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家院子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门口都围着人。子光几次想从院子里走出来,往外面挤了挤,他想从人群中钻出来,正钻着一个声音骂开了:“哪个狗松东西,人家都往院子里挤哩,你还往外面钻开咧。”那人抬头一看是子光,说:“伊卜啊你也来咧,人都来咧么还咋往外面钻呢撒,你都是见过大场面去过大城市的人么,咋还见不得这场面哩。”子光笑着,说:“下午的时候喝的米汤,这伙儿尿急的很,人有三急哩,我出去方便一下。”那人笑着,指着喜儿院子的西北角,说:“茅房不是在兀达哩么,你跑到外面尿个屁去哩。”子光呵呵地笑了,说:“时间长咧没有回来咧,忘记了他们家的茅房在兀一头子咧。”子光转身要往茅房的方向走,他并不是想去茅房,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钻出喜儿家的院子里。
院子的西北角有点暗,灯光照不到那里,黑乎乎的一片。子光刚转过身,那人又叫住了子光,说那边黑,要小心哩。子光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那人又叫了一声子光的名字,热情地跑到子光的身后,一道亮光给子光铺开了路。那人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提着铁锹,跟在子光的后面。子光说:“没事儿,你在那儿看着去吧,他们家院西的高崖上面就是我们家,我熟悉着哩,你不用给我照手电筒咧。”那人小跑两步,追上子光,说:“你刚才不说我还没有感觉,听你一说我也有咧感觉,正想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哩,有你做个伴,咱一起走。”子光本想找个借口,却不曾想那个是真是有“三急”,心里痛骂着自己,只能朝着茅房的方向走了。
他们两个没有进茅房,站在茅房的粪堆上开始解决了。那人的确是尿急了,唰啦啦地尿完开始系裤带了,子光还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人问子光解决完了没有。子光说:“我认生哩,在不熟悉的地方要适应一阵子才能解决出来,你要是急的话就先过去吧。”那人把手电筒的光照在粪堆了,又在子光的身后照了一下,子光说:“你个瞎松东西,在这儿尿尿哩你找个啥玩意儿哩。”那人把灯光转向粪堆上,冻得在地上抖着,手电筒的光电左右上下地抖动着。
子光在粪堆前努力好挤了几滴就把裤子提起来,那个看到子光提着裤子说:“你也太厉害咧么,尿个尿就尿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有毛病哩,人家正常的撒尿也一两分钟就够咧,你这时间比蹲坑的时间还要长哩,真要去医院里看一下了。”子光笑着说:“没事儿,就是认生哩。”那人哼了一声,说:“你这是狗屁认生哩,这是跟肾有关系哩,肾亏严重的人才会像你那样,你看那些老年人尿尿也是跟你一样的慢,那是他们有毛病哩,你可不要小看啊,年纪轻轻地就亏了肾,到时候你媳妇子不要你咧看你咋整哩。”子光听着,那人话说了那么多只怪自己找的借口太牵强了,现在被他讲着也只有受着的份了。
院子里挤不进来人了,子光和那人从茅房回来站在最后面听着依哈牙父子两个和白三十在人群当中正骂得欢着,山羊胡子捋着他的山羊胡子,说:“不管咋么说,白三十你的女子你养下的女人跟着卡费勒跑了就是不对,这就是你的古拿哈(回乡方言,罪果),跟卡费勒私奔就是哈拉目(回乡方言,禁止的),你是不是被伊布劣斯(回乡方言,魔鬼)给迷住了,你看一样咱们这些穆民朵斯提(回乡方言,朋友),你无常了以后是要受朵灾海(回乡方言,地狱)的惩罚的,你自己受朵灾海就算咧,可不要把我们这些朵斯提们也拉着进去,你一个老鼠害子大家这锅汤。”
白三十对山羊胡子的话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会儿,白三十说:“我养上的女子不争气,跟着卡费勒跑咧,是我连累了大家伙儿,我对不起大家咧,大家看到我们一起生活咧这么多年的份儿,放了我吧,我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给大家立个扫干梯(回乡方言,誓言),我白三十从今天起断绝与白喜儿的父女关系,我没有她兀样的女子,她也没有我这样的达。”社头说:“这个父女关系不是你说能断就能断的,这喜儿是你和她娘生下的,这可是鲜活的血缘关系,再怎么也是有关系的,咋能说断就断咧呢?”白三十问社头:“那依你老人家说,我怎么才算是跟她断了父女关系?”社头骂着:“胡说着哩,你啥能胡说哩呢,老人家那可是对阿訇的称谓,你咋能说我哩,你狗嘴里吐不个象牙,我跟你说断不了,除非死咧才能断咧你们的关系。”
子光站在那个的身边,那人把手电筒装进棉大衣的口袋里,拉着子光的胳膊。子光问那人:“真的不会出人命吧?”那人说:“这可难说得很哩,我不知道。”子光在泾河龙村也有十几年,自从高中毕业到了省里上大学以后就没有待在泾河龙村了,然而泾河龙村的规矩子光还是知道的,他想着,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从与奶奶的交流和与村里人的交谈中可以看得出,泾河龙村人的观念和规矩跟十几年前没有区别。
