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牪的眼里，可以看到自己妻子脖子上，趴着一只青灰色，浑身肿胀，状如婴儿的小鬼。
这只小鬼在妻子身上，爬来爬去，时不时的就将乌黑的小嘴，对着妻子吸上一口，便能看到一股淡青色的气，涌入小鬼口中，对方很是享受。
“它吸的……那是阳气，等你妻子下眼眶发黑之时，就是她身死之日。”
高见秋蹲在李牪身旁，望着王二丫身上的小鬼，幽幽的说道。
“小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妻子吧，我还有个刚周岁的儿子，他不能没有娘啊！”
李牪一激灵，反转身体，趴在地上，不断磕头，希望高见秋能救下他妻子。
“放心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唉……你这不要的话，送人也行，又何必呢？”
高见秋瞅瞅李夫人身上的小鬼，叹口气，心里有些堵得慌。
“二牛，你看到什么了？你快说呀，别吓我呀！”
李夫人见李牪的模样不似作假，想要过去问清楚，却见他望着自己肩头，下意识的往后出溜身子。
她脚步猛地顿住，祈求的望着高见秋。
“小先生，我能……看看吗？”
“你……确定？”
李牪剧变的神色，让他明白，这事李夫人似乎不知情。
“确定！”
“好吧，别太激动，毕竟逝者已矣。”
李夫人被高见秋抹了眼后，眼皮抖动着缓缓睁开，望向自己左肩。
这一看，人就怔住了。
她没有惊声尖叫，也没有惶恐惊惧，就静静地注视着肩上的小鬼。
神情温柔，泪流满面。
“这种属于婴鬼，也叫婴灵，投胎无果，或夭折，或被溺死，秉怨气而生，不知道它投胎后夭折，或者被溺死了几次，但这怨气……不小！”
高见秋将自己所知说与李牪，还有其李夫人听。
“三次，我自然记得。”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牪语气平静的不正常。
“二牛，你不是说，她们都是……夭亡了吗？”
李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丈夫，从来没觉得他如此陌生过。
“呵呵，第一个确实是夭亡的，后两个是我让人溺死的。”
李牪从地上坐起，来到床边，看着安静入睡的儿子，眼眶发红。
“我就想要个儿子，给李家留个后，可每次都不是，我不甘心啊，直到现在，我终于有儿子了，李家有后了……我有什么错？”
“李二牛……你……你混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骗我？你个王八蛋，你还我女儿……”
知道真相后，李夫人崩溃了。
她冲上去对着李二牛连撕带抓，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老板，就这样看着？”
石知轩悄悄挪到老板身旁，附在耳旁小声问道。
之前见过鬼， 用高见秋的血开眼之后，看到李夫人身上的小鬼，只是惊奇，并不害怕。
“等两人发泄完吧，一个瞒的苦，一个被瞒的苦，各有各的苦衷，只是可惜了这个女婴，生错了时代……”
高见秋有些意兴阑珊，前世他儿女双全，在情感上，甚至对女儿比对儿子要好。
重男轻女，在那个时代，有些地方或许还有，但大多数地方，都已经很开明了。
甚至有的家庭，会盼着生个女孩儿。
对于李牪的做法，他不予评判。
每个人的悲喜都不尽相同，每个人也永远不可能对别人的苦，感同身受。
“唉，在县城还好些，有，但少见，在偏远一些地方，这种事就很常见，那些都会这样吗？”
他生在这个时代，作为读书人，自然要开明的多，自然深知这个时代下，民众的蒙昧无知，却也只能叹口气，道出心中担忧。
“需要时机，比如眼前这个婴灵，非常有执念，就想投在李家，连投三次，一次夭亡，两次被溺死，你想想这得多怨，多恨？”
“这样想的话确实是，只是这鬼也嫌贫爱富？就非要投在李家？别的张家赵家都不行？”
