀疑露露在调侃自己——难道昨天的事是真的？但她又完全不敢问露露任何问题——如果真的是个春梦，那就太离谱了，说出来自己的老脸都没地方搁；更糟糕的是，万一要是真实发生的事，自己主动把人家往身边拽，还投怀送抱，那更是她徐佳慧四十多年循规蹈矩人生中干出的最没下线的事情，简直无颜面对自己。
但另一方面，她又百爪挠心，特别想知道真相。思前想后，唯一能打探一下的人也就是露露了，佳慧小心翼翼地问：“你昨天怎么把珊珊叫来了，人家孩子快毕业很忙的，又不好意思拒绝你，其实你有事就走你的，我一个人可以的。”
露露一边大口吃菜喝粥，一边白她一眼：“你一个人可以？那你倒是得让我走呀， 昨天是谁不停的哼哼唧唧说头疼死了，浑身要散架了？我就是给你敷个毛巾，结果被你死死拽住胳膊不让走。”
佳慧大囧，她完全不记得这些事了，真是病来击倒英雄汉，一向独立冷静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与此同时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昨天自己拽的那人是露露，后来发生的事估计就是她烧糊涂了的幻想。
她心头顿感一阵轻松，嘴上也调侃起来：“谁让我就你这一百零一个好闺蜜呢，就赖上你了怎么地。”
露露拿筷子头轻敲一下佳慧的脑袋：“哎呦来劲了你还。话说，咱的老同学回来了你知道不？ 约大家下周聚聚。”
佳慧漫不经心的问：“谁啊？”
露露神秘一笑：“你的老情人，周泽然。”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