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光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清真寺里洗了个“乌苏”(大净),在路上碰到了几个老年人,子光躬着身双手作着揖跟他们都道了“色俩目”。老人们当时愣了一下,按照礼节只要有人对他们说“色俩目”,他们都要回“色俩目”给来着。老人们的眼神告诉子光,他们已经想不起来眼前这个对他们说“色俩目”的年轻人是谁了。不过他们的样子子光还能辨认的,在说“色俩目”之前也给他们称呼着。子光离开他们没有几步,就听到一个老人问:“刚才这个说色俩目的小伙子是个谁呀,我咋没有印象撒?”
另一个老人也躬着身,身体有些驼背,回头望了子光的背景一眼,说:“好像是努哈的后人,前两天听努哈大寺门口说过几天就是他达的三年的日子,叫了他后人和老七回来给过乜贴来咧,这娃娃几年不见长得都认不得咧。”另一个说:“就是前几年娶了个汉民媳妇子的那个伊卜?”那个人应了声。另一个说:“这娃娃出息咧,到外面来引了一个媳妇来,老子英雄儿好汉,努哈供养他上学看来没有白供养啊。”那人说:“听说伊卜还把引下的那个汉民媳妇也领回来咧,好像是回来坐月来咧。”另一个说:“生养的第几个啊?”那人说:“第一个,听说就是第一个。”另一个说:“不对啊,这都娶了媳妇子好几年咧,有个四五年咧吧,努哈他达殁了都三年咧,他们应该都要生第二胎咧吧。”
69書吧
老人们在寺门口聊着天,靠在东边的墙角晒着冬天的太阳。太阳在这个时候最知道老人们的心思,天气连一点风都没有。在冬天里,有这样的天气那是最天的幸运啊。子光到了满拉们的经房里,见到了本家的一个满拉,给那个满拉做了个揖道了“色俩目”,给满拉说了要去给爷爷上坟的事。满拉说:“正好有空着哩,等我洗个阿不代思一块走。”子光说:“不了,我先回去,香和火柴都没有带,我回去带一趟。”
子光出了清真寺就把白帽子脱下了来,装在大衣的口袋时,从另一个口袋里掏了一只梳子梳一会儿头。虽然冬天出着太阳,但头发已经结了冰,梳子上也粘着冰。子光梳了一下,梳不开,就把梳子装进口袋,用手捂着头发,用手上的温度把头上的冰化了,再掏出梳子快速地梳理了一番。到了家里,子光到镜子面前梳理了一下他平常的那个三七分的头发,慢慢地把白帽子戴在了头了,又照了照镜子,从衣柜的上顶拿了一包香,又取了火柴开始慢慢地往自家的坟园里走了。
泾河龙村的坟园也具有自己的特色。坟园不是村庄共有的,而是每个家族均有一块地,在那块上埋着的只能是自己家族里的人,其他家族的人是不能埋到他们的坟园里的。子光家的坟园在北山上的一块平块里,以前是一块耕地,后来就做成坟地了。爷爷以前说过,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开始在那个地方埋了,那个地方睡了他们家族里的很多亡人。到了坟地,子光有点傻了眼。
回乡人的坟一般是没有立碑的习惯的,以前爷爷带他来上坟的时候还会告诉他具体哪个坟是谁的,但现在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哪个是太爷爷的坟,哪个是太奶奶的坟,他一个都认不清,更纠结的是,他是给爷爷来上坟的,还爷爷的坟是哪一个都不知道。正站在坟园的边上犯着愁,本家的满拉骑了摩托车到了路边上喊着子光的经名,子光应了一声。满拉喊着说:“你爷爷的坟不在这儿咧——”子光听得不清,满拉给摩托息了火,走到子光的旁边,说:“伊卜啊,你达没给你说你爷没有埋在这儿。”子光问:“这儿不是咱们的坟园么?”满拉说:“这儿睡得咱家的人太多咧,这个地方下面那一块有水哩,不能再睡人哩,种庄稼是可以的,现在咱家的坟园挪到了西山上的黄土崩崩子上咧,你爷爷的坟在那儿哩。”子光说:“这儿也是咱们的坟园,就先在这儿上个坟吧,都是老祖先哩,坟还是要上的,不过这现在都不知道具体哪个是谁的坟了。”满拉说:“兀你就见土堆都插上香吧。”子光取出一把香,用火柴点着了,见个土堆就把香插上,还有些地方子光以前记得好像还有坟的,现在却变成平地了,旁边好像还有几个坑。满拉说:“你在那些坑边上也把香插上,那也是坟,前年下雨的时候有几个坟塌咧,都是咱老祖宗哩。”子光照做,在土坑的边上也插了香。
站到满拉的旁边,给坟园做了揖说了“色俩目”就朝着坟园的方向跪下了,满拉开始诵着阿拉伯语的经文。念完一段经文,满拉带着子光做了个“嘟哇”,起身向着坟园的方向说“色俩目”。出了坟园,子光坐上了满拉的摩托车开始在泾河龙村的山路上颠簸着。摩托车是满拉两年前买的,泾河龙村的人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清真寺的大院里停着的那辆黑色的轿车就是阿訇前年购置的。“现在的满拉们都有了摩托车了,七队的那个满拉给他还买了个面包车,七队人住的远,到寺里礼拜不方便,前几年打算给七队盖个梢末寺(方言,意为分寺),后来兀个满拉买了一辆面包车,来去地拉礼拜的人,兀些个人每个月固定给他交点油费。人家现在美炸咧,一个月有固定的收入,还有平常念锁儿的海地也,是我们满拉当中收入最高的一个。”满拉说道,摩托车嘟嘟地有点吵,子光听着不清楚,满拉只顾着自己大声说着。
