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牪有错吗？
若按高见秋的观念，他死不足惜。
生而不养已经很过分，生而溺亡，更是令人发指。
可局限于时代的发展，即使他很聪明，还挣得了不小的家业，敢拼敢闯。
却仍是摆脱不掉，重男轻女的观念，更遑论，生活困苦的偏远之地。
“人生各有苦处，先走好眼前的路吧！”
高剑秋摇摇头，不去想别的，抬头望着怨鬼。
“这只鬼，比那头黄牛好沟通……”
怨鬼身上的黑雾，忽高忽低。
说明它在抉择，还拥有自己的意识，没有被怨气完全侵蚀。
“嗯？夫人，醒醒！”
却在这时，李牪清醒过来，先去看了看夫人是否安好，随意的扭头往高老板这边一看，差点吓尿了。
“鬼啊……救命啊！”
“要遭！”
李老板醒来时，高见秋心中就大呼不妙。
婴鬼，听不懂人言。
但成为怨鬼后，魂体凝聚，能让普通人看到，人说的话，它自然也能听到。
大头怨鬼望向李牪，白色的眼球剧烈颤动，大大的嘴巴，开开合合。
而且，身上的黑雾更是沸腾起来，像是燃烧的黑色火焰。
它认出了，那个将它数次“推下船”的人。
吼~
怨鬼愤怒的嘶吼一声。
李牪眼中小先生不见了，眼前的景色也变了。
不再是屋内，而是坐在黑色的旷野中。
他惊恐的站起身，想要找寻出路，刚要抬脚，却发现抬不动。
低头一看。
十几只惨白的手掌，从地面钻了出来，抱住他的双脚，用力的向地下拖去。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从地面之下，又钻出无数的白色手掌，像水流一样朝着他涌来，即将把他吞没。
“放肆！”
在即将窒息前，李牪脑海中响起了小先生的声音。
眼前种种恐怖，如江海潮退，逐渐消失，他再次回到了房间内。
高见秋虽说极度厌恶李牪的行为，可让怨鬼当着面把他杀了，肯定不行。
但是稍作惩罚却可以。
所以他任由怨鬼将其拉入幻象，就是存了吓唬吓唬的心思，没想到怨鬼差点将他弄死。
还好他及时止损，一拳将怨鬼打到屋外，终止了幻象。
李牪还不能死。
他死了，今天的生意，也就黄了！
虽然怜悯怨鬼，但他这会儿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儿，
怨鬼很可怜，李牪也可恨。
但他如今只想……搞钱！
“李老板，照看好你夫人，还有我叔。”
高见秋对着身后招呼一声，纵身跃出房间扑向大头怨鬼。
体内真气流转，身形扑闪之间若猛虎下山，带起劲风，吹的四周窗户，如雨落芭蕉，噼啪作响。
怨鬼发现高见秋能打到它，就变得小心翼翼，四处躲闪。
对方虽没有对它造成实质伤害，但是疼是真的。
“还跑？我让你跑……”
高见秋真气流转至双腿，脚步连踏，如若赶蝉，在不大的院子中，带起了残影。
在即将追上怨鬼时，右手陡然伸出，五指张开，如挥舞着大盾，自上而下，狂猛的拍了下去。
快速接触怨鬼的同时，五指间有气流，似穿过洞穴，发出轻微的尖啸。
砰的一声。
手掌接触到怨鬼的大头，有很明显的，类似实体般的滑腻感，不是很舒服。
随着掌心力量的宣泄而出，怨鬼头部则像是被手掌按压的气球，变成扁圆的形状，几乎与地面碰到一起。
等高见秋力量使尽，收回手掌，就见那大头怨鬼被拍扁的头，又嗖的恢复原状。
兴许是回弹之力太大，竟还在地上DuangDuang的蹦了几下。
让高见秋下意识的伸手，就欲再拍几下。
毕竟，这么多年没打球了，还挺想念的。
怨鬼似乎被高见秋吓到了，见其又要抬手，直接奔向墙外，瞬息之间，就从后院来到了中院。
之前觉得这怨鬼还有意识，没被怨气侵蚀殆尽，一直都有留手，想着将它打服后，再帮其投胎。
这会儿怨鬼明显受惊乱窜，害怕它伤到无辜之人。
高见秋也不准备再留手，从怀中掏出指虎带上。
然后身形如拉开的长弓，嗡的一声，箭射而出。
原地留下尺许浅坑，如蛛网密布。
怨鬼此时跑到了通往前院的大门口，正要欢喜的抬腿跨过门坎儿。
这时，令他讨厌的声音，猛然在耳边响起。
“挺能跑啊……回来吧！”
怨鬼魂体一僵，不等抬起的右腿儿放下，整个身子就扑通前倾，大脑袋栽倒在地上。
随后整个身体，一点点远离门坎儿。
