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69書吧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
重重的壳裹着轻轻的遥望
——周杰伦《蜗牛》
大三那年暑假,学校发出通知,招募在贵州举办的一个国际学术会议的随行志愿者,主要负责外国参会嘉宾的陪同翻译以及一些组织工作。条件是:旅费自理,但提供当地食宿,还可以免费参会。
佳慧盘算了一下:毕业论文正好缺点民间音乐的资料,而这个会议会安排参会者到当地苗寨采风,这趟走下来,既可以有助于完成论文、还可以听听学术研讨、练练英语,认识些圈内师长,最好的是捎带旅游观光,简直一举多得,于是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因为旅费是自理的,佳慧精打细算地选择了硬座火车。此刻的她靠着课余打工,经济已经完全独立了,但并不宽裕,更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跟家里开口要钱,所以得省着点花。
拖着个小箱子登上绿皮火车,佳慧开始了两天一夜的漫长旅程。同宿舍的大美女韩云因有演出没来,露露、王佳也一起报名参加了,但她们二人嫌时间太长受罪,都买了卧铺,所以只有佳慧一人在硬座车厢。
要是现在,重度颈椎病患者佳慧绝对忍受不了坐如此长的时间,但当时的她觉得这点苦简直算不了什么,一个人看看风景,看看书,困了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都不是难事,哦对了,她的颈椎病是在研究生时期疯狂赶毕业论文的时候得的,所以当年在去往贵州火车上的佳慧,还有一个非常健康的颈椎。
由于中餐随便吃的泡面,晚餐佳慧准备去餐车吃顿像样的饭,她正端着盘子扫视车厢,想找个合适得座位,忽然发现端坐在那里吃饭的一个男生很眼熟——“周泽然!”她叫出了声,正好此刻周泽然也抬头看到了她。
可能因为在陌生的环境中遇到了熟悉的面孔,佳慧胆子忽然大起来,走过去微笑问:“我可以坐这吗?”
周泽然保持着一贯的彬彬有礼,连连点头说:“当然了,请坐请坐。”
佳慧坐下,边吃边没话找话地说:“你也去当会议志愿者?是做这方面研究吗?”
周泽然说:“嗯,和我的论文有点相关性,另外也想去贵阳看看。”
佳慧说:“哈,和我一样。其实你知道吗?我在论文里想提一个可能会引起争议的观点,不知道会不会被评审老先生们给灭掉。”
“哦,是什么?”周泽然很感兴趣的问。
佳慧挥舞下手臂:“我觉得我们对传统音乐的保护不应该过度,有些音乐逝去了就是逝去了,强行把它们保存在舞台上、电视里演出,美其名曰原生态,但观众看到的其实是一具已经失去了灵魂的木乃伊,并不会觉得美,因为这些音乐真正的美不在于旋律和节奏本身,而在于和真实的生活,和山山水水、老房子、野花野草的共存中。”
周泽然思考着点点头:“你这个观点挺有道理的,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很多所谓原生态演出,听起来有些生硬,不自然。”看的出来,这话倒不是出于礼貌的应酬。
“话说一转眼,咱们都要毕业了,你觉得大学生活怎么样?”周泽然问佳慧。
“我觉得很有收获,但说实话,还有很多迷茫的地方。跟很多艺术附中出身的同学不一样,我是普通高中考上来的,感觉很多同学就只注意练琴,很轻视人文课程,整天忙着演出录音,人也变得油滑起来,我觉得,学艺术还是应该多读读书,有点人文修养,只是演奏技术好,难以成为真正的艺术家。”
周泽然笑了:“你也是普通高中考来的?和我一样,真的,我也觉得和很多同学格格不入,有点孤单。”
“是呀,其实我最迷茫的还不是和他们相处,而是我关于自己,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一直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最近我在看卡耐基的书,觉得挺有启发的,你要不要看?”
