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黑色的笔记本,柳晴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到院子里看到远处的大山灰黑一片。泾河龙村冬天的景致就像是黑白照片,没有带一点彩。眼前的大山还没有被雪覆盖着,一切都是原色,更像是裸着的孩童,简单而不羞涩。柳晴还怀念上次到泾河龙村的那个春夏之交,绿色映入她的眼帘。那时的村庄还有些绿意,像是穿着有点紧身的绿色的毛衣,该突现的全凸了出来,是那么的诱人,柳晴尽情在那时呼吸着绿草的味道。
睁开眼,那绿色的青草味儿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印象中,鼻孔里钻着黄土的味道。远处的大山渐渐地成灰色,最后消失在远处的一片蔚蓝的天际。西房后的红土让大山有了色彩,万山黑中一点红,在柳晴的眼前,这点红土像是点睛的神笔,两只眼睛盯着红土慢慢地朝着院门处走着,越走那片红就越淡,出了院子到了麦尔的院门口的大路上,那片已经消失了。再走回来,刚才的影象又恢复起来。柳晴抓了一把红土,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子光跟着母亲刚从奶奶家里回来,看到柳晴抓了一把红土放在鼻子跟前嗅,笑着问柳晴:“闻啥着哩?”柳晴说:“传说中这是魏征梦斩泾河龙王的地方,这红土是泾河龙王的血染红的,我闻一下会不会有血的腥味。”母亲不能理解柳晴的作为,说:“破土有个啥好闻的,臭不啦叽的。”子光说:“你闻到啥味了么?”柳晴说:“没有哩,闻了半天也闻不出有个啥味儿。”子光说:“土味你都闻不出来么?”柳晴又把红土靠近自己的鼻子上闻了起来,点着头,说:“是有股土味,一股潮气。”子光又说:“有没有闻到一股臊味?”
柳晴使劲闻了一下,说:“好像有一点臊味。”子光捂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说:“有臊味就对了,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往那块红土上撒尿哩,当然有股尿臊味了,没有味儿才怪哩。”听子光这样一说,柳晴一下把手里的红土扔了,用力地拍着手,说:“你们咱那么没有公德心啊,还往这上面撒尿,你没有听说那可是用泾河龙王的血染成红色的么?你们也不怕泾河龙王半夜来向你们索要他的血?在《西游记》里,他都向皇上李世民索要他的龙头呢,血也是不能白流的。”
子光觉得柳晴最近这一段时间太“可爱”了,先是整理方言,再收集儿歌、童谣,现在又对院子里的一块红土感兴趣了,他说:“依你这样讲,我们泾河龙地的人都不敢活咧,这房后面流着泾河龙的血,那边还有个叫单眼龙的石崖呢,说是泾河龙王的一个龙子的眼睛被个小神童给挖咧,还有那个银钱沟,据说里面藏了很多的银钱,银钱又叫麻钱,就是外圆内方的那种铜钱,在泾河龙里经常会挖得到的,前两天七叔在他家的后院子里取土给牛垫圈,挖出了几枚上面铸着‘康熙通宝’、‘乾隆通宝’的麻钱儿哩,这些东西在我们泾河龙村简直是太常见咧。”
柳晴问:“在这个破山沟里还能挖到那些宝贝啊?”子光看柳晴不信,说:“你爱信不信,我跟你说,就咱们家里,随便挖一会儿也能挖得到清朝的麻钱儿。”柳晴更加不信了,母亲这时走进来要把西房给火炉里加碳,听到子光在给柳睛吹着牛,母亲说:“你不要听伊卜在那里吹牛哩,还随便一挖就能挖到麻钱儿,那麻钱又不是他埋上的。他小的时候说北房的西边那间祖辈留下来的土房的墙角填着金砖哩,一个金砖娃娃整天在他的面前乱跑,说得跟真的一样,后来把那间土房拆了,连一个麻钱儿都没有挖着还说挖什么金砖哩,后来村子的医生出面了,摸了伊卜的头说伊卜发烧着哩,怕是把娃给烧糊涂整天说着胡话。村子的医生给伊卜量了一下体温,一看都烧到三十九岁咧,当时可把人给吓坏咧。”
“原来是把娃给烧糊涂了。”柳晴笑开了,母亲也笑着,柳晴对子光说:“你当时神经没有烧坏吧?怎么变得跟个神经病一样了。”子光笑着说:“你们说了你们还是不信,我小的时候就说银钱沟时藏着银钱哩,就是没有一个人信我的话。”
母亲把碳加进火炉里,把烧水壶架到火炉上,说:“信了你那些人才有病哩,你那是烧糊涂了才给人家乱说的,还说有个神仙给他托了个梦,神仙给了他指点,说个啥银钱沟里有银钱哩,不是医生量你的体温还不知道你兀是发烧烧成病咧呢。”子光倒认真起来,说:“你们不信就算咧,我小时候就是有个神经给点指点过哩,说兀个地方藏着银钱哩,要不然为个啥叫个银钱沟哩,不就是银钱沟里有银钱么。”母亲喝了一口水,说:“那兀是胡说着哩,老古时人(老年人)说,银钱沟从山顶上往沟里看是圆圆儿的一个沟,圆得像个银钱,才叫个银钱沟咧,哪像你说的那样咧。”柳晴听着有些纳闷,总觉得子光说得有点不对劲,随口说着:“神仙,你们不是不信神仙的么,咱们的神只有一个那让就是真主,那些道教的神仙怎么会指点给你这个信仰伊斯兰的穆斯林呢?一听你这是在胡扯着呢。”
