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她不欲多说, 以休息为名让颜蓉退下。
尽管均田制的推行困难重重,但只要开了一个好的口子, 就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颜知意本不欲参与到权利纷争中, 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因为她的政策, 户部官员集体罢工后, 竟被姬光义以雷霆手段,迅速填上了自己的人。
颜观观已经与姬光义成亲月余, 早已随他入主洛都的皇子府。她出自颜氏,与颜知意还是五服内的亲戚关系, 以娘家人的名义拜访, 谁也不好说什么。
颜知意的脸色其实已经很淡然了, 但颜观观还是有些心虚。
“知意, 不, 大祭司,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愿意跟我见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颜观观在她面前倒是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敌对态度。
只不过颜知意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她对颜观观一直都是很厌恶的, 之前寻神珠碎片时,碍于大局才不得不压抑心里的反感。不过后来颜观观也不怎么作妖了,她也就没兴趣管这个人。
如今颜观观已经嫁给了姬光义。若是姬光义夺位成功, 那么她便是下一个皇后。颜知意虽不喜她, 但也不会因此做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浪费心机的事情。
相安无事就好, 以前的事她不会忘, 但也懒得去计较算账了。
“那大祭司那边,我们是否依旧还要刻意针对。”
本是无忧放纵的世家女修,却在有朝一日,看到了苍生的疾苦,也为之触动,然却苦于无计可施。似乎除了埋怨上天不公,什么也做不了。内心悲愤又无力之际,却突然有一个前所未有的观念灌输了进来。那观念是如此美好,仿佛一束光,照亮了原本苦闷的心。从此将如信念一般,深深扎根心底。
罔顾皇帝龙体是真,因为她已经十几天没有去襄王寝宫给他传送灵力了。实在是没必要,襄王的身体已经撑不过几个月了。
颜知意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尽职了。
前者不必多说。至于后者,可能就是考虑到人的劣根性了。你颜知意不是一心想中立吗,但还不是阴差阳错送了姬光义一个好机会。
原来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这两个字让颜知意喉间一哽,恍惚间她似乎明白了颜观观的意思。
颜知意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的确有些诧异,好端端的颜观观跟她说这些是什么,也不太像招揽的铺垫啊。
心腹闻言后背一阵发凉:“莫不是,大祭司已经被三皇子收拢。三皇子妃的举止,只是为了误导我们。”
皇后按了按眉心,一辈子处在争权夺利中,太累,却也太平常了。
凤鸾宫
此时,皇后一边享受着侍女的按摩,一边慢悠悠地说:“看清楚了吗,颜观观当真是气急败坏从祭司宫里出来的。”
目的,无外乎是将襄王病重的责任推到她身上,逼她辞去大祭司之位。
“颜家的女人,心机都很深。总之,不要轻易被他们的表象给欺骗了。太子刚失了户部势力,这时候我们要是再被动一次,极有可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说到这里,颜观观定定地看着颜知意,她的言辞虽有生硬,但眼神坦诚,无一丝作伪。
普天之下唯一有资格干涉朝臣之事的修真势力,便是大祭司了。至于其他的修真势力,倒不是说真的无欲无求到对前朝后宫的事不管不顾,只不过各种利益交织下,他们最多只是在暗中偷偷摸摸地站个队。
流言四起,竟是将矛头指向了大祭司。言她只顾耽于享乐,罔顾皇帝龙体,以致皇帝病情愈发严重。
“总之,谢谢你。”颜观观来的时候还颇为别扭,但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出来,她的心也豁达了很多。“知意,你的均田制真的很好,你不惜个人荣辱,先斩后奏的举动,我也是真的很敬佩。如今最难的事情你已经做了,至于接下来全国范围内的实施,你放心,我和光义一定会助其贯彻到底。也希望,你不要因此冷了为苍生请命的初心。”
颜观观苦笑,身体微微前倾,垂眸片刻,”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跟光义,虽庆幸于这次夺权的良机。却更担心,你会因此失去初心。”
冬日未过,襄王的病情愈发严重。最后甚至直接吐了血,昏迷不醒。
颜知意本欲无视这些流言蜚语,然愈演愈烈,最后竟成了她刻意为之。
颜观观瞅着颜知意的脸色, 越发心虚不安, 绞着手帕,仿佛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口:“我也知道我们两家积怨颇深,不管是我爹还是我,都做了许多让你绝不会轻易原谅的事情。但我,我也不是来求你原谅的。只是我现在是三皇子妃,有些事不得不做。你不愿参与进夺嫡的纷争中,我和光义都明白。虽然我们的确很想拉拢你,只是抛开身份,我们更希望你一直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大祭司,仅此而已。”
提起均田制,颜观观的眼神里迸射出了难以抑制的光彩。
初心……
皇后闭着眼睛冷冷道:“有些事情,即使眼见也不得为实。他们这些修真之人啊,城府之深可丝毫不亚于我们这些在权力漩涡挣扎的人。焉知颜观观的举止,不是故意为之。”
颜观观笑容更加苦涩,还有几分无奈:“其实,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这样一个自幼就有坏心肠的人,有朝一日会因黎民之苦而触动,那些贫苦无根的老百姓们,本就只有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却有些人生来就不知道温饱为何物,他们实在太苦了。半年前我踏马春游时,不小心弄坏了一户人家的田地。光义带着我去赔罪。在那里,我见到了极其贫困的一家人。年迈的老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像样,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辈子终于苦到头了。他一辈子都没吃过一口白面啊。而像这样的人,还有好多好多。这世道怎能如此不公残忍呢……直到,你所提出的均田制,我和光义如蒙甘露。”
“奴才亲眼目睹,颜观观还骂道大祭司不识好歹。”内线一五一十地说。
但耽于享乐?颜知意简直有口难辩,她离开了宫里一段时间,实是去抚恤城外流民,以及观察均田制的实施,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享乐。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场专门针对她的流言蜚语。
“我明白,”颜知意话音未落,颜观观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豁然一笑,颜观观甚是轻松,“咱俩虽然从小不和,但你是什么人我其实观察得可仔细了。你啊,心如磐石,凡事都思虑重重,又怎会轻易动摇自己的立场呢。我只希望,以后我们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颜知意久久没有说话。她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人。从困惑,到质疑,再到归于平和。颜知意看着眼前这个骨子里竟与她的印象截然不同的女子,感慨万分。
皇后虽和皇帝差不多大,但相比于纵□□欲而早早被掏空身体的老皇帝,皇后看起来可就年轻健康很多了。只是常年威压之姿,使得她的面相看起来格外不易近人。
或者前者后者都有。
“东周,有你和三皇子这般的上位者是苍生之福。只是我……”
颜知意挑了挑眉,难道不是?
得力的心腹思考着说:“看来这三皇子妃试图拉拢大祭司的计划失败了。这样也好,只要大祭司不站在三皇子那边,太子这边就少了一大劲敌。”
颜知意无奈地笑了笑:“好,那祝你和三皇子,亦能得偿所愿。”
这天,守在宫门的人看着颜观观一脸讨好地走进去,然而出来时脸色却难看到近乎发黑,甚至还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真是不识好歹。”
皇后沉默地想了很久,最终幽幽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她刚任大祭司之位,就能做下私秉天神,改革均田制的举动。足以见得此女胆大之深,更完全无视皇权。假以时日我儿继位,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越矩之位,怕是,会动摇江山社稷。”
“传令路宰相,一切依计所为。”
甚至有迂腐的官员直接拦住她的马车斥责,颜知意倒也沉得住气。可不知道谁带头说了一句,颜知意应当效仿前朝一位大祭司,以赤诚之法祷求天神,为皇帝祈福,其他人纷纷附和。
“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来是想拉拢你,或者,因户部官员一事耀武扬威的。”
颜知意看着那一张张愤慨激扬的脸,好久,她冷冷一笑:“既然诸位认为,只有本祭司行赤诚之法为襄王祈福,才能洗脱害襄王病重的嫌疑。那好,我答应你们,明日时分,本祭司将于紫霄仙台行赤诚之法,望诸位,明鉴。”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留下惊愕且面面相觑的一众文官。
很快,大祭司将于紫霄仙台行赤诚之法的消息不胫而走。
颜观观是第一个来找颜知意的,她让颜知意不要冲动,有的是办法解决这次的流言蜚语。
颜知意谢过了她的好意,说自己心甘情愿。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着手准备明日的赤诚之法。
颜蓉又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她说:“大祭司,襄王的身体谁都知道已经药石无医了。他们逼你行赤诚之法,只是想逼你离开大祭司的职位。你这么做,未免牺牲太大了。”
颜知意面不改色:“我不能失去大祭司的位置。”
“你是颜家这一任族长的嫡亲孙女,没了大祭司之位,你也可以有很好的前途。”颜蓉说。
“颜蓉,你觉得均田制如何?”
