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丝炖粉条已经盛到碗里,阿訇们也诵完了既定的《古兰经》章节,泾河龙寺阿訇捧着双手念着“阿米来”,其他的阿訇和村民们也跟着一起捧着双手,阿訇们的嘴里默默地经文。捧手的时间要比平时长很多,法图麦捧着双手,用一只手的大拇指抠了抠脸颊,对父亲说:“爷爷,好咧么?”父亲说:“不要说话,等下阿訇说好咧才能好哩。”阿依舍也捧不住了,放下双手扶着桌子的边沿,站在了板凳上盯着其他的村民。
阿訇大声念着“安兰乎满散而俩”开始抹着了一下脸,一直抹到下额。牛保相也跟着大家一起抹着脸,不过牛保相抹了两次。他的这一个动作被柳晴看到眼里,柳晴好奇地问奶奶:“麦尔燕的那个女婿抹了两次脸,咱们抹一次脸,一样吗?”奶奶说:“合适着哩,咱这个教门广哩,教门里又分好几个分教,每个分教的规矩不太一样,就拿这抹脸说吧,像咱们就抹一次脸,有的还要抹两次的,还有的在赞圣或者念讨白的时候要伸出食指哩,咱们这个分教也没有这个规矩。”柳晴听得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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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完脸大家开始端着碗吃起萝卜丝炖粉条,子光让柳晴也吃,柳晴瞪着子光说:“刚才给你提了鞋了,你的那个鞋多脏,手都没有洗,吃不下去。”子光说:“让你拿筷子吃,又不是让你用手抓哩,咋不能吃咧。”柳晴说着“没有胃口”。刚说完又开始犯起胃来,柳晴忙蹲在地上,捂着嘴,她感觉到手上还有子光鞋子的臭味,一时更恶心起来。
柳晴抓了自己的围脖,用围脖捂着嘴的鼻。阿依舍从柳晴的衣袋里取出一把钙片,说:“妈妈,我的手干净着咧,我给你喂。”柳晴笑着,张开嘴嚼着阿依舍喂给她的钙片。奶奶笑着,说:“还是阿依舍体贴,人都是女子娃娃是娘母子贴心的皮袄哩,看来真是没有错。”麦尔燕听到奶奶这样说阿依舍,心里又喜又怒,喜的是阿依舍和柳晴子光已经是一家人了,怒的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跟着别人亲。牛保相拍着麦尔燕说:“等圣纪过咧,咱把礼行咧,咱们两个也生一个,像阿依舍一样乖的娃娃么。”麦尔燕更伤心了。
柳晴吃了几片钙片已经舒服了很多,对阿依舍说:“阿依舍乖,妈妈好些了,你赶紧吃你的菜吧,你的菜都快冰了。”阿依舍应了一声,站在板凳上抱着碗大口地吃着萝卜丝。子光吃完了一碗,把柳晴面前的碗里的菜倒到了自己的碗里,端起来吃着,边吃边说:“真的有点冷了。”
吃饭的时间很短,阿訇们已经吃饱了。胭脂寺的马阿訇说可以做“嘟哇”了,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阿訇说再等一下吧,有点老年人吃得慢。等了几分钟,泾河龙寺的阿訇征求着大家的意见,大家点头同意,泾河龙寺阿訇捧着双手,大声念着“阿咪来”,大家放下手里的碗筷,捧着双手做着“嘟哇”。
阿訇们开始离席,泾河龙寺的阿訇和满拉们站了起来,开通了喇叭,诵念着送别的经文。来访的阿訇和泾河龙寺的阿訇们互道着“色俩目”。子光跟着阿訇们一起做了吃饭完毕后的“嘟哇”,看着阿訇们走出寺院,端着没有吃过多的半碗菜狼吞了起来,奶奶说:“不要再吃咧,回去再吃么,阿訇把嘟哇都做了,你还吃个啥哩。”子光说:“我吃过的,不吃就浪费咧,倒回桶子里回家就没有人吃咧。”柳晴也说:“把他吃着剩下的倒回桶子里,谁会吃他回锅的菜水啊。”奶奶又白了一眼柳晴,起了身,坐回到七叔家的凳子上。
牛保相也没有吃完,抱着碗将剩下的萝卜丝倒在了嘴里,咀嚼两下,把一大口全吞下肚子,噎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麦尔燕笑着说:“你看你个熊样子,又没有人跟你抢。”牛保相说:“刚才伊卜吃让奶奶给骂咧,我要是奶奶看到咧,那还不是一样地让骂咧。”麦尔燕说:“伊卜是她的亲孙子,她能骂哩,咱们跟他们离得远咧,她还管得多哩。”牛保相说:“要尊重老年人哩,他们对我们年轻人的行为看不惯得很哩,只要他不讨厌我就行咧。”干达盯着牛保相把碗里的萝卜丝炖粉条吞完,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递给牛保相,说:“看把你给噎得,不能慢一点吃么,喝点水,往下冲一下。”牛保相对于干达对于的突然间的一句话惊呆咧,盯着茶杯不敢伸手,麦尔燕接过干达手里的茶杯,递给牛保相,说:“咋么咧,我达对你好你还害怕咧。”牛保相笑着更开心了,对干达说:“多谢咧啊,姨父。”干达或许已经默许了牛保相对于他的这个称呼,也不再生气,淡淡地说了声:“喝么,喝完咧帮我把桌子还给学校哩,这是借学校里的桌凳,你看法图麦在旁边等着哩。”牛保相转过头,看到法图麦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把玩着她挂在脖子上的两只钥匙。