绕过泾河龙村的村庄,过了一条河就到了西山的黄土崩崩上。黄土崩崩原来是子光家里的耕地,子光还记得以前自己在地里赶着牛犁地的样子呢。现在退耕还林,地里的树都比碗口粗了。满拉带着子光上了崩崩,在一块平地的尽头,看到一个近一米高的土堆,土堆靠着坎子,更像是上面的一块地溜下来一堆土。土堆和土堆的旁边都是些干蒿草,满拉说:“兀就是你爷爷的坟咧。”子光不由得心里难过起来,走到爷爷的坟边,躬着身把坟上的干蒿草拨掉了,又把旁边的蒿草拨掉了一些,满拉说:“不用拨咧,把香点上就行了。”子光停下了手,站了起来,准备点香时又停了下来,说:“草要拨一下,冬天的草可干着哩,咱们点了香上完坟走咧,要是着起火来这山都要烧起来,兀不是把这爷爷放在火上烧么,这太不合适咧。”说完又拔了一会蒿草,把拔掉的蒿草抱到一个山沟里。满拉说:“我都上了几年的坟咧,都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你也太担心咧吧。”满拉嫌子光太磨叽,催了几次,子光算是把爷爷坟上的草拨干净了,又拨了一块坟边儿上的蒿草。
满拉抓了一把草的棅草叶放在屁股下坐着等子光拨草,等了一会儿,以催着子光点了香。子光刚把香插到坟上,满拉没有等子光走到他的旁边就开始独自一个人朝着坟做了个“色俩目”诵起来《古兰经》的章节了。子光拨得正兴起,听到满拉开始念经文了,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匆匆地走到满拉的身边,对着爷爷的坟做着揖道了“色俩目”朝着坟的方向跪着。念完经文做了“嘟哇”又给爷爷的坟道了“色俩目”,子光给了满拉十块钱的“海地也”。满拉犹豫了一下,把“海地也”装进了上衣口袋里。满拉说:“你要是嫌草多的话就多拨一会儿吧,我还要去念个锁儿哩,兀我先走咧。”子光回头望着爷爷的坟,香还爷爷的坟上飘着烟。等子光回过头,满拉已经下了蹦篷骑在摩托车上走了。
子光又在爷爷的坟头上坐了一会儿,拔了一会蒿草,到了晌午快吃饭的时候才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家。母亲看到子光,说:“咋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上个坟也不用这么久啊?”子光没有说话,在脸盆架上拿了脸盆开始洗手洗脸。母亲又说:“你达是不是给你没有说你爷爷的坟不在老坟园里,你爷爷埋在西山上哩。”子光说:“是满拉把我带着过去的,我先到了老坟园,也上了坟,后来才到我爷爷的坟上。”母亲说:“那满拉又把你给带回来咧?”子光说:“是我自己走着回来的。”母亲把饭放在桌子上,说:“满拉咋不带你一块回来哩?你爷爷的坟到屋里要走半个多小时才到哩,要是坐摩托几分钟就回来咧。”子光说:“我在坟上拔草哩,满拉说要去念锁就先走咧。”子光说着,擦着脸,柳晴也从厨房时端来洋芋圈圈放在桌子上,叫着子光赶紧吃饭。母亲问:“兀你给满拉子撒海地也了么?”子光拿了一个洋芋圈圈,醮了一个蒜汁,咬了一口说:“撒咧。”母亲问:“撒咧多少?”子光说:“十块”。母亲还没有说话,父亲走了进来,说:“人家现在上一个坟都要十块钱的海地也哩,你请了满拉上了两个坟,才给人家十块钱。”母亲说:“别说咧,你又不给伊卜说他爷的坟在哪哩,也没有交待要给满拉撒多少的海地也,现在来说这个有个啥用哩,不过海地也就是个心意,多少意思一下就行咧,不要太在意。”
柳晴说:“给满拉撒海地也就像汉族给庙时的香油钱一样,多少就是自己的心意,有了就多给,少了就少给,哪有打肿脸冒充个大胖子的。”父亲听了,骂着子光:“伊卜啊,这几年你的媳妇子你是咋个教育的,海地也能跟老汉人的庙里比么?说话也没有个分寸,咱自己听了也就算咧,要是让外人听到咧,那还得了?”父亲骂着,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柳晴知道父亲骂子光是因为自己比喻的不恰当,吐了一下舌头低着头吃洋芋圈圈了。母亲说:“你咋能说伊卜哩,晴儿也只是比较一下,意思就是兀么个意思。”父亲瞪着子光,说:“咱本家就出了兀么一个满拉子,你给人家的海地也出的少了,让人咋好意思下次再请人家给咱家先人上坟哩,你们这么人做啥事也不考虑考虑。”
母亲说:“考虑考虑,你考虑的周全的很,给伊卜都没有交代他爷爷埋在啥地方,现在你还有理咧还。”父亲说:“我是没有交代,可兀是那爷的坟,我没有交代他就没长个嘴,长那个嘴是出气用的么?”子光说:“你们也不要吵咧,等下我再被海地也给满拉就行了,有必要这么吵来吵去么?”父亲说:“你们吃,我不吃咧。”说完就端着茶杯出了房子。母亲瞪着父亲的背影说:“不吃就不吃,驴脾气还大的很,不吃咧给咱们省下,伊卜你吃,你和晴儿多吃点,给老不死的不要留,不吃把他饿死给算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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