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光扶着柳晴到了院子,邻居们早已经回去了。奶奶斜倚在西房北屋的沙发上,闭着眼睛默领“俩以俩嘿印兰拉呼,穆罕默孜者苏伦拉西”,她的手里拿着一串玛瑙泰斯比哈(回乡人常用的念珠)。这串红玛瑙的泰斯比哈是爷爷以前的最爱,爷爷从一个哈吉那里得到了,那个哈吉去了麦加朝了圣,回来就送给爷爷这串泰斯比哈。现在,这串由33粒红玛瑙制成的泰斯比哈在奶奶的手里随着奶奶的默念而转动着。
母亲听到开门声急忙从北房出来,看见子光一手扶着柳晴,一手提着一大袋的食材,柳晴的脸色还有看苍白,母亲问:“晴儿啥个话咧(怎么样啦)?”子光心里还在乐着,说:“没有事儿,医生说休息一下就行咧。”柳晴看了一眼内心喜悦脸面上强装镇定的子光,子光摇着头,他不想父母亲这么早知道柳晴有了身孕,他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母亲胳膊的血已经止住了,到村医那里重新包扎了一下。母亲出门去村卫生室的时候父亲还坐在北房里,他没有走出来,子光和柳晴也没有进去,直接奔到西房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还没有进门,柳晴就问子光:“我有了的事情怎么不告诉达和娘,让他们跟咱们一起高兴一下嘛。”子光说:“我要找个机会再告诉他,我觉得母亲刚才有点不太对劲,但哪时不对劲我还说不上来哩。”
推开房门,看见奶奶坐在沙发上,子光的心里一惊,奶奶让柳晴坐在自己的身边,训斥着子光给柳晴倒了水。奶奶突然抡起手边的拐杖,朝着子光的小腿打去。子光没有在意,一下子被奶奶给打个个趔趄,奶奶吼道:“狗儿啊,你大长咧,有事儿还不给奶奶说,你包(不要)以为奶奶年纪大咧,管不了事咧,我跟你狗儿说,奶奶是老咧,可奶奶的耳朵可灵光着哩,狗儿啊,你自己看着办吧。”
看来,刚才他和柳晴在门口说的话奶奶都听到了。子光嬉皮笑脸地给奶奶添了茶水,倚在奶奶身边,说:“我不是给你们个惊喜么?”柳晴也附和着说:“奶奶,您不要生气了,我们也不是要诚心骗您的,我们真想让你们惊喜一下。”奶奶抓着柳晴的手,说:“我这个可有个盼头咧,你要好好的养身子,给我们穆家生个大胖小子啊。”柳晴说:“奶奶您放心,我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白得就像法图麦一样的小子。”奶奶笑着,收了拐杖站了起来,说:“我也回去咧,今儿个给我的惊喜太多咧,惊喜的有点让我这个老不死的人有点承受了不了。”
奶奶说笑着就出了房门,子光和柳晴扶着奶奶出门,在院子里看到父亲,父亲忙用衣袖把脸遮起来。子光笑着说:“达,你这是咋咧?见了我们还把个脸盖住,出咧啥个事咧?”奶奶说:“莫管他,他是刚才上山背柴的时候脸被树刺刺给划咧一下,破了相咧,怕你们看了笑话。”子光说:“这个有啥好笑话的,上山被树刺划兀可正常的很哩。”有了奶奶的圆场,也有子光的说道,父亲这才把衣袖拿开。父亲的左右脸上分别有三条红红的划痕,划痕很粗,子光上前看了一下,说:“这么粗的树刺刺啊,达啊,这不像是树刺刺上的。”听着子光有些怀疑,父亲的心一下子就虚了,脸唰地就红了起来。奶奶说:“就是树刺刺给划上的,你达那是个睁眼的瞎子,瞎了眼咧么。”奶奶说到这里,还在为父亲抱不平,心疼起来,又看了看父亲脸上的划痕,说:“关系不大,好在你现在不是村上的干部咧,不经常出头露面的,好好的缓上几天,就好利索咧。”
父亲的脸还是红着,送着奶奶出了院门。父亲一进门就问子光从银钱沟口上挖来的麻钱儿啊达去咧,子光说收了起来咧。父亲怒目圆睁,让子光赶紧把那些丧门玩意儿扔掉。柳晴说:“那不是丧门玩意,是我们的幸运之星。”父亲听柳晴这么说,心里更生气起来,他心想:“就是因为这几个破麻钱儿这跟你娘打得要死要活的,你这个败家的婆娘说是啥幸运星,我天天跟你娘吵架是你们的幸运星,真是白生了伊卜这个达咧,娶了这么一个娘啊。”父亲坚持让子光把那二十一枚麻钱找出来扔得“远远的”,子光不干,柳晴也不同意,父亲两腿发抖,在院子里寻了很久,寻到一根近三尺长的木棍来要打子光。子光说:“那些麻钱儿就是咱们的幸运星,它们可给咱们带来了好运哩,我可不扔它们,你要打来打就行了,打死我也不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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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光还是说,父亲就朝着子光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棍。子光跳了一下,摸着屁股说:“我的那个亲达哟,你可真下手啊。”看到院子里有点乱了,柳晴忙着去护子光,父亲哪里会轻易放了手,又一木棍打下去,眼看这一木棍要落在柳晴的身上,子光一忍痛一转身,把柳晴护在了身子底下,这一棍又落在了子光的背上,子光感觉到自己的脊椎都快要断了。