颜知意合上,抬眸淡淡地看着颜蓉。
颜蓉略一思索:“极好,对于天下苍生而言。”
“可均田制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而且,从来没有一项政策的改革,是可以单独完成的。”
颜蓉愣了一下:“你的意思,除了土地之外,还有其他的政策你要推行?”
颜知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可你不是六部官员。你只是负责祈祷及与神明对接的大祭司。”
“可有些东西,天神的旨意和支持,往往更加有效,不是吗?”颜知意说道。就像这次的均田制改革,若非司地天神神谕,根本就不会被执行。
“若你凡事都如均田制一般,先斩后奏,必会引发众怒,甚至,君主的猜忌。”
“我也没说,以后都会那么做,但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总是能更好地实现那些理想抱负。”颜知意当然没这么蠢,有些招数用一次就够了,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颜知意后知后觉地觉得,她又跟颜蓉说多了。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似乎很容易就卸下防备,不由自主地告诉她心里话。
罢了。
颜蓉敛起视线,将参汤放了下来,“天色已晚,你把这碗参汤先喝了吧。我在里面放了些止痛的灵草,希望能让你明日少受点苦。”
“多谢,”颜知意不疑有他,将参汤一饮而尽。
第二日,凌霄仙台。
众目睽睽中,颜知意没有说太多冠冕堂皇的话。便开始行赤诚之法。
颜观观紧紧抓着姬光义的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所谓赤诚之法。在颜知意看来,其实就是一场酷刑。
施法者会先封闭自己所有的经脉,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然后进入事先置好的法阵。在这个过程中,施法者会经历刀山、火海、冰寒、剑树、无氧空间五重意境的折磨。此术源于两百年前的一位大祭司所创,据说,当年那位大祭司在任时的君主病危,眼见就要命丧黄泉,大祭司急耐之下,为向上苍表明愿以己身求救君主的决心,竟自创了赤诚之法。撑过了赤诚之法的五重意境折磨,最终天神被打动,竟真的为君主求来了一线生机。
此后赤诚之法便由历任大祭司传承了下来,不过中间只有一位大祭司使用它为君主祈福过,但那位大祭司却不幸在剑树意境中死去。此后再无人使用此术。
毕竟,生死有命,谁会愿意轻易为他人的一线生机,将自己置于这般危险中。
而今赤诚之法重启,史官们却犯了难,难道真要记下大祭司是被那些官员逼的用了此术?
毕竟之前两个使用了赤诚之法的大祭司,都是心甘情愿的。第一个是因为那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谁都舍不得他死。第二个,似乎是为情所困。
就在史官们纠结的时候,这位大祭司已经开始布下赤诚之法了。围观者纷纷翘首以盼,好奇心大过了一切。
其实,颜知意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命不久矣的昏君如此涉险。她最怕痛了,赤诚之法的五重意境,哪一个不是切肤之痛,还得封住经脉去度。颜知意觉得除非她脑子被驴踢了才这么傻。
谁能知道,鬼医六指不仅医术高超,还凭借自身天赋及神珠碎片的帮助参透了许多破解各项法术的法子。
颜知意昨夜研究了一宿,一半的时间是在研究如何使用赤诚之法,一半的时间,则是在练习六指鬼医留下来的破解之法。
刀山、火海、冰寒、剑树、无氧空间。
她的灵魂被迫卷入这些可怕的意境之中,所有人都看到,笼罩在阵法中的那道身影,神情越发痛苦,宛如在经历凌迟的折磨。
九天之上,隔着水镜看到这一幕的神女蓦然一惊。怎么可能!
她分明服下了忘忧神草,怎还会如此痛苦。
“颜烟仙子,”正当颜烟准备下凡一探究竟时,一道沉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颜烟看过去的瞬间脸色一变,立时行礼:“小仙见过龙辰神君。”
天界现有二十七位神君。龙辰虽是名次最末的那一位,却也远非她这等小角色可比。
只是,这龙辰向来心高气傲,从来就没正要瞧过他们这些小仙,今日怎亲自登门。
颜烟神色颇为紧张。
龙辰神君目眺水镜:“最近,本神君在天界听到了一些轶事。”
“据说,凡间最近出了位不得了的大祭司,刚一上任,便鼓动司地星君推行了均田制。哦,那项政策是叫这个名字吧。”
颜烟眼皮一跳,冷静着回答,“回神君,凡间新任的大祭司,的确向司地星君提出了均田制的建议。”
龙辰神君用的竟然是鼓动。一个仅次于唆使严重性的词汇。
“颜烟仙子不必紧张,”龙辰轻蔑一笑。“自伐殷之战后的一千多年,凡间的那些修士,各个谨小慎微,固步自封。本神君也是很久没有见到这般有趣的人了。听说,她和你是同族所出?”
“是的。”
“巧了,难怪颜烟仙子如此上心。忘忧神草的确好用,只是,这样的话你这后辈的赤诚之法可就不诚心了,你说是吧,颜烟仙子。”龙辰慢悠悠地在颜烟身边走动了一圈,带来的压迫感让颜烟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难怪,忘忧神草毫无作用……
颜烟脸色煞白,却也只能垂眸道:“是,龙辰神君所言极是。是颜烟,僭越了。”
“记住了,身为天神,可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之事。若有下次……”包含威胁的话语,颜烟打了个冷颤,“小仙明白,多谢,神君提点。”
赤诚之法在日落时分落下帷幕。
颜知意强撑着走下紫霄仙台,狼狈却不失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从这一刻起,谁也不能说她罔顾君主性命,给她安上这样的罪名。
但接下来颜知意就陷入了连续数日的昏迷。医师看过,说她在赤诚之法中重伤极深,需要好好休养。
原是九死一生撑了过来。
这下更加没人能说什么了。
修养期间,第一个来看她的人竟是风尘仆仆赶来的南怀予。南家的人似乎知道如果南怀予知道颜知意行赤诚之法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所以他们有意将南怀予遣出了洛都。当南怀予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立即返回洛都,直接进了宫中。此时颜知意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身体极度虚弱。南怀予来看她,她也见了,但疏离的态度一如既往。
南怀予依旧和以前一样,对颜知意的冷漠并不在意,每天都会来看她。
南怀予变得活泼了很多,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很多话本子,还学了很多幽默的笑话,闲暇时刻经常将佳人逗得笑不停。
“南公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瞧瞧,跟小时候假正经的样子差别可大了。”颜知意心情好的时候,也难得打趣。
南怀予眼睛眨了眨:“其实,是我娘教的。她说,如果想要一个人开心,首先就要想办法让她笑。”
原来是得“高人”指点了啊。颜知意一忖,“南公子,过几天时间,能否带我采访一下令尊令堂。”
南怀予的爹娘,和她的爹娘曾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于情于理,她都得去拜访一下了。
南怀予自是立即答应,随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说他爹娘从小就把颜知意这个故人之女挂在嘴上。说他们是何等恩爱以至于经常忽略掉他这个儿子。甚至还颇为洒脱地说,当初他爹知道他被颜知意退婚了,差点没把他腿给打断。
似乎,他已经放下了。
颜知意始终静静听着,唇角挂着笑。在南怀予的描述中,不难想象他的爹娘,定是和爹爹及人们口中传言的那般,恩爱非常又重情重义。
