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的母亲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悠扬,听起来有点沙哑。黑压压的夜色笼罩着整个泾河龙村,把村子里的人压抑着,这黑色巨大的力量将村人们向喜儿家的院子里聚集着。子光所在的地方按规划是二组,不过村子里的人还是习惯性把子光和麦尔燕这个组叫二队。队是农业学DaZai的时候设立的,那时人们吃大锅饭。泾河龙村那时也不是泾河龙村,叫红太阳生产大队,大队又分了九个队,生产一队、生产二队……一直到生产九队。实行包干到户以后,红太阳生产大队就改成了泾河龙村。不过村里上了点年纪的人还把村委会所在地方叫“大队”,把子光所在组叫“二队”。胭脂镇以前叫东方红公社,后来改成了乡ZF,前两年升级成了镇ZF,到了现在,泾河龙村的还是把镇ZF叫公社。
父亲从喜儿家里回来,流了一把脸,拿着一只锄头要出门,子光问父亲:“大半晚上你拿只锄头干啥去呢?这又是冬天不干活地,还拿把锄头。”父亲说:“喜儿跟卡费勒跑了事情让寺里的社头告到公社里咧,公社里说这个事情他们管不了,社头说要把事情闹的大一点,这样的话公社里才会管的。”子光又问:“兀你们现在干啥去咧?”父亲说:“社头跟乡老们商量了一下,说要白三十把她的女子白喜儿交出来,要不然就上他家房揭他家里的瓦,不行咱就把他们的房子烧咧,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啊,一个回乡的女子娃娃跟着卡费勒跑咧。”父亲又骂着“丢先人的脸哩,真是羞他屋先人”。
父亲要出门,母亲开了窗叫住了父亲,对着父亲说:“伊卜他达啊,你可不能做这些没有天良的事情啊,你咋能去拆人家的房揭人家的瓦哩,你可不要去啊。”父亲把锄头一扔,对母亲说:“娃他娘啊,你以为我愿意去啊,这个事情谁都不愿意去做,人家好不容易盖上的房你说咱们咋能去把他们的房子给拆了呢,可是社头和乡老们决定了的,咱不去又不行,以后念个锁儿干个啥的还要靠他们帮忙呢,咱不去是不行的。”母亲担心起来,拉着父亲的胳膊说:“兀是喜儿跟着卡费勒跑咧,你也没有好好想一下,咱们的海地车也有些年月了,她一个人在外地哩,说不定也跟着卡费勒过到一起去咧,你今天能上白三十的房揭白三十家的瓦,他们迟早会上咱的房揭咱家的瓦的,娃他达,你好好想一下,做人不能太缺德。”父亲说:“不去不行哩。”母亲又说:“你也是当了很多年村长的村干部,虽然说退下来咧,可法律你也是知道一点的,千万别让村庄里不明事理的做犯法的事情啊。”父亲又嘿了一声,提起锄头出了院门。
柳晴坐在炕上心里动得紧,感觉到要出什么事情。叫子光到院子里听喜儿家院子里的动静,子光说:“你好好地缓你的,他们再闹也不会闹到咱们这里来,你就放心的睡吧,没事儿不要瞎操心,真是咸叫萝卜淡操心。”柳晴瞪了一眼子光,自己下了炕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喜儿家的院子里。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每个人都拿着铁锹和锄头。柳晴忙喊着子光:“子光,快来看啊,好像要出大事了。”子光没有喊过来,倒把母亲从炕上喊了下来。母亲的病还没有好利索,身子也很弱,柳晴扶着母亲站在崖上望着。
村庄里还有人往喜儿家的院子里走着,干达也去了,跟父亲站在一起,干达手里拿着一只铁锹,那保铁锹是干妈填炕时用的破铁锹,干达对父亲低声说:“这等一下真的要拆人家的房么,大家都是老农民哩,要是真拆的话,咱们两个怎么办啊?”父亲叹了一声,说:“你跟我两个跟着就行咧,这么多人哩,还真叫咱们两个老家伙上房拆瓦去啊。”干达说:“你刚才还没有来,我叫有几个年轻人说什么时候日踏老逛山,保护青壮年,肯定是叫咱们这些上了点年纪的人去拆房揭瓦哩,你要住意啊,不得不防,还有你以前当做村干部,你上去了才会带其他人上去。”
母亲站在岸上望着喜儿家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喜儿家的院子里有挂着一盏很亮的灯,把每个人的脸照得闪闪发光。母亲又喊了一声子光的名字,子光极不情愿地从西房里走出来,法图麦也不做作业了,跟柳晴站在一起,问:“晴儿娘,这是干啥着哩?”柳晴把法图麦拉回了西房南屋里,给法图麦说:“法图麦你不要出去,阿依舍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她害怕哩,这小孩子睡觉的时候要有一个人在身边陪着,要不然会有伊布劣斯害她呢。”法图麦也是懂事的孩子,爬上炕拿起一本数学课本做起练习。柳晴把法图麦和阿依舍的鞋子排放整齐,对法图麦说:“你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吧。”法图麦摇着头,柳晴又说:“你不要害羞,不会做就问我,我给耐心的讲给你的。”法图麦说:“碰到不会做的我再找你,让你给我讲。”