阿訇们离开了寺院,寺院里的村民们开始所各自家里的桌凳往回搬。子光看到寺院门口挤了很多人,坐在板凳上抓了一个馒头吃了起来,父亲瞪着子光说:“你看看你,人家都往回搬桌凳哩,你咋还坐着哩,咋一点都不着急哩。”子光说:“寺院门口挤了兀么多的人哩,你叫我咋出去,就不要说把桌子扛出去,我啥都不带说不定都出不去。”父亲不理睬子光,自己提了一张长凳就站了起来,父亲指着挤在人群中扛着一只课桌的牛保相对子光说:“你看人家麦尔燕的女婿,人家还不是一样地扛着桌子往回走哩,你就是懒得很哩。”子光不理父亲,依旧坐在板凳上吃着馒头。
寺院里的喇叭又响开了,“喂喂”地叫了两声,这是社头的声音,社头在喇叭里喊着:“各家各户可以到厨房的大锅里打菜咧,每家只限两勺,打完了的赶紧回家。”七叔提着一只水桶叫子光一起去打菜,干达听到了也提着自己家的水桶,柳晴看着寺院里已经乱成了一片,人们扛着四方桌和板凳挤在寺院门口,这时又通知大家打菜,嘴里便说了一句:“这么乱,不出事才怪哩。”
母亲说:“你奶奶刚才还说过你哩,你不懂就不要胡说咧,年年都是这样子,啊一年(方言,哪一年)出过事啥,咱是自己家里的人我才说你咧,要是旁人我早都骂上咧。”柳晴吐了一下舌头,抱紧了阿依舍。
突然间厨房的门口一下子乱了,后面的人还在围着,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群里出现了孩子们的哭声和大人们的谩骂声。寺院门口像是被传染了一下,也开始乱了,发出了男人们骂娘的声音。
柳晴的心里一惊,这是从来都没有的感觉。子光在打菜的人群当中,她站在板凳上也寻不到子光和身影,不由得担心起来,叫了一声“法图麦”,法图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桌子,她或许跟着父亲一起挤在寺院门口的那一堆人群里。
“出咧人命咧啊——”厨房的方向冷不丁传出来了一句,让听到的每个人心里一阵抽搐。母亲和干妈问:“怎么回事儿?”柳晴站在侄子上寻找着子光的身影,寺院里混乱一片,没有一个让柳晴的眼睛一亮的熟悉的身影,柳晴抱着两手,像是生日许愿的一样默默地念着:“呼大主啊,千万不要出事啊,子光和法图麦都不要出事啊,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让他们出事啊。”柳晴许了愿,又抬头寻着子光和法图麦的身影,还是什么都没有。柳晴又开始抱着拳许起愿来:“呼大主啊,你让我走进了你们的教门,让我回到了你们的教门里,我祈求你保佑子光和法图麦回来,他们平安归来,我以……”柳晴想着,要想让“呼大主”成全她的想法,必定要有一个适当的交换条件来抵押,要不然也不会灵验。柳晴想到了,心里默念着:“我以我留在这大山里为条件,生在大山死也在大山。呼大主啊,你就让他们平安归来吧,让子光平安,让法图麦平安。安兰乎个拜勒。”柳晴抱着两手乱念一通,自己念得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麦尔燕也站在板凳上,眼睛盯着寺门口没有发现牛保相的身影,又盯着厨房的方向没有看到干达和子光的身影,着急地在板凳上跺着脚,转眼看到柳晴跟她一样站在板凳上,抱着两手“许着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麦尔燕叫着:“晴儿,你这是干啥哩,这是寺院里啊,你咋跟个卡费勒一样啊,小心让老人们看到咧,让他们看到咧不把你打死也要打个半残啊,真是个半命二玩子。”柳晴赶紧放下手,心里想着:“许愿是汉民才有的,在这个地方许愿不是跟这个教门里的人对着干么,幸亏麦尔燕提醒得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不过子光和法图麦真能平安归来,我的这个愿也不是白许的,我一定会应了与呼大主交换的条件的。”
柳晴坐在板凳上发呆,法图麦提着自己的一只鞋哭着从人群中挤出来,柳晴睁眼看到法图麦,跑到法图麦的身边,一下子把法图麦抱住了,也哭着说:“法图麦,你可把妈妈给吓坏了。”法图麦说:“寺院门口人多的很哩,一下子像墙一样的倒开咧,不知道谁家的板凳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快要砸到我咧,麦尔燕姑姑的男人用桌子把我挡住了,兀个板凳打到了爷爷的腿上,爷爷拌倒咧,后面的人一下子就围了上来,麦尔燕姑姑的男人把我从人群里拽了出来,人都拥成一个团咧,我死挤着才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柳晴抱着法图麦,哭着说:“回来就好,没事儿。”法图麦哭得更厉害了,说:“学校里的课子砸坏咧么,我给老师咋么说哩。”柳晴说:“大不了,班长咱们不当了,课子咱们赔给学校就行了,你不要哭了,你回来了妈妈就高兴地。”母亲一把拉开柳晴,问法图麦:“你回来咧么,你爷爷咋还没有回来。”法图麦说:“我爷爷跟我是在一块儿地,刚才人挤得厉害的很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咋挤出来的,我只看到了很多人的腿,我就是他们的腿上钻来钻去的,钻着钻着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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