只可惜,南怀予的母亲炎毒入体,此生都将无法离开那间寒室。而他父亲为了让妻子活下去,每隔一刻钟的时间,就要为妻子施法一次。所以他离开寒室的时间,至多不能超过一刻钟,以至于二十多年了,他同样没离开过南氏家族。
颜知意去见南怀予父母那日,准备了很久。原本她最担心的,是怕南怀予爹娘会因她拒婚一事而心生怨怼。但真正见了他们,相处下来之后颜知意才发觉,相比于失望愤怒,他们真心诚意的关爱豁达才是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态度。
南怀予之母君碧怜爱之情尤甚,这是她挚友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她真的很像小暮。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命运对她却是这般残忍多磨。
只可惜她儿子不争气,青梅竹马还得不到她的欢心。若不然这样好的姑娘,又是她挚友的女儿,能成为她的儿媳该多好。
当然君碧心知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颜知意成了大祭司,那么有生之年都不得婚嫁孕育。
当真是无缘又无分。
在南镇绝君碧夫妇这里,颜知意也听到了更多有关自己爹娘的故事。年轻的,肆意飞扬的爹娘。
临走前,颜知意也答应他们,以后有时间还会再来探望。
然世事难料,风云莫测,谁都不知道下一步到底会发生什么。
年关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了整个洛都。
最初谁也没意识到这是一场瘟疫。因为严寒之日,受冻咳嗽至死的人每天都不计其数。瘟疫从流民安置点开始,流民的死活就更没人在意了。
可是颜知意不一样,她的灵魂来自异世。在异世的时空里,她经历过一场几乎改变整个世界的疫情。
流民的病状、程度、还有感染者的特征引起了她的警觉。当是此时,宫里还发生了嗜血妖兽杀人的事件,并且不知怎的,矛头又指向了她。好在关键时候,包行和段雅来到了洛都,破案这种事包行最为在行,有他帮忙,嗜血妖兽的真相逐一被揭穿。
颜知意便将经历都放在了这场愈发严重的病灾之中。
她已经有了怀疑,这天,她在征得几位病人临死前的允许后,开刀破开了这几位病逝之人的五脏六腑。然后,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脏器。
太医院的人原本仍不愿将此列为疫症。直到颜知意拿出更多更强有利的证据,都是她精心整理的。
太医院的人终于也意识到了这是一场可怕的瘟疫,重视了起来。但此时,瘟疫已经开始蔓延了整个洛都。
作为一国之都,洛都的人口往来非常频繁。尤其是年后,许多外地谋生的人都来返工或者寻工。在颜知意的竭力努力下,洛都的城门终于暂时封锁了。
两天后,第一拨疫情高峰期到来。
就连皇宫,都有了被传染的人。
一时间满城风雨。
城中的医馆排满了就医的百姓,药店被洗劫一空。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家,甚至直接将大夫威逼利诱安置在了自己家里。就连宫中的太医院,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严重了这场疫情,短短十几天内,城中就已经沦陷了一半。
颜知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交通如此发达的前世,那场疫情爆发的时候,传染程度也远远不及于此。
当然,也可能是前世防疫的工具比较齐全有效。
当务之急却是解决城中的疫病。可哪怕是实力极强的医师大能,也表示的疫病非同寻常,他们无能为力。
如此,希望便只剩下了主瘟疫的司疫星君。
只是这司疫星君……最起码小说里描写,绝不是个好神。
在原小说里描写过,那司疫星君和一个仅次于楚云熙的反派——一位叫龙辰的天界神君素来关系匪浅。受那反派之命,司疫星君竟在凡间多城降下瘟疫。当然最终他的结局也罪有应得,被男女主杀死后又被灭口的龙辰神君驱散了魂魄元神。
颜知意希望如今的这司疫星君还没写那么丧心病狂。只是,她俨然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在她上达天听后,司疫星君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现了。面对满城百姓的苦苦哀求,那道身影竟是将一粒神丹丢在了颜知意面前。
说,只要颜知意服下了这粒神丹,那么她的灵力就能救传染了疫情的人。
元婴期以下的人还不至于百病不侵,何况这么严重的疫情,便是南怀予也不甚中招病倒了。饶是如此他也拖着病重的身体,让颜知意别吃那粒神丹,他愿意吃下然后用灵力救人。
颜知意的确没想过会面临这样的事情。
的确,她可以让其他人代她服下神丹救人。但,凭什么呢。被针对的人是她,即使这一次她可以摆脱危机,但下一次呢。她竟不知,自己这个大祭司之位,连天神都得罪了。
颜知意最终还是吞下了神丹,她第一个救的人是南怀予,果然她施法后,南怀予真的立即痊愈了。
人们欢欣鼓舞,争着抢着想让颜知意救治他们。
然城中患疫者数万众,有达官贵人,有平头百姓,也有修真之士。短时间内便是她拼尽全力,也必须做到取舍。
如何取舍,上位者们要求她将平民百姓放在后面。可,她做不到。
颜知意拒绝了上位者们的要求。
她昭示天下,按年龄来先后顺序。首先得以救治的人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及八岁以下的稚童和孕妇。最后是青壮年。因为不同年龄段的人,身体状况总体是有较大的诧异。有人能等,有人却等不了。
这种情况下便又是户部主导,颜知意在城中设了救治的居所,开始了她不断耗费灵力的救治过程。
南怀予身体刚刚康复,但他坚持陪在颜知意身边,颜知意将灵力输送给了疫病者,他便将灵力再传送给颜知意。
在灵丹妙药和南怀予等人的帮助下,颜知意勉强撑过了几天。
一直到最后一位疫病者得以被救治后,颜知意尽管灵力消耗过度,脸色苍白地吓人,但似乎还有一分精神。
她让人先将同样耗灵过度的南怀予等人先送回去,然后命人返回宫中的祭司宫。
这次颜蓉来照顾她的时候没有再断什么汤水,她看得出颜知意已是强弩之末,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大祭司,你这又是何必,世人只会感激司疫星君的赠药,无人会记得你。”
颜知意盘坐时运功的手都在颤唞。
她咬牙咽下喉间的血腥气,“颜蓉,你带人都出去,不管发生什么,都别进来。”
“大祭司,您需要人帮助。”
“出去。”
这句话已经极为严厉。
待周遭的气息都离开后,颜知意慢慢躺了下去。她的确已是强弩之末,连运功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这辈子她从来没像这一次这般,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灵力。若非她实力并非自己展现出的这般,若非自己有六指鬼医留下来的一些特殊灵丹。恐怕,自己根本撑不到救治完所有的疫民,就力竭而亡了。
她咳嗽两声,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杀她,她将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因为此刻的她,虚弱程度比之疫病最严重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有那么一瞬,颜知意甚至觉得如果就此睡去也挺好的。只是……她到底心有不甘啊。这看似风光无限的大祭司之位,实则危机重重。当然,或许这些危机只是针对她的。她以为凭着自己的所谓智谋能力,是能走过这些刀关剑影,成就不世抱负的。但事实确是,还是不够,在被动的危机下,她自以为是的能力智慧,根本就如巨石下的鹌鹑卵。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蓦然一道气息由远及近。当一股暖流触碰到自己的手腕,再汇聚于身体经脉中时,颜知意蓦然睁开了双眼。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有些模糊的人影,是出现幻觉了吗?