短短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攀住门坎儿，却抓了个空。
等石知轩和李老板夫妇，赶到中院的时候，全都懵了。
傻傻地望着高见秋小小的身躯，身后拖拽着，比他大了好几圈的怨鬼。
而那怨鬼似乎极度的不情愿，两只爪爪，在地上抓啊抓，希望止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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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高见秋力气太大，怨鬼只是徒劳的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青黑色的阴气。
“小先生……您这是？”
李牪呆呆的望着刚才还凶恶无比的怨鬼，此刻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有些没回过神来。
“无论它怎么变，总归是因为二位而出现的，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们吧，是让其灰飞烟灭，还是投胎转世，全看二位决断。”
高见秋将怨鬼扔到几人眼前，带着指虎的右手，散发着祥和光晕，浮在它头顶。
怨鬼能感受到这手掌上，蕴含着可以让其魂飞魄散的力量。
于是乖巧地躺在那儿，不敢动。
“呃……”
听高见秋说让自己夫妻二人，来决断眼前鬼物的生死，一时有些语塞。
毕竟盏茶功夫前，他差点被这怨鬼弄死，形势转变太快，还没有来得及适应。
“小先生，它如今……能懂人言吗？”
李夫人有些怯怯的望着怨鬼。
发现和之前在肩头的小小模样，还存有几分相似，刚被惊吓压下去的悲伤，又重新涌上心头。
“可以，夫人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有我在，它伤不得你！”
高见秋悬着的右手，随即向下压低两寸，示意李夫人可以靠近些，不用担心。
“好，稍等……”
李夫人说罢，便朝后院跑去。
不消片刻，手中抱着个包裹，噔噔的再次跑回来。
未等喘息平复，李夫人就跪坐在地上，在众人眼前，将包裹打开。
“这是……”
高见秋望着打开的包裹，动容了。
“这是娘提前给你做好的，这是里衣，这是外套，这是裤子，这是帽子，还有小袜，这是娘给你缝的虎头鞋……这是拨浪鼓，还有这个，是娘托人从外滩，给你带回的洋玩意布娃娃……”
李夫人抱着手中的小孩衣物，还有玩具，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往前挪动。
离着怨鬼，越来越近。
直到伸手，就能触摸到它冰凉的魂体。
“孩儿啊，为娘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多看一眼这花花世界，没能让你穿上新衣，没能让你耍上给你准备的玩具……”
李夫人抛下了所有恐惧，眼中没有怨鬼，只有她那投胎三次，都未成的可怜“女儿”。
她走上前，紧紧的抱住怨鬼大大的脑袋，将脸贴在上面。
没有惊恐，没有嫌弃，没有痛苦。
只是个母亲，在给夭亡后不愿投胎的女儿……忏悔。
眼泪，顺着李夫人的眼角，滴落在怨鬼青黑色的皮肤上。
每一滴泪水落下，怨鬼的身体都会抖动几下。
它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亏欠，遗憾，无奈，还有无尽的爱意。
它身上的怨念，像是蒸腾的水汽，不断的向外散弋，大大的脑袋，似是破了洞的球，不断的缩小。
直至回归到最初。
小小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被母亲捧在手心，搂在怀里。
似乎知道怨气散去，便无法被李夫人触碰到，它尽量减缓怨气的消散。
让自己清醒的状态下，承受着怨气附加的恨意，怨念。
因为，它想多感受一会儿，这来之不易的母爱。
“幺儿，幺儿，睡觉觉……也不哭，也不闹……真是为娘的乖宝宝……”