“好啊,学校里难得有喜欢思考这类问题的人,借我看看。”
“嗯嗯,回学校我拿给你。”佳慧说。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晃动的声音很吵,山川田野在窗外飞快掠过,但他们并不觉得环境嘈杂。佳慧本身就爱读乱七八糟的书,当下又向周泽然介绍了几本自己觉得不错的书。她口才好,表达能力强,把书本内容讲得头头是道,生动有趣,而周泽然属于善于倾听的类型,并且确实对佳慧聊的话题很感兴趣,两个人出乎意料的投缘,在餐车聊到很晚。
第二天,佳慧趴在桌上补觉,不觉下午到达贵阳。会议安排了她们三个女生住在一个房间,环境有点类似青年旅舍,公共浴室,但很干净,窗户也大。佳慧先冲到浴室好好洗去一路风尘,然后掏出行李,在扔了一床各色衣服之后,选了一件浅绿色的吊带连衣裙,高高兴兴和两个小伙伴逛夜市去了。
是的,尽管和她一直有特殊好感的周泽然聊的不错,尽管在大城市生活了几年之后,佳慧已褪去了乡土气息——她比大一时瘦了一圈,黑亮长发披肩,肤色洁白晶莹,小圆脸,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小小一颗虎牙,属于清纯可爱的类型——但是,她对周泽然还是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大学三年,周泽然一直未有女友,此时身处贵阳,他的异性缘仍然继续良好。佳慧见他刚放下行李,就被一个学姐邀请去帮什么忙了。嗨,所以说,就是一场普通邂逅聊天而已,她可没有昏头到以为俩人能有什么发展。
接下来,佳慧专心投入到会议服务中,期间就和周泽然一起为专家们买了一次瓶装饮料,但大家急匆匆的完成任务,什么也没说。
晚上,佳慧刚冲完凉,手机响了,这可是她为方便联系钢琴家教学生,斥巨资买的诺基亚黑色小砖头。佳慧接起来,很意外的,居然是周泽然,他说:“徐佳慧,有个小小好消息告诉你,我今天喝咱们一起买的饮料,居然有个瓶盖里写着“再来一瓶”,看来我们中了个奖呢。”
佳慧一听也挺高兴:“哈,运气这么好,恭喜!”同时心里也有点诧异:打电话来就为说这个?
对方接着说:“明天散会我们一起去领奖吧,居然真的有“再来一瓶”这回事,我还第一次遇到,挺有趣。”
“没问题,明天正好我要去那个小卖店买东西,一起去。”
第二天晚上领完饮料,周泽然提议去夜市尝尝当地特色小吃。
贵阳的夏天比他们学校所在的北方城市要凉爽很多,夜生活却又属于丰富多彩的南方风格,已经将近十一点了,马路上却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各色小吃和小玩意、日用百货的摊位琳琅满目摆在街道两旁。
俩人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摊主从一种方形沸腾的大锅里,夹出香肠和各种奇奇怪怪、辨认不出形状的食物,用剪子剪开放入小碗,递给他们,味道非常之重。周泽然是南方人,不善吃辣,被呛得直咳嗽。佳慧倒是吃的挺香,和现在饮食清淡截然不同,当年的她是个无辣不欢的人。
佳慧捂着嘴乐:“不能吃辣你还非要吃这个。”
周泽然一边擦汗一边说:“这种小吃别的地方没有,我想要挑战一下……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观点,我觉得可以结合这次会议的一些发言,再深入一下……
“是吗?你有什么好建议?”佳慧说:
俩人讨论了大半天,才分头回宿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泽然经常出现在佳慧身旁,一起做会议记录、搬运资料,分发纪念品等等,空余时间就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通常都是佳慧说,周泽然很有兴趣的听。
他们聊对人生、对学业的看法,分享了小时候的趣事,还聊到喜欢的流行歌曲。周泽然说他最喜欢的歌是周杰伦的《蜗牛》,感觉自己像个那个小小蜗牛,背负着理想一步一步前行。
连露露都觉得他俩有点不对劲,时常一边笑一边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们,搞得佳慧冲她悄悄摆手,让她别显得那么奇怪。
佳慧对自己突然获得校草周泽然的青睐,显得有点不太确信,她不断说服自己:只是聊的来而已,别无其它。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觉得周泽然似乎确实待自己有点与众不同。
忙了几天,佳慧忽然感冒了,发烧在房间躺了一天,志愿者小伙伴们结束工作后来慰问,给她带来了晚饭和水果,周泽然也在其中,等大家聊了一会一窝蜂出去以后,门又被敲响了,佳慧打开门,是周泽然,他没有进门,只是递进一袋感冒药,轻声说:“这是我刚买的,药店的人说很见效。”就悄然离开了。
佳慧拿着药,忽然觉得头不疼了,嗓子也不干了,心情大好。