不知不觉间,她身体里那股死气渐渐消散,脸色也终于有了正常人的颜色。
视线越发清晰时,那道身影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待止了法术,他似要离开。
“别走,”颜知意不知道怎么想的,眼见那道身影就要离开,明明此刻她的头脑越发昏沉,却依旧下意识地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此刻全身的力气也都汇聚在了手腕之中。
“别走,”她又吐出这两个字,随着铺天盖地的昏暗席卷而来,她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轻。仿佛稍不留神,便是一纵即逝。
这天晚上,颜知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的梦话。但当她再次醒来时,看到眼前的一幕,她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还在。
但随后便是源源不断的酸楚和悲愤。
无声对视了好久,颜知意慢慢启唇,低低地说:“多谢。”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冰冷的声音,衬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
“当天地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后,你现在做的这些,也将没有半点意义。”
何等熟悉的一句话……颜知意愣住:“你,你什么意思。”
莫非,不仅绯初仙子,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想起来了。
她试图在那双眼睛里看出些端倪,却在瞬间宛如寒冰触体。
“我的意思,”楚云熙冷冷一笑,“你总说自己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那么,就别辜负这最后的一段时间。”
若是别人听了,只会以为他的大限将至。但颜知意却不,仅仅片刻,她就明白了楚云熙的意思。
“不可能,”她坐起来,同样目光深深地回视着他,“我或许会死。但这个天地,永远不会化为虚无。”
楚云熙神态如常,对颜知意笃定的话语不置可否。
颜知意深深吸了口气,有无数个瞬间她想开口问他,指出他的真实身份,和他话语的真正意思。但她不知道,这样直接坦诚的结果是什么。
她不敢赌。
“既然你说,很快一切都将归为虚无。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楚云熙眼神一愣。他没想过颜知意会用同样的话语来反问她。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为何非要救她。
颜知意想起了记忆深处,曾经在异世的那个人,那些过往:“你们真的很像,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矛盾的事情。”末世降临的时候,面对她不遗余力救人的举动,他一边讽她做的都是无用功,一边却又在她犯险时出手相助。
不愧是同一个人。
楚云熙面色一沉,“闭嘴。”
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从颜知意嘴里听到有关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他冷冷地看着颜知意:“不久前,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说,当初之所以愿意出手助你解决波阳之事,是因为你向他道出了一个人的下落。”
颜知意惶然望去,“你去见了千夜星君?”
他的身影蓦然逼近,冰凉的指骨抬起她的下颚,那双深静的眸子,此刻竟迸射出一丝疯狂的神色,“既然你知道青莲神君将在何方,那必然清楚绯初的下落,告诉我。”
“原来,你是为了得到绯初仙子的下落才救的我。”颜知意凄然地望着他。原来心在滴血,是这种感觉啊。
“好,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颜知意唇畔带笑,嫣然附在他耳边,轻轻耳语。
楚云熙的神色却是瞬时僵住,待她欲有所动作时,他蓦然将她推开:“你疯了,你如今是大祭司。”
颜知意望着他,眼里也跳动着逐渐疯狂的光彩:“那又如何,横竖,所有的后果都将是我自己承担,你又不会吃亏。”
“还是说,你竟如此喜欢她。以至于为了她,连曾经睡过的女人都不愿意再睡。”
颜知意再次靠近,她也想疯这一次。
但这一次楚云熙却依旧没给她机会,短暂的失神后,楚云熙眸色一凛,抬手制止了颜知意的举动,她身体软绵绵地躺了回去。
她说不出来话。但她的视线好好地,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这里。
看了好一会儿楚云熙离开的方向,颜知意的目光转向了透顶,呆呆地瞪着透顶的房梁。虽然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她,虽然事情终究发展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这一步。但是这一次,她也绝不愿最后落荒而逃离开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此后,楚云熙没再出现。
但颜知意也已经无暇再想这天的事了,因为就在疫病结束的第三天。襄王,驾崩。
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也到了最后的阶段。
襄王灵柩前,太子以不尊先帝遗体之名,派人拿下了三皇子姬光义,并幽禁宫中。
不日,太子拿着襄王事先拟好的遗旨,宣布择日登基。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原本要被断手断脚然后流放他地的三皇子忽然被人从禁宫救走。看守三皇子的人,最强的是一名辟谷期的修士,却也无力招架,眼睁睁看着姬光义被人救走。
当晚,三皇子姬光义发动夺位政变,血染长宫。一夜厮杀过去,皇后太子兵败。
这本还是一场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夺位政变。然而胜者为王的三皇子,竟然拿出了皇后太子一党,勾结地藏宫的种种罪证。地藏宫近年来发展势猛,强大神秘且又歹毒之至,是为人人心头之大患。但几年前波阳一役,得天神千夜星君亲手整治,地藏宫损失惨重,并且勾结妖兽的事情也被爆出。此后地藏宫便偃旗息鼓,但其背后的那些掌权者,至今无人知晓。
太子一党竟然合谋与妖兽勾结的地藏宫,如此罪证传开,就连最迂腐的士大夫也无话可说。
不久,皇后与太子在牢中双双自杀。姬光义也在一个月后登基称皇,是为东周显王。
登基那日,颜知意作为大祭司,亲自为姬光义加冕,并上告天地。
天下已有传言,道那日在禁宫救出显王的人便是大祭司。
看来,表面的中立果然只是表面。皇权争夺的漩涡,谁能真正置身事外。
颜知意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又操持了一天显王的登基大典,入了夜便疲惫不堪。
“大祭司,早些休息吧。”好容易结束了繁琐的登基大典,回到宫里后颜知意却扑在了案桌前奋笔疾书。颜蓉走过来劝她。
“无妨,你先下去休息吧。”颜知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笔下。
颜蓉却没走。
“大祭司之前一直不愿参与夺嫡之争,为何这次全力辅佐显王继位。”
颜知意停住了笔,微微思索,还是忍不住说:“太子德不配位。”
“那为何先前大祭司不站队显王,莫非,是真如传言那般,假意中立。”
颜知意抬眸看向她,眼神冰寒,一字一句,“我本无意参与进来。谁让,太子一党勾结地藏宫。若是他得了皇位。那么,焉知不会成为地藏宫的傀儡。”
姬光义是她救的,太子与地藏宫勾结的种种罪证,也是她让包行去搜寻,然后交给姬光义的。
颜蓉微微垂下了眼眸,原来是因为地藏宫吗,可她为何对地藏宫如此深恶痛绝。难道仅仅因为地藏宫是勾结妖兽的恶派。这份正义之心,是否也太强烈了些。
“颜蓉,我很疑惑。”
颜知意从案几前站起来,走向面前的女人,眼里越发透出审视的色彩。
“大祭司……”
颜蓉心中一顿,惶惶开口。
“为什么每次面对你,很多我并不愿意跟其他人说的话,甚至一些心声和秘密,我都忍不住向你倾诉。”
充满压迫感的声音慢慢临近,颜蓉面色微僵,扯出一丝笑,“许是,大祭司信任属下吧。”
“是吗,可据我所知,颜蓉生性谨小慎微,绝不像是,会逾矩从我口中套话的人。”
“套话”二字,她咬字格外沉重。
颜蓉低眉顺眼:“大祭司言重了,属下不敢。”
“颜蓉,你究竟是谁!”
天际忽然一道雷鸣电闪,将两道灵力交织的力量淹没在了雷光中。
颜知意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中一瞬之间化为云烟的灵力,被击败地是如此不堪一击。与此同时,一道看似平和的淡色光华抵在了她的眉间。
这是可以一击毙命的碾压力。
“颜蓉”慢条斯理地收回法力,对一脸惊惧地看着她的女子轻轻一笑,“果真是个聪慧灵敏的孩子。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怀疑到我的。”
“你到底是谁。”颜知意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唞。她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对她有绝对碾压力的人了。可想而知,就算她以真实实力相持,也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
幽幽光华从颜蓉身上闪现。很快,面前之人的容颜和身姿,都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个周身都散发着无与伦比超凡脱俗气质的女子。
起初,颜知意觉得眼熟。
随着视线的一点点深入,一座栩栩如生的神像赫然出现在脑海中,颜知意勃然大惊,连声音也变了音调:“颜烟前辈!”