石知轩听的头皮发麻，就觉得这小鬼也太执着了，进而又联想到其他方面。
“也许她前生福报，今生拿到了投到富人家的船票，高高兴兴的来了，却没想到，船家不仅不让她上船，还三番两次将她推下水，所以就怨上了，恨上了，不走了！”
高见秋说完，瞥眼一看，只见石知轩脸色难看。
原来刚才听老板一讲，他脑海中就有画面感了，试着把自己代入其中，没想到如此上头。
啪~
高见秋跳起来，在石知轩头上拍了下，见对方不解的低头看来，就示意该干活了。
李夫人与李牪的撕闹，惊醒了熟睡中的儿子，见其哇哇大哭，也只能松开李牪的衣领。
她抱着儿子偎靠在床边，一边哦哦的哄着，时不时抬头瞪一眼衣衫凌乱的李牪。
“李老板，还有李夫人，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无可避免，人生这条路，各有各的苦，但事到如今，二位还是要为小公子以后考虑，至于您身上这个，我得将她送走……”
“不送行吗？这样我就能陪着她了！”
李夫人歪头看着肩上的婴鬼，目中含泪，有愧疚，有不舍，唯独没有惧怕。
普通人无法与鬼通，即使你看着她，对着她说话，对方也听不见，看不见。
好似处在不同纬度，能互通的桥梁和纽带，就是阴气。
“夫人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不送她走，她就不能重新投胎，而你也会日渐萎靡，直至亡故，而婴鬼失去了寄托，怨念就会大增，最终化为怨鬼，你们家的后人，也会因此遭罪，所以送走她，对彼此都好！”
“小先生，求求你，赶紧送走她，送走她，这件事解决了，除了铺子，我额外赠您三根大黄鱼……不……五根！”
李牪听到怨鬼还能祸害后人石，就再也忍不住了，拍拍着胸脯比划着五指，信誓旦旦的说道。
石知轩听的直咋舌，这李牪可真有钱啊。
民国的小黄鱼，是重一两的金条，大黄鱼就不得了，那是十两重的金条，五根大黄鱼，按市价，能兑换两千多块儿银元。
他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以老板这本事，帮人驱邪抓鬼就够了，还做啥生意，自己只管跑东跑西，帮忙联系业务就好，又轻松，还来钱快。
高见秋不知道石知轩想让他“出道”，还想当他的“经纪人”。
对于李牪说的额外报酬，他心动，但是不盲目，得先把眼前的事儿处理完再说。
“李夫人，您安静哄小公子就行，我和她说几句话！”
“小先生能和鬼说话？那能听懂她说的吗？”
李夫人想听听肩头的“女儿”都说些什么。
怨也好，恨也罢，甚至要她命，都能接受，这是身为人母欠她的。
“呃，这个有难度，她能听懂我说的，是因我生来便能与鬼通，可她是婴鬼，口不能语！”
李夫人听罢，面露失望之色，神情甚是痛苦。
婴鬼与人不能语，不能通，但她却似感同身受。
那怨，那恨，像是将她的心肝掏出来，再放在火苗上反复炙烤，生不如死。
“喂，先下来吧，你娘很累了！”
高见秋的话似穿越了无数的阻隔，渺渺茫茫，传到了正在李夫人肩头，爬来爬去的婴鬼耳中。
正在翻滚的婴鬼，魂体一滞。
肿胀的眼眶内，白色的大眼珠子，盯着高见秋，知道刚才是他在说话。
她奇怪对方能看到她，还能听到他说的话。
但又很聪明，似乎知道人类无法伤到她。
然后就挑衅般，对着李夫人张大嘴，两侧脸颊猛的凹陷，一股清气，便吸入口中。
惬意的躺在李夫人肩膀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瞥了眼高见秋。
那意思很明显：你能怎么着？
“哎呀，我去，我这暴脾气，你还来劲儿了是吧？”
高见秋发现与这小鬼无法正常交流，就要直接上手了。
他运转真气，手掌泛着莹莹玉光，抓向了李夫人肩头的小鬼。
看着抓向自己的手掌，小鬼下意识的就要躲避，可想到对方根本碰不到自己，她怕个球啊！
于是就又老神在在的躺在那儿，完全没将高见秋放在眼里。
于是。