其实,对周泽然的好感与他们最近频繁聊天无关,从初见到他起,佳慧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异性的莫名吸引力。到底喜欢他什么呢?佳慧思来想去也不弄明白,其实,她并不了解他,就是觉得总想要靠近,想呆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气质完全相反,就像太阳与月亮。佳慧为人爽朗简单、喜怒皆形于色,高兴起来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而周泽然则克制、优雅,又带点神秘,对任何人都保持距离。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周泽然又在有意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一点点和他人不同的“差别对待”,让佳慧前所未有的想要扔掉理智这个老朋友,跟随着这种迷恋的感觉,一直走下去。
从贵阳回来不久学校就开学了,他们正式进入了大学的最后一年。佳慧忙于筹备毕业论文,同时获得系里通知,由于成绩优秀,系里已经将她纳入保研名单报到学校了,看来,幸运女神仍然和她在一起。
周泽然继续隔三岔五找她聊天吃饭,佳慧也渐渐习惯了他的陪伴,需要力气活的时候会请他帮个小忙,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没有超出友谊的范围,但有次他们走在校园里,遇到周泽然的哥们上下打量佳慧,还嬉笑着问他,是你女朋友?周泽然只是笑笑,并没有出言否认,而是把话题转移走,这让佳慧心中又多了一份笃定。
几周后的一天晚上,佳慧找周泽然一起去食堂,对方回复说,正在小礼堂门口值班,学生会组织了一个活动,需要有人做签到工作,而有些外地参加者抵达会晚一些,所以他得守到晚上,让她自己去吃饭。
佳慧决定给周泽然一个惊喜。下了晚自习,她买了一口袋橘子跑到礼堂门口,周泽然正坐在签到桌前看书,见到她十分开心地说:“都快十点了,你怎么来了。”
佳慧说:“估计这会你肯定又渴又累,给你带点水果,我陪你边吃边等。”
一边坐下,一边打开塑料袋,拿个橘子塞到他手里;
周泽然自然而然的接过来吃,边问:“你今天不忙吗?”
佳慧心想:当然忙啊论文正在紧要关头呢,但我想和你呆在一起啊。嘴上却只能说:“不忙,我论文写的头晕脑胀的,正好坐这里休息会吹吹风。”
正值金秋十月,这个城市步入了最美的季节。夜色正浓,但月亮又大又圆,映照得周围的一切几乎如同白昼,连空中的薄云都清晰可辨。校园里百年大槐树的叶子刚刚开始发黄,但又尚未飘落,凉风习习中,树叶们好像变得像玻璃一样松脆,互相撞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佳慧和周泽然舒服地并排仰躺在各自的椅子上,看着夜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周泽然说:“说到橘子,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一边吃橘子,一边唱一首关于吃水果的儿歌。”
佳慧微笑:“是不是那个广东民谣?”她轻声哼唱起来:“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佳慧的音色轻柔婉转,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飘荡,伴随着草丛中阵阵虫鸣低语。她悄悄转头,看到周泽然正面带微笑,微闭双眼,伴着歌声点头打着拍子,他眉睫浓密,此刻分外英俊。
佳慧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感觉自己的心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充盈而明亮。“这就是幸福吗?”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神啊,请你让我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个幸福的感觉。”
鬼使神差下,佳慧的小脑袋逐渐向周泽然的肩膀靠近,最后停留在那里,周泽然的点头也随之停止了,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佳慧慢慢站起来,克制住紧张得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语带颤抖的说:“那个,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你也撤吧。对了,明天约好去看的音乐会,我已经拿到票了,你明天不在学校吧?那就七点直接来音乐厅,我在门口等你。”然后一路小跑溜走了。
回到宿舍,佳慧蹦到自己床上,严严实实拉住床帘,独自在黑暗中偷笑。她已经开始幻想明天在音乐厅门口和他相见的场景。他肯定是喜欢自己的,不是吗?一个没有女友的男生,整天和她单独呆在一起谈天说地,分享童年往事,帮她做各种杂事,关心她的身体,在港剧桥段里,这么做肯定是喜欢啊!