那被仙气缭绕的女子轻轻一笑,刹那间风华无限。
颜知意已经只剩下本能的行礼:“晚辈颜知意,见过颜烟前辈。”
颜烟仙腕轻动,将眼前的晚辈扶起,语态温和:“不用多礼。”
从小颜知意就对这位颜氏一族唯一的飞升者耳熟能详。但真正见了,许是血脉的力量,她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知意,你还没告诉我,是何时察觉到我并非颜蓉。”颜烟仙子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在意。
颜知意不敢隐瞒,坦然道:“在第一次,前辈以颜蓉的身份,问我是如何劝动南家同意均田制时,我便有所怀疑。不过当时,我只怀疑前辈是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内线。但后来几次,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说心里话,仿佛被人操控了一样。而能操控人的心神,绝非普通人能做到。晚辈便怀疑,怀疑您并非颜蓉本人。”
“那,你是不是已经怀疑,颜蓉是某个人所扮,你定是想不到我的,知意,可否告诉我,你怀疑的人是谁。”颜烟温声问道。
“前辈,晚辈没有直接怀疑的人。”面对着颜烟不知为何的质询,颜知意如是回答。
看出她是有意隐瞒。颜烟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知道这孩子身上藏了很多秘密,哪怕是她动用控神术也无法让她说出来的秘密。
“罢了。我以颜蓉的身份跟在你身边多日。不得不说,知意,你是一个很好的大祭司。东周能有你这样的大祭司,是苍生之福。”
“前辈过誉了。”
“如今显王继位,他必会念你恩情,往后你这大祭司也能做得顺利些,倒是好事。”对于颜知意扶持姬光义登基,颜烟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颜知意却没说话。
颜烟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她疑惑地看着颜知意,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将案几上颜知意近几日写的东西拿来看了一眼。
越看,她脸上的表情就越丰富。
“这些治国为民的理论,当真是极好。可知意,你把这些全写下来了,又标识地如此清晰,仿佛在一笔一划地教人如何行事。莫非,你是不想再做这大祭司了。”
颜知意轻轻一笑:“前辈明鉴,什么都瞒不过您。”
“为什么,你既心系黎民,为何在柳暗花明时选择退离大祭司之位。”
想到颜知意不久前该经历了被逃婚的事情,世间男女□□也最是扰人,她有些犹疑,“知意,即使你退离了大祭司之位。可你已向皇天后土起誓过,此生仍旧不可嫁娶。”
颜知意抿了抿嘴,说:“前辈多虑了,知意离开大祭司之位,并非是为了男女之事。”她沉思了片刻,道,“前辈,苍乾其实还没死,对吗。”
苍乾身爆地蹊跷,人人都当他是承受不住神珠的神力,但颜知意却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想到,苍乾自爆前他身边的那道身影。
颜烟诧异地看着她,失言:“你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
意识到自己也被套话了,颜烟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很认真地对颜知意说:“知意,这是神与妖之间的事,天界已有行动,你不用参与其中。”
颜知意却道:“天界,又有多少的精力去诛杀苍乾呢。”
“什么?”
颜知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太多了,“颜烟前辈,天界的幽冥深渊应该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吧。那曾经被青莲神君以命压制的业力,是否已经有了复苏的态势。”
此刻,颜烟彻底被惊住了,满眼都是“你怎么知道”的疑惑。
颜知意说:“前辈,我曾被困于幻境宝卷十二年。”
颜烟想起来了。这二十年来家族里总共向她求助过两次。都是跟颜知意有关的。一次是说在她的神识里探知到了混沌初开的样子。一次是说她进入幻境宝卷后一直没有出来,但也没有死在其中。只是她当时先后忙于闭关和奉命去随众神镇压幽冥深渊,也就没精力去处理这些。
“其实,那十二年里,我进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异世界。并且认识了一个人。颜烟仙子,您听说过的。”
“谁?”
“绯初仙子。不过,是她的一丝残念。”
颜烟只是天界众神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神仙。而绯初,那是整个天界最为瞩目的仙子。她是古神之后,天生的天神。亦如她的心上人,青莲神君。
“绯初仙子是天界最美,最优秀的仙子,我有幸见过她几次,她,很好的一个人。可是在数百年前,她便与青莲神君一同,与那可怕的业力同归于尽了。”颜烟低声说。
“所以我说,是残念。”颜知意没有解释更多,就这么解释似乎也挺好的。
“绯初仙子说。当年他们与业力同归于尽之时,却没能诛灭业力凝聚的神识。那道神识,逃出了幽冥深渊。”
这是天界都鲜有人知的秘辛。人人都以为天地间那股最强的业力已经被青莲神君诛灭。但事实却让人失望。
颜知意再次看向颜烟,眼里已经敛去了那一丝复杂之色:“前辈,天界幽冥深渊异动至此,所有的天神,包括您,都必须去全力镇压。如此,还有谁能管苍乾。”
“可是苍乾吞噬了青莲神君的神珠,继承了他的神力,已经强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你不是他的对手。”
颜烟总算明白了颜知意想要做什么:“知意,你放心,不会很久的。等幽冥深渊的事情解决完了,天界必会集中精力,彻底诛杀苍乾和妖兽林。”
可,他们人间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这时神识里一道天令传来,颜烟神色微变,这是天界召集所有神仙到幽冥深渊的命令。
颜知意看到颜烟的反应,心中已是了然。
颜烟自知必须立刻返回天界,可她还是劝颜知意,让她三思而后行。
临行前颜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犹豫着问她:“知意,你知道天界二十八神君吗。”
万神册她从小就读过,知道。
颜烟似乎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可曾见过龙辰神君。”
颜知意瞳孔一顿,见她的反应颜烟心里一沉,但已经没时间细问了,她说:“知意,不管你和龙辰神君之间是否认识,或者有什么恩怨。你都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颜知意应道。
她没见过龙辰神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数百年前,正是那位龙辰神君,设计陷害青莲神君重伤落入幽冥深渊中。并且数千年后,他甚至还跟那人勾结,意图颠覆三界。
一切源于他对青莲神君的嫉妒,和他妄想成为三界主宰的野心。当然他的最终结果也只是作茧自缚。不过,那也是距今一千年后的事情了。
此时,整个天界尚无一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颜烟临走前的话让颜知意久久不能平静。她心乱如麻,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前期擅长伪装的人,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针对上自己这个小角色。
想到那个人,她又觉得可笑。自己如今在他心里估计和路人甲也没什么区别了吧。唯一的一次见面,唯一的一次出手相助,也只是为了那个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心上人。
——
践行的酒下肚,已是天下共主的姬光义仍是不舍。今夜在这宫里,他和颜观观一同为颜知意设下践行宴。
“大祭司,不,以后就只能和以前一样,称你为知意姑娘了。这杯酒,是多谢你在最重要的关头帮了我。”姬光义一饮而尽。
他能在夺嫡的刀光血影中成为最后的赢家,颜知意功不可没。更是因为她给的那些证物,自己才有了夺位的绝佳借口。
可没想到,如此从龙之功,她却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请辞大祭司之位。
姬光义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和颜观观都清楚,颜知意决定的事,并非他们许下王权富贵就能改变。
他也答应,会让史官抹去一切,有关颜知意曾就任大祭司的记载。
“知意,你就给我们的手册,我和王上都看了。你放心,我曾说过不希望你忘却初心,我也答应你,身在高位,我们二人,也绝对不会忘记初心。”
颜观观站起来了,裙装摇曳,眉眼坚定。
颜知意笑了:“好,我相信你们。”
半年的大祭司经历,于她而言是难忘的一段经历,酸甜苦辣,权利纷争,一一尝尽。
而今,有姬光义和颜观观这样的帝后,这个大祭司之位,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既如此,她当走其他的路了。
朝日初升时,颜知意一人一马,离开了王宫,离开了洛都。
当是此时,平静了千年的人间大陆,也在被危机逐渐渗透。
