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完婚礼三天后,子光就带着柳晴到南方打工了。柳晴说要自食其力,不要父亲的赞助,跟着子光到了工厂里做了一位普通的生产线工人。这一干就是四五年。从第一次与泾河龙村照了个面到第二次回到泾河龙村也已经四五年了,在这四五年里,子光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爷爷。
69書吧
柳晴翘着脚躺在热炕上,她想着四五年前可没有这么舒服的热炕啊。现在与那时不同,那时正是春夏的季节,现在是冬季啊,天冷得很,有时候柳晴想上厕所都嫌太冻了只能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穿了子光厚厚的羽绒服跑到厕所里解决了。
法图麦已经洗好脸,一个比法图麦小一岁的女孩子来院子里叫法图麦一起去上学。母亲说:“兀个女孩是麦尔燕的,麦尔燕家里就麦尔燕一个娃,原来是想发落给伊卜的,伊卜结果就从南方引了一个来,把麦尔燕给耽散哈咧,就在伊卜娶了媳妇子的下半年,她达她娘就给麦尔燕招了一个亲,是外地的,兀人不行,后来就跟着庄里的几个地痞混混耍在一起咧,刚开始哩光是打打牌,后来赌上咧,麦尔燕管他管得紧的很,输了钱给别人还不上,就回到家里闹事儿,把麦尔燕给打了几顿,麦尔燕她达她娘看不惯,说了她女婿几句,她女婿把麦尔燕她达和她娘也给打咧。从她以后,她达她娘就经常跟她女婿闹活开咧,后来实在过不下去咧就在今天的春上,麦尔燕就跟她女婿把婚给离了。”柳晴问:“那麦尔燕呢?”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还能咋样,带着的女娃,还好她达她娘有几亩地能养活麦尔燕娘母两个,要不能麦尔燕还不道变成啥个样子哩。”
子光给火炉里加了两块碳,笑着对柳晴说:“你看我当年多抢手,村子里就有女娃等着跟我成亲哩,你现在知道了要好好地对我,要不然我离开你还能找到人哩。”柳晴说:“离开你这也能找到比你更好的呢,咱们两个要不也离了算了,现在离婚的人那么多,寡妇也多的是,你随便挑一下就行了。”母亲“呸呸”地吐着,说:“你们两个不能说些正常一点的,这么大的两个人咧,说话还不如法图麦哩。”
柳晴一想到她跟子光结婚的那天,麦尔燕忙前忙后,把柳晴的婚事都当成自己的婚事了。母亲低声跟子光说:“你娶咧晴儿的那天,麦尔燕还哭来她,她娘说那天晚上麦尔燕还昏过去咧。”子光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还昏过去了。”子光想了想,母亲应该说得没有错,结婚的那天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有人像是哭了一下,当时也没有留意是谁哭的,经母亲这样一提,那个人就是麦尔燕了。麦尔燕哭昏的事也应该是真的,要是平常他去南方的时候麦尔燕都会送他的,然而那次,麦尔燕没有送他,她达她妈也没有见到面。
麦尔燕的父母亲当然是伤着心的,虽然说她的父母亲已经是子光和柳晴的“尼卡哈”(证婚人)。回乡人对“尼卡哈”的感情很特别,按照教规,子光应该把麦尔燕的父亲叫干达(义父),把麦尔燕的母亲叫干妈,麦尔燕就是子光的干妹子。但子光一直没有把麦尔燕的父亲叫过干达,叫巴巴(叔叔)叫了二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一时改口也改不过来,麦尔燕的父亲说:“还是别改了,称呼个啥都行哩,最主要是娃娃们把他当个干达就好咧。”
子光还是按照以前按照泾河龙村的习惯,称呼麦尔燕的父亲为“巴巴”(叔叔或伯父),称呼麦尔燕的母亲为“新妈”(对叔叔或伯父的妻子称呼)。麦尔燕早已把子光称“哥哥”了。虽然麦尔燕的父母亲成了子光的“干达干妈”,但子光和柳晴还是叫他们“巴巴新妈”。
子光也斜躺在炕上眯着眼睛小睡了一会儿,听到母亲在院子时喊着:“伊卜啊,你奶奶来咧——”子光从炕上跳下,边穿鞋边揉眼,刚掀开门帘,奶奶就躬着身子到了屋子里。奶奶说:“刚才碰到法图麦,说是你回来了,我等了一会儿瞧不见你的人就走上来看看你,我娃坐车坐得好着么?”子光说:“好着哩,本来是要去看你的,就是有点累咧,想缓下再去的。”子光叫醒了还在睡觉的柳晴,柳晴见到奶奶奶也要忙着下炕,奶奶说:“别下了来,你在炕上缓着,我是闲着没事儿干,上来看看你们两个。狗儿,你睡吧。”奶奶把小孩子都叫“狗儿”,奶奶说得是地道的回乡方言,有些话语上柳晴听得不太懂,她想问子光,子光忙着给奶奶倒开水,她就不好再问了。