李夫人抱着怨鬼，嘴里哼着轻快的童谣，似在哄它睡觉。
“咦~啥东西迷住眼了。”
高见秋嘟囔着，用衣袖擦擦眼角。
心中感叹，两世为人了，还是这么感性。
不好，不好啊！
李牪站在一旁，看着妻子抱着怨鬼，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发现迈不动脚步，张不开嘴。
他不是怕，而是愧疚，觉得自己的私心，害了妻子。
如果能够重来，他也许不会这样过激的操作。
但是凡事，就怕说如果。
“李夫人，李老板，决定好了吗？”
高见秋先问李夫人，后问李牪，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两人的决定了，只是走个过程。
“小先生，如果投胎，她还能投在我家吗？”
李夫人问出的话，让李牪面色一变，不过很快恢复正常，有些忐忑的盯着高见秋。
“超渡后，需要重新轮回，随机性太大，不过能投胎就很好了，你何必执着于弥补心中的亏欠呢。”
“我……好吧，那谢谢小先生了，我该怎么做？”
“不用怎么做，你抱着它就行，这是它此世最幸福的时刻，让它这样离开吧！”
高见秋看李夫人抱着怨鬼，不知所措，就好意提醒，也算是让她多一些弥补遗憾的机会。
他说完，就一撩长衫，盘膝而坐，双手如修行般，掐着子午诀，口中诵念：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高见秋神情悲悯，肃穆诵经的神态，让人忽略他的身形，年龄。
似大德，似真修。
平静，祥和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化作涟漪，向周围漫延。
平息生者的恐惧，使之心生寂静，欢喜。
超渡亡者的怨念，使之放下执念，解脱。
李夫人怀中的怨鬼，魂体内有黑雾不断升腾。
他身后的黑伞，悄然飞起，在空中缓缓旋转，将黑雾全部吸收殆尽。
很快，怨气全部净化，黑伞自动落下，和好，挂在高见秋背上。
李夫人神色温柔的望着怀中的怨鬼，它已经不复之前的狰狞，只保留了最初的魂体，就是个小小的女婴模样。
“上路吧，别误了时辰，若有缘，还可以试试。”
高见秋站起身，双眼中淡金色光晕流转，望着李夫人头顶上空，缓缓转动的轮回通道，轻声提醒。
李夫人怀中的女婴魂体，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蹒跚的站起身，抱着她的脸颊亲了一下。
未等李夫人作何反应，女婴魂体，就保持亲吻的动作，化为点点莹光，飞向空中，消失不见。
李夫人盯着空中，怅然若失。
李家事毕，高见秋和石知轩就离开了，至于其他事，到明天再说。
“老板，李牪会不会赖账，毕竟都是嘴上说的，也没有字据证明。”
石知轩回来的路上，左思右想，有些忐忑不安。
那毕竟是一间铺，还是临着同福客栈，属于县城商业街最好地段的铺子。
至于李牪说的再加五条大黄鱼，他都没敢想，以为对方随便说说罢了。
“他？不会的，放心吧！”
高见秋相信，以李牪的聪明劲儿，他不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儿。
人活在世，很少有人活得坦坦荡荡，只要做了亏心事，就害怕举头三尺的神明，也怕那半夜鬼来敲门。
而李牪这类人，没经历过还好，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惶惶不可终日。
更何况，他是亲眼见过高见秋的本事，只会努力的与其搞好关系，关键时候，真能保命。
高见秋根本不担心他会变卦，他现在更期待的是，背后黑伞中的游魂，会不会再次改变。
游魂直接吸收怨气，要么崩散，要么变成怨鬼。
而高见秋养的游魂，吸收的是他净化怨鬼后的怨气，更趋向于剔除怨念，恨意后的魂体能量。
之前十八游魂，吸收了黄牛怨鬼的魂体，就变强了很多，已经能稍微干涉现实。
这次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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