打马望去,北方是冀州的方向,但她已经决定此次直接深入龙潭虎穴。如此,还是不回去了。
尽管,她很想回家里先探望一下父亲。
她弃了马,目光落向西南方向的蜀地。后以短剑为御物,疾驰而去。
妖兽林
这一次再度潜入时,颜知意没有用妖息丹。因为妖息丹只对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有用。上一次她为了不引起怀疑,一直在以内功压制自己的经脉,才真真正正地让自己处在了金丹期的修为,妖息丹方在她身上有了用处。
但这次她身边没有同道的修士,她不需要刻意隐瞒自己的修为。妖兽林向来是活人禁忌。一入其中,铺天盖地的危险接踵而至。
就在她与群妖厮杀之时,一道黑雾席卷而来,伴随着强劲的神力,颜知意立即就被击倒了下去。
随后一双黑雾缭绕的手掌擒住她的脖子,“是你,你竟然还敢来妖兽林。”
看着已经复原地七七八八的苍乾,颜知意命在旦夕,仍艰难地扯着唇笑了笑,并适时露出腰间的一颗珠子:“苍乾殿下,鸣蛇靡,是我姐姐,我是,为她而来,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苍乾原本暴虐弑杀的目光,显而易见的愣住了。
——
如同多年前在九华山时相处的那样。靡再度成为了颜知意和苍乾和平共处的纽带。
颜知意重复地听着苍乾口中的靡,听着他和靡的过往,听着他对靡那所谓的深情,真是一字未差啊。
颜知意总能在适当的时机,合理地附和住苍乾的情感诉说。
苍乾极为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本殿下早该想到的,你在幻境宝卷中失踪了十二年,那十二年,你怎会不认识靡呢。”
“靡姐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子。”过去的种种已经不可追忆,但靡的音容笑貌,永远是她此生最温暖的一束光。
苍乾对靡的执念近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然而靡本就是深居简出的上古神兽,与她相识的人极少,与她关系匪浅的人更是几乎没有。自她彻底陨落后,苍乾本以为,他此生所有的感情寄托,都只能放在那些容貌性情与靡相似的女人身上。不想苍天终究待他不薄,眼前的女人,竟和靡的关系如亲姐妹一般。
难怪,难怪她之前的一言一行都像极了靡。便是插花绘画的技艺,都如得到了靡的真传。原来,真的是靡一点一点教她的。
这般绝妙的一个人,就是靡在这个世界上,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啊。至于颜知意曾经与他为敌的事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看到,颜知意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凡尘女修,但心性却格外通透。
“苍乾殿下,实不相瞒,我已经看透了人心。我自任大祭司,全心全力都在为了苍生做事。可是,我推行的均田制只因触动了那些掌权者的利益,他们恨我怒我,甚至屡次置我于死地。就连我的家族,也多次在信中斥我。我为了救疫病患者,几乎耗尽了灵力,可他们记住的只有那高高在上,施舍了一粒神丹的司疫星君。而今我助新君继位,却被他猜忌忌惮,再加上我与他妻子自幼不睦,他竟然都忘了我有从龙之功,逼我不得不请辞大祭司之位。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颜知意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神色也没有一丝波澜。但眼底淡淡的悲凉却是若隐若现。
苍乾不知想起了什么,也被触动了:“人性,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我妖兽一族又何尝不是,上古时期助天帝平定八荒,后又辅佐轩辕帝逐鹿六合,但最后又落得是什么下场。”苍乾的语气逐渐激动,他平复了几分,“罢了,反正这个天地欠我妖兽一族的,很快就要还回来了。”
“殿下,容我冒昧,您是想向天地宣战,夺位三界主宰?”颜知意问道。
苍乾眼神一冷,“当然,这片天地的主宰,本来就该属于本殿下。”
“那,”颜知意的眼睛闪了闪,一道深暗的光彩流转而过,“知意有一事相求。”
“说。”
“知意愿追随殿下,成就不世霸业。”
洛都
王室权利更迭,总是伴随着血染长空的大洗牌。
原本这些都跟作为修真世族的南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此次王权争夺,败者为寇,自杀于牢狱中的皇后还出自南家。但皇后太子一党的失败不会对南家造成任何影响,同样南家也不会因此跟新的君主产生什么嫌隙。
这就是修真势力与王权千年如一日的平衡。每个人都很习惯了这种平衡关系。
然而甚为南氏未来继承人的南怀予,却在显王姬光义下旨新封一位大祭司时,连夜闯进了皇宫之中。
由着他将祭司宫里里外外找了一遍,还是颜观观主动开口,“南公子,知意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自夺位政变结束后,南家为了基本的避嫌,族中上下默契地低调了一段时间,原本南怀予隔三差五就要到宫中看一看她的。也因此不得不收敛了一段时间。
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早已请辞了大祭司之位。
“好端端的,她为何请辞了大祭司之位?”置疑的目光落向帝后。
姬光义也不恼,换做是他可能也会怀疑,会不会是上位者不容从龙之功的人在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他巴不得有生之年,这大祭司之位能一直是颜知意来做。
“南兄弟,知意姑娘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南怀予追问:“是什么事情?”
“不知道,”姬光义干脆地说。
更重要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只是南怀予此刻太想见到她了,他想颜知意既然离开了洛都,那么应该是已经回了颜家。可颜观观却跟他说,颜知意连冀州都没去。
竟是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南怀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正在这时,小厮来报,道是族长命他立即去长老堂。
等南怀予赶到的时候,才发觉除了族长和几位长老,还有一些族中颇有权势威望的人,及如他一般的骨干精英,都被召集到了这里。
南氏族长面色沉重,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
“西蜀传来消息,镇守妖兽林的西蜀三大势力,锦州诸葛氏、灌州都江门以及渝州孤鹜谷,被妖兽袭击了。诸葛一族全族被灭,鸡犬不剩。灌州都江门损失大半,孤鹜谷正被围攻,情况不明。”
“妖族殿下苍乾,没死。”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与此同时,冀州颜氏、波阳李氏、西北昆仑宫、徽州黄山派乃至王室等各大宗门世族,也都纷纷得到了这个消息。
西蜀三大势力的惨剧,向世人昭告了一个消息,一个令所有人都坐立不安的消息。
妖兽一族,将要从人间开始,在天地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人人惊惶,人人自危。
不到短短十日,盘踞了西蜀多年势力的三大宗门世族,全被诛灭。
西蜀,也彻底沦为了妖兽一族的领地。
从西蜀侥幸逃脱出来的人说,此次负责带领妖兽诛灭三大势力的还并非是苍乾,而是一个女子,一个始终覆着面具的女子,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看她的身法,不像妖族,反而更应是个女修。
除此之外,她负责统领的妖兽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据说,那些妖兽品阶不高,可各个都像不死之身,而且杀气腾腾,如同被炼制成了药人的凡人,远超原本的能力。
传言越传越广,也有个中夸大其词的说法,让原本就惊惶的世人,更加惶惶不安。
妖兽林
一个蓝衣妖娆的女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被拦住路的女子,紫衣长发,面覆银具,端的是一幅清冷之姿,身上却犹有浓郁的血腥味。
“让开。”
她冷声道。
蓝衣一双蓝目恶狠狠地瞪着她:“颜知意,你少嚣张。不要以为你跟那条鸣蛇有关系,殿下就会一直器重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凡间女修,总有一天,殿下会对你厌弃的。”
这只蓝尾鸡精,还真是个幻境里一样的粗鲁蛮横,不讲道理,一心搞雌竞。
“这些话,你大可以当着苍乾殿下的面去说。”颜知意厌恶地看着她。
“你当我不敢吗?告诉你,我可是跟了殿下几千年,是他最器重的人。你这个凡间女修,不就是跟那条鸣蛇认识。殿下器重你,只不过是想在你身上早些安慰。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认不清身份的人是你,”颜知意一把将她推开,目不转睛地从她面前走过,“好好当你的妖族护法,该是你的不会抢了几千年还没到手,做妖,也得有自知之明。”
蓝衣快气死了,倒不是颜知意高高在上的气度,而是她直戳心窝子的话,“你等着吧,我总有一天能成功让殿下眼里心里只有我。你们这些下贱的凡间女修,我一定会让你为你的轻视付出代价。”