“你们还是不信,不信就算了。”子光说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了几片茶叶,茶叶飘在杯子上端。子光手里的水跟母亲手里的白开水没有区别,除了水杯上面飘着的几片茶叶。子光说:“我跟你们说,那个神仙就跟《封神榜》电视上的那些神仙长得一模一样。”柳晴问:“你还看过《封神榜》?”子光说:“看过咧,小时候一回到家里就要围着电视看哩,咋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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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晴接过子光手里的水杯,看了一眼飘在水上面的茶叶就不想喝了,说:“我知道为啥那时候神仙给你指点了。那是你小时候看《封神榜》走火入魔了,才会有那种现象的。”
三个人围着火炉烤着手,突然间听到村子里人开始沸腾起来,男人女人们大叫着。“出事咧!”母亲喊着,掀开门帘就往院子里跑,子光跟柳晴也跟着跑了出。跑出了院门,只见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们疯了一样地提着尼龙袋子往大路上跑,母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声地问一个老大娘:“出咧啥事儿啊,你们咋这样子跑哩?”
老大娘边跑边招呼母亲:“伊卜娘啊,人说在银钱沟里挖出麻钱咧,赶紧去抢走,晚咧就让人给抢完咧——”老大娘刚一开口,子光喊了一声“还不信我说的,现在应验咧么?”边说边跑到自己的院子里抓起一把尼龙袋子就扯开腿地跑开了。
在村子里的人们已经涌向银钱沟了,女人小孩子老人们跑得没有子光跑的快,看到子光从他们的身边超过去,他们感慨着说:“还是年轻人跑得快,看到银钱没个命了。”远远地看到银钱沟口的一块梯田地里,人们堆在那里。路上都是泾河龙村的人和其他邻村的人,从银钱洞的大路上开来一辆铲车,铲车的头仰的高高的,飞一样地朝着子光开过来。
冬天气候本来就干燥,铲车“呜呜”地发着柴油机特有的声音,铲车后面的路被扬的尘土像台风袭来一样的。铲车呜呜地快速开来,子光抬头一看铲车的车斗子里满满的一斗子的麻钱儿,铲车的驾驶室里有两个人,一个人开着铲车,另一个站在司机的旁边不断张望着斗子时原麻钱儿。子光的个头也很高,趁着铲车的斗子经过自己旁边时使劲跳了起来,朝着斗子抓了一把。司机怒目圆睁,驾驶室里站着的那个更冲着子光骂开了:“GRD,地里那么多的你不去抢来抓老子铲好的,打死你个GRD——”铲车开得很快,一下子就开过去了。子光边跑边把从铲车上抓下来的麻钱儿装进口袋时,跳上路边的一个坎子到了一块梯田,又上了一个坎子,一口气上了几个坎子,把一群人甩在了他的身后。
发现银钱的地方已经被人转着的,灰色和黑色的衣服、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尼龙袋子把一个洞口般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子光几次想钻到人群当中,钻了几次都钻不进去。里面的人已经把麻钱往自己的尼龙袋子里装着,子光正在想办法怎样才能钻进人群当中抢几枚麻钱儿。突然一个硬块砸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阵阵的疼痛,正想捂着被砸中的部位,发现刚砸过来的是一把麻钱儿,高兴地趴在地上把麻钱抓进尼龙袋里。随之而来的是人群当中的吵骂声:“你个驴下上的,抢老子的,老子的你也敢抢?”“又不是你的,你也是在抢咧,你能抢我咋抢不得,你才是个驴下上的哩。”两个先人吵闹,接着开始打了起来。这边一开打,另外一边也开始动手打了起来,抢麻钱的人、打架的人全部围在一起,哄闹起来。
子光在外围捡着别人“不要”的零散的麻钱儿,正捡得兴起,隐隐约约听到传来鸣笛的叫声,想着自己抢不了多少,干脆提着手里的尼龙袋子回家算了。子光没有留恋,别人都往这一块梯田地跑着,子光却离开了,泾河龙村的人骂子光“脑子有了毛病咧么”。子光到了家里,把尼龙袋子里的麻钱和口袋里的麻钱掏出来,让柳晴和母亲擦去麻钱儿表层的泥土,自己跑到山顶上瞭望着银钱沟口的那块梯田。
POLICE的车已经把那一块梯田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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