父亲劈完柴进到屋子里,问子光给奶奶说“色俩目”了么?子光说:“没有”。父亲就开始骂子光了:“你的那些个书都白念了,见了你奶奶也不说色俩目。”奶奶说:“都是自己家里的人,伊卜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咧,哪里还记得这个礼节。”母亲说:“以后见了村庄里的长辈,尤其是年纪大一点的,都要说色俩目,要不然人家笑话咱们家里没个家教,也笑话你达哩,你达那是有面子的人,兀可丢不得。”
子光不好意思地挖着后脑勺,父亲连问:“听到咧么?”子光应声说:“知道咧。”泾河龙村的人都有尊老爱幼的习惯,见到长辈们要主动说“色俩目”,要不然会被泾河龙村的人们笑话,说某某人家没有家教,孩子们见了长辈们连个“色俩目”都不会说。奶奶在这方面看得淡了,别人说不说都不在意,更何况是子光。
子光端了一杯水给奶奶,看了一眼奶奶。奶奶的白头发比以前多了很多,以前稀稀的才能看到几根,现在的黑白发才能找到几根。奶奶的牙齿掉的没有几颗了,四叔上次从省城回来,把奶奶带到市里的医院里给奶奶装了两排假牙。奶奶说:“这牙齿还是自己的好,不过没牙的时候,这假牙还不错哩,吃豆子都行咧,就是每天都要拿下来刷,还要泡药水,麻烦着哩。”子光跟奶奶聊天,奶奶虽然头发花白,牙齿换上了假牙,但听力还是很不错的,有几次母亲跟子光讲话,子光都没有听清楚奶奶就听到了,奶奶说:“狗儿啊,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的耳朵咋就听不到哩,你到我这个年纪那么得了啊?”
奶奶一直跟子光聊到晚饭的当口,奶奶在炕上盘着腿,吃了两碗长寿面。子光只吃了一碗,奶奶笑着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可咋办咔,我像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一次能吃四五碗哩,有一次我吃了九个馒头喝了两碗米汤,把你爷爷都给吓了一跳,你说我兀时候吃得厉害么?”
柳晴听着,把眼睛瞪着大大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一餐能吃九个馒头两碗稀饭,馒头是加碱的馒头,不像南方的馒头那样虚,加碱的馒头柳晴一餐才能吃四分之一不到,和子光两个人合作才能吃完一个,奶奶却要一个吃九个!北方的碗也不像南方的碗那样子小巧,北方的有吃饭都是用大碗,北方的一碗就足足有南方的三碗还要多一些,奶奶还能喝这样的两碗米汤!九个加碱馒头,外加两大碗米汤,真让人有些不可思议。显然,柳晴不相信奶奶说得是真的,她认为奶奶那是在夸大其词。
父亲说:“你那时可是村上干活最厉害的女人,村子的小伙子都比不上你干活,能吃饭才能干活哩。”父亲这样说,柳晴也觉得父亲说得有点道理,吃的多才能干的多,影视剧《薛仁贵》里的那个薛仁贵不是就比别人吃的多干活比别人厉害吗?一想到这样,柳晴也慢慢地相信了奶奶说的话。奶奶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比不上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光从吃上就能看得出来,你看我现在啥活都不用干,一顿饭还能吃两大碗干面哩,你再再看伊卜,跟媳妇子两个人才吃了一碗面,吃都吃不动,哪还有力气干其他的哩。”奶奶越发地感慨起来,把自己、父母亲、还有子光这三代人做了一个全面的比较,最后奶奶发出了她的结论:一代不如一代。
奶奶说:“你爷爷的身体也算不错咧,可比你达的强多了,你达看看一下,现在也才过中年,身体已经差得不行,劈个些劈得哈喽气喘的,还好现在不用干地里的活咧,地都种了树种了草了,咱们啥也不用管还能拿到钱哩,这比以前可好多咧,要是还干地里的活,我看你达的身体吃不消,说不定还不如我哩。到了你们这一代,兀就差得不能再说了,你没事的时候要多走动走动,你看看你的那个身体单薄成啥个样子咧,风一吹就能把你跟晴儿两个人吹走,你们这个身体还能干个啥?我在电视上看咧,工厂里的工人每天都在机器前面站着哩,吃得上也差得很,都是用烂肉炼出来的油,还有人家从地沟里捞出来的,你说那个能吃么?”奶奶说到这里,问子光:“你们都咋吃着哩,在外面可不能把嘴给吃坏咧。”子光说:“吃不坏,工厂里有少数民族的食堂里,请的厨师都是咱回乡的人,有一个还是咱泾河龙村的人哩,就是五队的麦岁儿的后人,你知道的。”奶奶说:“兀我就放心咧,出门在外容易把嘴给吃坏了,你们可要当心哩,回回穆民可千万不要吃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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