两个人的关系中总要有人先跨出一步,虽然爸爸从小教育她,做人一定要自尊,女孩子更是要矜持一些,但此刻的佳慧仿佛进入了一种醉酒状态:对,自尊和面子是很重要,但如果是为了周泽然,她不介意做那个先跨出一步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佳慧打算放弃理性,任性一回。
激动、紧张、兴奋,让佳慧一晚辗转,基本没怎么睡,第二天的课也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午饭一过,她就开始谋划晚上的着装问题。
佳慧先是把自己那个简易塑料衣柜里的衣服都翻出来,乱七八糟摊了一床,却发现没有一件合适的,怎么都是小女孩的款式啊!之前怎么就没买点成熟风格的衣服呢?佳慧很懊恼,开始琢磨同宿舍几个女孩的行头:大美女韩云当然服饰众多,但她身材高挑,和佳慧尺寸不一样,没法穿;王佳的穿衣风格和佳慧差不多,太稚嫩;唯一可行的就是穿露露的衣服了。
佳慧跑到琴房找到露露,本打算编个理由借衣服,但这家伙早已洞悉一切,三言两语、威逼利诱之下,佳慧很快就老实交代了:要和周泽然初次约会。露露一拍大腿,把她正在死磕的拉赫玛尼诺夫扔在一边,随佳慧回到宿舍,一起折腾起来。
几轮淘汰之后,二人选中一条略微紧身的白色连衣裙——这是露露最保守的衣服了,配上高跟鞋,头发放下来,嘴巴涂了点韩云的口红——佳慧压根没有口红这玩意,而韩云的存货堪称色号大全。
临出门前,佳慧坚持在外面套了件浅米色风衣,理由是天气已经凉了,实则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勇气穿着这身行头走在大街上。
因为怕穿着高跟鞋走不快,佳慧特意提前半小时出发,最终在六点五十分到达音乐厅正门。佳慧很满意,正好时间宽裕,她可以去个洗手间整理一下,歇一会,免得满头大汗出糗,她得彻底改掉自己马马虎虎、拖拖拉拉的毛病,可不能再在周泽然面前出糗了。
一切整理停当,佳慧端庄地拿着两份节目单站在音乐厅门口。他会从哪个方向来呢?佳慧向几个方向轮流看,又百无聊赖地翻翻节目单,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已经七点二十五了,还有五分钟,演出就要开始,周泽然还没来,佳慧有点着急,正准备打电话给他的BP机留言,她自己的BP机响了。佳慧用手提电话回过去,话务员说:“周泽然先生呼你,说他有事无法去听音乐会了,让你自己进去,他十分抱歉。”
佳慧呆住了,久久没有回答,任凭话务员一直在问:请问您要回复什么吗?直到听筒里完全没有声音,她才慢慢放下电话。
对于她提出的初次约会,他不但在最后一分钟爽约了,而且没有直接打她的手机告知,用的是BP机留言,让她无从反驳和协商,这个行动传递的信号是显而易见的——他认真考虑过了,不想跟她有进一步发展。原来,真的是她会错意了,他找她确实只是出于单纯的友谊。
佳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衣服也没有换,爬上自己的铺位拉住床帘,同时有点庆幸宿舍里没别人,大家还都没回来。她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别人还没有起床,她就起来洗漱完毕,练琴去了。
此后的佳慧看起来状态一切正常,她没有再去追问过周泽然任何问题,两人十分有默契地退回到了原点,不再私下联系,校园中偶尔碰到只是笑笑点个头,擦肩而过。
露露后来得知此事,十分愤愤不平,建议她找周泽然谈一次,明明是他先主动拉近关系的,做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到该确认关系的时候跑路了,这叫什么事啊。佳慧却不这么认为,她的理性已经回来了,周泽然确实没有做过任何超出友谊界限的事,对他无从怪起;对佳慧自己而言,放下尊严和理性,半疯半傻了一次,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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