众人眼中就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就见那位小先生，伸手抓住了李夫人肩头的小鬼，倒提着拎到眼前，用左手食指，不断的对其进行……脑瓜崩。
一边弹着脑瓜崩，嘴里还念念有词。
“好好说话你不听……”
砰，弹一下。
“让你下来，居然不甩我……”
砰，又弹一下。
“哼哼，还敢挑衅我……”
砰砰砰，连弹三下。
婴鬼小小的脑袋， 被高见秋弹的来回晃动，都出现了残影。
本就肿胀的额头，鼓起了一个老大的包，看着更丑了。
从懵逼状态回过神的婴鬼，两只小手，抚在额头前，摸着肿起来的大包，小嘴一鼓。
吼~
愤怒的尖啸，有淡淡的冲击波，向四周蔓延。
李夫人，李老板首当其冲，就感觉脑袋似被重锤击中，瞬间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之感极速上涌。
站在桌前的石知轩，也是脑袋一晕，直接坐在地上，还干呕不止。
高见秋对尖啸无感，但已经顾不上手中的婴鬼。
而是急忙闪身上前，伸开双手，刚好接住从李夫人怀中掉落的婴儿，又将其放在床上。
再回头时，婴鬼已经变了模样。
本是青灰色的皮肤，此刻变成了青黑色，肿胀的身体，像是吹了气。
特别是脑袋，变得大如车轮。
张开嘴，嘴角直接撕裂到耳根，像是黑洞洞的井口，里面还铺满了无数蠕动的小手。
就连身体也拉长了，比之前更加纤细，比例很失衡，像是半根竹签，上面插了个糖葫芦。
还有丝丝缕缕的黑雾，在它身上进进出出。
“乖乖，小小的婴灵，居然成了怨鬼，脾气这么大？”
之前好好的，虽说会吸食李夫人的阳气，等其亡故后，还是会变成怨鬼，但这过程还是比较温和的。
而现在，黑皮，大头，宽嘴，窄身的婴鬼，似乎省略了很多步骤，直接进阶成了怨鬼。
让高老板不由的怀疑，之前自己几个脑瓜崩，是不是太过分，加速催化了婴鬼的进阶。
高见秋正要上前，可还未动作，就从被人从身后抱住胳膊，扭头看去，原来是李牪和李夫人。
两人如木偶，身不由己，却一人一边，死死的固定住他小小的身躯。
高见秋心中刚要讥笑：看我左脚右脚一个慢动，就能将他俩挣脱。
噔噔，两声。
对面又扑来一个石知轩，趴在地上，紧紧搂住他的双腿，让其动弹不得。
刚抬头看向前方，一个大大的脑袋就已经抵在面前，并张开巨口，朝着他一口吞下。
咕噜，伴随着吞咽的动作，高见秋被其吞入口中。
69書吧
小小的身躯，在怨鬼口中滚来滚去，似是掉入洗衣机内的猫狗。
怨鬼口中铺满的小手，不断抓向高见秋，每次探出，收回，都能从其身上抓出一缕清气。
照这样的情况，高老板就如同在洗衣机内进行甩洗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抓走阳气，送入阴气，这要是普通人，不是大病，也得枉死，可惜了，对我没用啊，唉……谁让咱生来，就是半阴半阳呢！”
高见秋的话，突然出现在怨鬼耳边，让它“甩洗衣服”的行为，蓦然一顿。
嘎吱一声。
怨鬼闭合的大嘴，像是能开合的柜门，被高剑见秋从里直接撑开。
四下打量，发现李牪夫妇，还有石知轩，只是被操控心智，心神所耗太大，昏迷了过去，便安下心来。
仰起头，发现大头怨鬼宕机般，盯着自己看。
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这货挺可怜的。
它或许前世积了福报，这一世只是想投个好胎，只是屡屡被拒，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前几天，我遇见过一只怨鬼，它不想投胎，还想进阶成厉鬼，无奈之下，我只能将其杀死，所以，你是想投胎，还是想常驻世间成为……厉鬼？”
高见秋神色平和，盯着怨鬼的双眸中，满是悲悯。
它有什么错？
只想投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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