出了南屋,柳晴看到子光扶着母亲站在崖上观望着喜儿家院子里的动向,柳晴也走到崖边上,母亲让柳晴扶着自己,叫子光赶紧下去把父亲找回来,不要让他在那时凑热闹了。子光看到崖下的那么多的村人,不想下去,母亲骂开了:“你真是个打不出粮食的,你达在底下哩,等一下他们让你达上白三十的房揭人家的瓦你就高兴咧?”子光嘟着嘴,摸着后脑勺,不怀愿地绕过麦尔燕家的院门,下了斜坡朝着喜儿家的院子里走去。
到了院子里,子光找了半天才找到父亲和干达,他们两个原来是站在人群当中的,后来村里的乡老和社头来了,父亲和干达就被村人们挤到了后面。人群当中站着九长乡老和社头,还有社头家的大儿子,在邻县的寺里念经,那个寺里给外地的满拉们也放寒假,社头的大儿子一回来就碰到喜儿的这个事情,就跟着社头到喜儿家里“主事”来了。
二队的乡老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戴着白帽子。山羊胡子问坐在地上的白三十:“你把你女子交不来么?”白三十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弱弱地说了一句:“我女子都不在家里,你让我交什么啊,我交啥哩呀?”社头的儿子说话了:“这是咱教门的事儿,你咋能让你的女子跟着卡费勒跑咧呢,这不是丢你家先人么?”子光站在父亲的身边,要拉着父亲和干达离开,父亲说:“这咋好意思走哩,都没有一个人走的,你看一下都是往这里来的人,乡老说了没家没户最少要来一口子人哩,咱走咧以后叫我跟你干达在泾河龙村咋做人哩,你个瓜娃娃知道个屁,你把人家依哈牙看一下,一回来就主事儿了,你也是个大学生哩,咋不到人前头说话去哩。”子光说:“你这是开玩笑哩还是说真的,你要是开玩笑我权当你……”子光本来想说“权当你放了屁算了”,但回头一想说这话的是自己的父亲,说这一句话就有点大不敬了,停了一下接着说:“权当你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让到人面前去干啥去哩,让我去拆人家的房揭人家的瓦,你可真是会想啊,你要是不回去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娘不放心你才让我来叫你回去的,你不回去就算了,但是不要上人家的房揭人家的瓦。”父亲说:“兀你先回去吧,事情的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着哩,回去吧。”
子光往门外走了两步,听到社头的儿子依哈牙又开始说开了:“你这样纵容喜儿也是叛教哩。”白三十站了起来,指着依哈牙骂着:“依哈牙,你这个狗松东西,你碎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哩,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哩,我就是教不出我的女子娃娃,你就说我是叛教哩,你念了几个经就给我们乱下哈空(回乡方言,意指规矩),阿訇都没有学成哩就开始下哈空咧,我看你也念不成个好阿訇。”就在白三十骂依哈牙“狗松东西”的时候社头已经瞪大了眼睛,那眼睛像是一只猛兽的血口朝着白三十张着,白三十的话还没有说完,社头冲上去就给了白三十一拳头,白三十的嘴角马上流出了鲜红的血。这时,村里人又开始把包围圈收紧了,站在前面的几个人已经举起了铁锹,像是等着社头或乡老还是伊啥牙的一声令下冲上去狠狠地砸白三十一样。
看到社头开始打人,喜儿的娘又开始哭开了,边哭边说:“你们咋就打人咧啥,我们刚少了一个女子,现在你们这么多的人又来我们家时来了,还把我家的掌柜的给打了,你们打我好了,你们也来把我的命给要了吧。”喜儿的娘哭成了习惯,只要是哭,她总是难哭出丧事的音调来,有几个青年站在子光的身边,听着喜儿娘的哭声笑着,说:“这又没有死人,看把她给哭得,不就让社头打了一拳嘛,至于哭成这个样子么?”子光又开始觉得喜儿娘的哭声更有艺术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到录音,开始录制喜儿娘的哭声,站在他身边的几个青年看到子光在录音,就悄悄的一句话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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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当中的喜儿娘又开始一声比一声悠扬的哭调,依哈牙指着喜儿娘喝道:“再不要哭咧,再哭我的嘴撕烂哩,长了嘴只会哭还能干啥?”白三十也骂着依哈牙:“依哈牙你个狗松东西,对一个女人骂个屁哩,有本事来骂你爷来,你也就是那个求松本事,跟个女个较个屁的劲哩。”白三十骂得是依哈牙,社头站在依哈牙的身边脸上又是阵红透。社头又问:“把畜牲白喜儿交出来——”
白三十说:“喜儿我都找不到你让我交个屁哩。”社头连说着几个“好”,拉出了二队的乡老,乡老捋着他的山羊胡子,又指了指白三十,嘴里说不出一个字,指了半天,山羊胡子眼睛一瞪,说:“好,不要怪我们,我们做得仁至义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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