这就是封闭着的大山的杰作,很少与外界交流。泾河龙村乃至胭脂镇更像是一座围城,但泾河龙村和胭脂镇的围城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围城里的人想出来,围城外的人想进去。这里,围城里的人不想走出去,他们担心外面的世界影响了围城里既有的规矩。围城外的人也不想进去,外界卡费勒的进入是泾河龙村回乡文化所不容的,更多的人也不想到西北这个边远又贫瘠的穷山沟里去投资置业的。这正合泾河龙村人的意,围城外的人不要进来,围城里的人也不要出去。
人群中心的一圈人已经开始激烈的争吵着,这人一吵起来就像是发疯了一样,社头率先给白三十一拳。那时山羊胡子正给白三十理论,白三十心不在焉,依哈牙骂着白三十,骂了白三十祖宗十八代,白三十也把依哈牙社宗十八代也给骂上了。做为依哈牙的父亲,泾河龙村的社头当然不会甘拜下风,不由分说就给了白三十狠狠的一拳,嘴里还骂着:“我Ri你的兀个娘哩,瓜皮张上还没个治咧。”白三十见社头上了点年纪,只顾着骂并不还手,社头看出白三十不会对他动手,于是又给了白三十两拳,打了三拳以后,白三十的脸和眼睛已经有些发青了,白三十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社头骂着:“狗下上的老皮东西,老子尊重你年纪大了,让了你三拳,你再打老子试一下,把你老皮的皮给剥了哩。”社头哪里会停用,山羊胡子见势不妙,去拦社头,结果被社头轻轻的推让将山羊胡子推倒在地。其他的几个乡老去扶山羊胡子。社头的一拳打过来,白三十一个侧身,社头扑了空,但用力过猛,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扑向了白三十,白三十轻轻一推,脚底一支把社头放倒在地了。依哈牙看白三十把他父亲放倒在地,也不忙着去扶社头,向着白三十先打一拳,被白三十躲开,依哈牙又抬脚踢向白三十,白三十抓了依哈牙踢向他的脚,顺力一拉,依哈牙也失去了重心,身体倒了下,跟倒在地上的社头叠在了一起,依哈牙的胳膊肘碰到了社头的嘴唇上。社头感觉到嘴里咸咸,像是嘴里含了一块骨头,推开依哈牙,取出一看是自己的一颗牙齿。社头的嘴里还是流着血,依哈牙从地上爬起来,夺了旁边人手里的一只铁锹,不由分说就朝着白三十的头砸去。眼看要出人命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上去死死地握了依哈牙心里的铁锹。
69書吧
看来依哈牙已经打红眼了,扔下那个年轻小伙子握着的铁锹,又夺了另一个村民的铁锹,朝着白三十家的窗户砸了两铁锹,窗户里的玻璃哗哗地碎了,依哈牙喊着:“穆民朵斯提们把狗下上的白三十家约我砸,这是护教哩,参加者的人老祖先的坟坑里有七天的光明哩,赶紧砸啊,上他家的房,揭他家里的瓦!”
有了依哈牙的带头,村子里的开始乱砸起来,有冲进白三十家里的,把家里的衣柜用锄头砸了,把衣柜里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喜儿娘这时也不再哭了,两只眼睁睁地看着大家砸他们家里的东西,砸她与白三十成亲时父亲送给她当嫁妆的那只红漆木箱。看到村子里人冲到他们家里的厨房里把水缸、面缸砸了,白色的面粉像是个炸开了,满院子都飘着面粉的颗粒。
子光趁着正乱,拉了父亲和干达出了喜儿家里的院子,一路小跑上了斜坡就到了自己的院子门口看着村人们上了喜儿家的房开始把房顶上的瓦一块一块地往院子里扔。白三十坐在院子里抱着两目无光的喜儿娘,喜儿娘的哭腔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呜呜地,听得出来那里发自她内心的真正的哭声。
白三十颤抖着两唇,一声又一声叫着“达啊,娘啊,你让我咋活啊,他们这样砸了我的房子,把我们祸害成这个样子咧,呼大最讨厌自己了断自己的命咧,我不了断自己让我咋活啊?”喜儿娘两目无关,转向白三十,轻轻地说了一句:“她达啊,你要是不活咧千万不要丢下我啊,他们说得对,喜儿再怎么说也是咱们两个生下的女子娃娃,就是咱们说不认她咧跟她没有关系,可她的身上还流着咱们的血哩,只有咱们下决定咧,就算是跟她断绝关系啦。”白三十说:“娃他娘,你说对,你跟着我白三十这样的人你后悔么?”喜儿娘摇着头,说:“虽然咱们两个在成亲之前没有见过面,是我达和你达把咱们两个的婚事定下的,但我不后悔我跟了你,我不后悔。”白三十说:“只要你不后悔就行啊,我也就了咧这一心愿咧,我还以为你会后悔的,你如果后悔的话我就给你把口唤给了,你过了就再嫁一个人,嫁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会给你幸福的。”喜儿娘的泪更多了,说:“掌柜的,跟了你这才是最幸福的哩,你不要扔下我,你去哪儿这就跟到哪儿,你干啥我就跟着干啥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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