蓝衣望着那道高傲清冷的背影。越看越是嫉恨。这个卑贱的凡间女修,虽然不像那条鸣蛇那般,容姿惊艳,过目难忘。偏生地一幅精致到极致的五官,气度和那条鸣蛇也一样,是她学不来的清傲风华。
不过,敢这么跟她说话,她一定会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
很快,一个想法在蓝衣脑海中成型。
颜知意在进入这座重建的妖兽殿前取下了面具,调整了下神容才走了进去。
这几日每天战事结束,她都会向苍乾亲自禀报。
还未踏进去,颜知意就察觉到了殿中的另一道气息,她怔了一下。
“在门口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听到苍乾的这话,颜知意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然后在看到苍乾下首的那人时,她的脸上露出适当的惊诧。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红袍墨发,旁边还摆着一幅面具。
她像是被吓到了,惊愕不已地看着那人。
冰冷的视线落在颜知意的身上,只一眼,仿佛便能将她看透。
“本殿下差点忘了,你们二人可是差点成了夫妻的。”苍乾戏谑的声音传来。
“来。”
看到苍乾招过来的手,颜知意面色僵硬地走了过去,任由他将自己揽在怀中,“这几日知意辛苦了。”
“能为殿下鞍前马后,是知意的福气。”
“哈哈哈,你这丫头,就是口不对心。”苍乾哈哈大笑,他有心观察楚云熙的反应,言行都比往日轻佻了许多。
颜知意顺从地没有任何反驳。
在这二人身上,苍乾没有见到自己想象中的反应,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何况怀中温香软玉虽然不动而撩人,自己却不得不当和尚。
谁让,颜知意曾任大祭司之位,受了太阴破鸾咒。一旦再行阴阳交合,必会受到咒法反噬,生不如死。
横竖天底下的女人多的是,颜知意能给他提供的情绪价值和利用价值却是无人能比的。在找到破解太阴破鸾咒的方法前,苍乾愿意做一回正人君子。
他还装模作样地说:“可惜了啊,你们二人都是本殿下的肱骨助手,若非知意身上神咒犹在,本殿下倒是愿意成全你们的缘分。”
楚云熙终于抬眼看他,却是毫无感情的冷漠,“缘分已尽,何谈成全。”
“这,”苍乾也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看了看身边脸色一瞬煞白的女人,又看了看下首神情冷漠没有半分贪恋的男人,饶是他这样的负心之人也觉得是否有些苛刻了。
本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那心中一瞬间抽痛的感觉却还是那般明显,颜知意的眼睛已经泛起了微红。
苍乾颇为尴尬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他称颜知意和楚云熙是他的左膀右臂,言语间更是透漏出,或许很早以前,楚云熙就和他有所牵扯了。
此时,颜知意终于确定了几年前,自己心里的一个猜测。
她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她和楚云熙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相见,并不是在琼台的古战场遗迹。
那年,她请来千夜星君对付受地藏宫驱使攻打波阳李氏的妖兽。却在追逃走的地藏宫护法时,忽然出现一个人救走了地藏宫的护法。
那个人……尽管他带着面具,然而他的眼睛,即使相隔再久她也认识。只可惜,在救走护法后,那人也就迅速离开了。根本没有给她机会。
后来,颜知意也没有坦白地问过他,但是话语间多少都会透漏些。他们互相知道,又互相装作不知道。时至今日,颜知意已然明白,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和妖兽一族有所关联。
——
此时。
天下各大宗门世家的修真势力,已经准备再次集结力量,前往西蜀平荡妖兽林。上一次修真界集中了三千精英势力,但尚未入蜀,苍乾就已经身爆了。
有了上次集结势力的经验,这一次各大势力配合地更加高效。
在西蜀三大势力被灭门的七天后,修真界便已再度集结了三千精英入蜀,是为伏妖道军。其中,洛都南氏和昆仑宫出力最多,门人弟子入列者各达三百余人。
“一群乌合之众。”面对着修真势力的来势汹汹,已经融合神珠,继承了青莲神君无上神力的苍乾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他的第一步计划,本就是屠戮尽凡间所有的修士,即使那些势力不找上门,他也不会放过他们。
西蜀三大势力的灭门,只是一个开始。
当然也正因察觉到了苍乾可怕的野心,这次各大修真势力方才如此团结一致。
西蜀向来有易守难攻之称,但仅是对于使用冷兵器的凡人。
妖兽一族占领了整个西蜀,与之相邻的梁州成了讨打讨伐之士们落脚的地方。翌日便发起了向西蜀妖兽们的攻击。
然连战三日,伏妖道军却损失惨重。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没有切身和妖兽林中的妖兽打过交道。虽知妖兽之凶怖,却不想已经恐怖如斯到了这种地步。而即使有一些曾与妖兽打过交道的修士,也震惊地发现,这些妖兽似乎有着远超他们品阶的实力。
在数日的对战中,他们始终没有见到苍乾。负责统领妖兽的,主要是一个面覆银具的女子。那个女子功力虽不是很高,却格外有作战智谋。并且设计拿下了化神期境界的长隆山庄庄主。其余被擒者不计其数。除了那名女子,偶尔还会有一个同样覆着银具的男子出来迎战。其实力更胜一筹,但他似乎并不像那女子一般善用谋术。
因这一男一女皆以银具覆面,无人知其庐山真面目。故流传下来称他们为“假面妖侣”。
听到这个称谓后,颜知意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那个“侣”字,而是脑海里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前世,自己幼时曾看过的某岛国特摄系列。
“……”
就,要是她能将身体放大,可不可以申请将外号改成咸蛋超人:-)
楚云熙也终于发觉出了她的不对劲之处。一连几天,她见到他都是一幅很为难的样子。就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似的。
在又一次她扭扭捏捏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后,楚云熙终于忍不下心里的好奇,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颜知意脸色竟然有些泛红,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我你有没有可以把自己身体变大的法术啊?”
“?”楚云熙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问,“多大?”
“比现在大三……三十倍吧。”记得咸蛋超人官方资料基本都是五十米来着。
巨人?
楚云熙仍觉得莫名其妙,“你想变成这么大,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的英雄就是这么大啊,”颜知意脱口而出,那可是前世自己童年最喜欢的英雄。
然而楚云熙的脸色却在一瞬间沉了下来。
“你喜欢的人,是巨人族?”
颜知意这才发觉他会错了意,可看着那张神情莫名的脸,她忽然熄了原本想要解释清楚的心,淡淡应了一个“嗯”字。
也就是这时,颜知意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这么作。
无所谓了。
颜知意如是想着,失魂落魄。以至于在晚上的庆功宴上,苍乾几次与她说话,自己都没注意到。
苍乾有些生气了。
此时蓝衣忽然兴致勃勃地说,素闻颜姑娘才华横溢,琴艺更是得了靡君的亲自指导,定是十分卓绝。正好我今日擒来的臭道士身上有一架极其绝妙的古琴,不若颜姑娘弹奏几曲,为今晚的庆功宴助助兴。
颜知意是庆功宴上的大功臣,本来完全不用像那些舞女乐师一样献技。然而蓝衣的一席话,合情合理,又提到了靡,当下就勾起了苍乾的兴趣。
起初颜知意还不知道蓝衣怀的是什么鬼胎,直到接触了这把战俘身上得来的琴,颜知意的脸色微微一变。
琴弦被注入了妖力。而这妖力不会要了她的命,却会让她每一次触碰在琴弦上的指尖都布满剧痛,十指连心,痛不欲生,甚至根本无法用灵力压制。
蓝衣还不敢当着苍乾的面明着把她怎么样,也只能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害她。颜知意若是拒而不谈,必会惹怒苍乾,谁让蓝衣提到了靡。若她说出了琴弦的问题所在
便是当着众人的面落了苍乾的脸面,毕竟蓝衣是苍乾重用了几千年的心腹。
如果颜知意不是特别不能忍气吞声的性子,都只能选择弹琴。可她不是,她恨不能立即去跟蓝衣算账,即使惹怒苍乾,她也无所谓。
但如果这样,她计划中今日的环节,便极有可能要落空了。
颜知意不敢赌。
她坐下来,指尖覆到琴弦上,刹那间噬心吞骨的痛楚袭上指尖。她的眉头微蹙,却一言未发。苍乾正翘首以盼她弹奏靡教的曲子,蓝衣仿佛出了口恶气,得意洋洋地看着。
第一个音符弹出来的时候,颜知意的心脏都被指尖传来的剧痛戳到了。但还好,是能忍的范围。再忍忍,这一曲结束了就好。
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嗤笑打断了一切,也打断了颜知意准备弹的第二个音符。
苍乾逐声望去:“楚君,为何发笑啊,可是有什么不满。”
“山歌村笛之音,也能登大雅之堂?灾梨祸枣之物,也配称琴之至宝?”