这种被父亲打的感觉,对于子光来说已经太陌生了。二十几年前,子光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被父亲抓起来打那是“家常便饭”,二十几年后,父亲在子光的身上找到了许久都没有的那种感觉。母亲笑着开了院门,看见父亲正举着木棍打子光,子光的身底下是柳晴,柳晴已经哭泣着。
母亲扔了手里提着的一只老母鸡,那鸡像是被解放了一样“咕咕”地叫着飞到院子里去了。母亲指着父亲喊着:“努哈你这个老松,你娘的沟子你再打一下我儿子试试!”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父亲早已受够了母亲这种威胁的话,朝着子光又是一棍,子光也不再反抗了,死死地护着柳晴。
父亲没有停手,母亲看到院门后面的一把铁锹,提了铁锹就到了父亲的面前,拦住了父亲又一次抡向子光的木棍。父亲向后退了一步,骂着:“让他把那个破麻钱儿当个狗屁的幸运星,我让你们幸运,打死你们看你们幸运不幸运?狗送东西——”
邻居们又被父亲和母亲的吵骂声聚集在了子光家的院子里,子光扶起柳晴,问柳晴要不要紧。柳晴说:“我不要紧,要紧的才是你呢?你被老达打了那么多下,要不要去医院里看一下?”子光扶着腰,摸着屁股,说:“不用咧,这是往死里打啊,我还是不是他的儿子啊,他咋能对我下这狠手呢,小时候我调皮,他是恨铁不成钢,被打那是应该的,可我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被他这样打,你说我们请假回来就是为了讨这顿打么?”
柳晴不语,扶着子光到了西房,慢慢地上了炕,爬在炕上。
院子里还是乱哄哄的,父亲手里的木棍已经被邻居们夺下了,母亲手里的铁锹还牢牢地抓在手里,母亲骂着:“努哈就是个二玩子,狼煅着下来的,把我儿子就兀样子打哩,还想打我的晴儿,你打晴儿也不怕打着咧我的孙娃娃子,你这样子打他们,小心你们穆家断子绝孙啊。”母亲哭着,继续说:“中午的时候就老松这个二玩子打了一回,老娘忍咧就算了,把我打咧就打咧,你现在可好咧,打起伊卜和晴儿咧,干脆你个老驴松把我们娘母三个全打死算咧,我跟你老松说,你把我们娘母三个打死你老松也活不了几天,总会把你老松法办咧的——”
父亲自从听到母亲骂“打晴也不怕打着咧我的孙娃娃子”时就觉得眼前黑的厉害,天空中的星星从他的眼前闪过,他擦了一下眼睛,眼前还是闪光星星。看着天空中的星星,爷爷冲着他走来,手指着他骂着:“努哈你这个狗下上的,你就这样子把我的太孙子给你没了,你还有脸来看我,那个狗送滚,给老子滚——”父亲哭着哀求着,说:“达啊,我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啊,要是知道的话,我也高兴地很捏,把她肯定当皇后一样供着,我真的不知道啊。”爷爷冲着父亲吐了一口,又把父亲踹了一脚,骂着让父亲滚,说父亲没有脸见他。父亲喊着:“达啊,我是没脸见到你,我不活咧。”父亲手舞足蹈地喊着,邻居们围在他的身边。麦尔燕的父亲舒了一口气,说:“喊出来就好了,大家帮忙给抬到炕上,让缓上一缓,缓上一阵子就好咧。”
众人们又散去,留下了麦尔燕的父母和母亲站在父亲的炕边上,麦尔燕的父亲说:“麦尔燕,你去看一下伊卜小两口,让他们放宽心,别闷出个啥事来。”麦尔燕的母亲应了声应到了西房。子光爬在炕上,柳晴为子光揉着刚才被父亲打过的背部,看见麦尔燕的母亲进了房间,柳晴下了炕,给麦尔燕的母亲倒了杯水,说:“干娘,你啥时候回来的?”
干娘说:“幸亏我跟你干达回来咧,麦尔燕这个不争气的,我跟你干达不想见到她,可怜阿依舍这个娃娃咧,还好是回来咧,要不然你们家里可是要出人命咧。在你们两个没有回来之前,你达和你娘就干了一仗,你娘的手腕被割咧,你达的脸让你娘给抓破咧。”柳晴说:“我奶奶刚才来过,说是我爸的脸是背柴的时候让树刺划了。”子光说:“你没有上过山,你哪里见过那么粗的树刺。”干娘继续说:“你奶奶最后也来咧,一听晴儿去医院咧,一下子昏了过去,老太太年纪大咧,这一昏说院子里的人都给吓了一跳,幸亏没个事儿,要不然可闹大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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