无尽的不屑从男人的口中说出,抬手的瞬间,一道光华直冲音琴,随着一声喑哑的响声,那架方才还在女子芊芊柔荑下的琴,竟瞬间化为粉沫。
“楚君,你!”苍乾大为震撼,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楚云熙收回灵力,手下幻出一架琴,他屈指一划,淡淡道:“琴者,讲求天赋与勤奋。并非得些指点,懂些皮毛,就以为自己真的擅通了。”
当第一道音律响起时,便是方才还颇为恼怒的苍乾,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艳之色,“妙啊。”
他这辈子听过无数音律,靡已经是他见过弹琴弹得最好的人了。但这一次,他竟赫然发觉,眼前的男人,琴艺之绝甚至远在靡之上,瞬间就能让人沉浸其中。
琴音忽止。
“琴声单调,你既擅歌,何不以此伴奏。”
颜知意看着他扯出笑:“好。”
她唱的依旧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几首歌,或情意缱绻,或轻叹无奈,或幽凉凄凄。她的嗓音很好,曲调也几乎与原曲不差。直白的歌词却没有怎么震撼到在场的人,因为相比歌词歌意,最令人沉浸的依旧是为之伴奏的琴音。
庆功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殊不知在这漫漫长夜中,妖兽林的某处牢狱,正悄然发生变故。
第二天,所有被俘的修士们都不见了踪影。他们被人救走了。
看守的妖兽都被杀了,无声无息。
蓝衣第一时间将怀疑的对象指向了颜知意,甚至指颜知意昨天跟楚云熙一唱一和了那么长时间,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就连苍乾的眼里也流露出了怀疑。
颜知意说:“清者自清。”
苍乾到底不信她。
就在要严刑逼供时,一则新的消息传来。颜知意的身份已经暴露,其父被问罪自杀。
颜知意悲痛之下昏了过去。
醒来后苍乾第一时间来看她,表示他一定会帮颜知意抓到那个泄露她身份的人。但,知道她就是伏妖道军口中的“假面妖侣”的人,整个妖兽林,除了她自己,全都是苍乾的属下。当然,还有楚云熙。
蓝衣是最有怀疑理由的,因为她一直想置颜知意于死地,战俘被救走后她也是跳的最欢的一个。苍乾下令,将蓝衣关了起来,待查明后再做处置。
城外每天都叫嚣着让叛徒颜知意出来受死的说法。颜知意却病倒在了床上,其实是心病。但失去父亲的痛楚让她每每想起就泪如雨下,心痛得茶饭不思。
颜知意后悔,说早知道她应该先把父亲接出来的,怎么就没想到呢。
苍乾让她先好好休息,事情已经发生了,捶胸顿足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假以时日一定杀了天底下所有的臭道士,也算是给她父亲报了仇。
面对着苍乾的宽慰,颜知意泪凝双眸,欲落不落:“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颜家的那些人,都不是我的亲人。”
以前靡伤心的时候也是这样,泪水积满双眸,却也不肯落下。苍乾失了神。
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或许可以让佳人不再那么伤心:“谁说你只有林安一个亲人的,本殿下让你见一个人,见到他,你一定会开心的。”
随着吩咐下去,不多时,羌叔就带着一个沉重的身影走了进来。
之所以说沉重,并非来人有多么虚胖或者强壮。他甚至称得上清瘦,可他的步履、行动,都如耄耋老人一般,充满了死寂般的沧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沉重。
颜知意看着这张陌生的年轻面容,她不认识。
苍乾却笑道:“知意,你爹娘都出自双木派,当年双木派被灭门,活下来的只有你爹。不过,在此之前,双木派失踪了一个人。也就是,你的亲舅舅,林小楼。”
双木派掌门有一儿一女,长女林暮,幼子林小楼。从小和双木派的师兄弟们一起长大,林暮与林安情深不二,林小楼则天真烂漫。
林小楼的死是拉开北岭三大门派灭门的先兆,他是在争夺神农鼎的过程中而死。
苍乾说:“林安定是不会告诉你,他和你娘为了救活林小楼,废寝忘食用神农鼎炼制成了可死而复生的灵丹。不过,到底棋差一着。或者说这天地间本就不该存在死而复生。所以,林小楼虽然活了,却如行尸走肉。”
人的神识会在死亡的那一刻消散。即使用法术将灵魂和元神封在体内,复活之后也依旧不过是没有神识的行尸走肉罢了。
苍乾毫不掩饰,他也一直在寻求神农鼎,并在当年与林安多次争夺。后来趁着双木派危难之际,他将神农鼎窃走,还有被林安藏起来的林小楼。
其实这些颜知意很早以前就听他说过。但她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表现震惊地听着这一切。
苍乾让羌叔先退下,又指着林小楼:“既然林小楼是你的舅舅,我便把他送给你了,如何。”
颜知意感动不已:“多谢殿下。”
有了林小楼的陪伴,虽然只是个不会说话不会有反应的行尸走肉,但颜知意的心情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
说实话,颜知意对所谓死而复生之术也很好奇,林小楼的脖颈处还有尸斑,可见他的确已经死了很久,但他又不能说是纯粹的行尸走肉,因为他的灵魂和元神还在,却像怎么也唤不醒,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
如果颜知意没有经历过异世的事情,或许她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很快她就明白了。压制了林小楼灵魂与神识的力量,是天道。
亘古至今,似乎世间一切的东西都可以改变,唯独生与死。便是天帝,即使穷尽天地间所有法宝,也无法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于是便有了夺舍。不过夺舍后的身体与灵魂,毕竟不是天生的契合。这世间所有借尸还魂活过来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神农鼎炼制出来的神丹,纵使可以让人活过来,却也仅仅是活过来。天道之下,总有各种办法不尽完美。
尽管林小楼一直是一幅没有反应的行尸模样,可颜知意心里清楚,林小楼并非真的是这样,苍乾费尽心思把他弄到妖兽林中,一直留到今天,定然是他身上有极为重要的秘密。只是到底是什么秘密,却不是能轻易探知到的。毕竟苍乾把林小楼送给她,只是送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反应,如同玩偶一样的“亲人”给她。
颜知意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从林小楼这里发现出什么端倪。
而外面的战事已经再度开启。这一次苍乾亲自坐镇,三千伏妖道军,很快被擒被斩了十之二三。
颜知意收到讯息,越发着急了起来。
已经不能再等了。
魑魅谷,是整个妖兽林最为讳莫如深之地,负责看守出入口的是苍乾坐下,十大远古凶兽中的三个,还有高品阶的妖兽近百众。据说经常有妖兽甚至人族等各种生灵被关押到这里,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林小楼身上到底不是毫无收获。他手上一道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给了她启发。那伤口不似刀刃,更像某种植物所划伤,伤口还渗着已经干涸的紫色液体。颜知意终于想起,上一次潜入妖兽林南怀予曾经说过,他幼时在幻境宝卷中的妖兽林,曾闯入过一片峡谷,峡谷周遭有一种看似平和的植物,但一触肌肤就会立即形成伤口,且伤口模样特殊,还会渗出紫色汁液。
顺着南怀予绘制出的地图,在一个看似宁静的夜晚,颜知意悄然前往了那处峡谷。也就是临近,她才发现这里的防卫果真如南怀予所言,极为严密。
令颜知意震惊的是,这里竟然摆放着一个炉鼎。初时她只觉得眼熟,忽然想起这不就是自己幼时能见过的神农鼎吗?这神农鼎是颜家威逼利诱她父亲交出来的,一直看管极严,却不料有一天忽然不翼而飞了。
不过当时颜知意已经身陷幻境宝卷中,也只是后来从颜平口中听来的。
妖兽中也有极擅炼丹者,若依苍乾所言,他夺来神农鼎是为了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又何至于如此森严。
当年南怀予在妖兽林中历练了近一年,一直险中得生。唯独临近这片峡谷时,他因试图闯入陷入危机,不得不提前结束历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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