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列岛东南方向，两艘挂有voc旗帜的斯鲁普船正乘着横风掠过海面，远远看去就像两只洁白的海鸟。
和会友公司的通报舰一样，这两艘斯鲁普上也都挂着上缘斜桁帆，但帆下脚却没有驶帆杆。而且荷兰船的首斜桅支索上也没有挂帆，整条船就只有一面主帆，操纵性能比起通报舰来似乎差点意思。
除此之外，荷兰船仍保留了一层低矮的艉楼，船体的长宽比相较通报舰略小，线型也没有那么流畅，这意味着航速大概会低一些。
不过相比同时代的绝大多数帆船，这两条船已经算是跑得飞快了，眼下的航速差不多有十一节。
因为斯鲁普本就是会友公司通报舰的前身，几十年后荷兰斯鲁普的帆装就会变得和通报舰一模一样，船身的演进则需要两个世纪才变成最终形态。
这两条斯鲁普分别名为斑鸠号和大员号，排水量都只有80吨。voc大员商馆的尖底船大多就是这个吨位，因为大员水道平均就三米深，除非是碰上朔望潮，要不就连高潮水位都不到四米，哪怕是200吨级的尖底海船都难以做到全天候来去自如。
不过，这两条船却并非都属于大员商馆——斑鸠号是千里迢迢从巴达维亚来此的，昨天刚到澎湖便奉舰队司令卡庞蒂尔之命前往大员，传唤长官彼得·奴易兹来马公港相见。
奴易兹和卡庞蒂尔很有些缘分，两人都叫彼得，而且都是莱顿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卡庞蒂尔对奴易兹颇为器重，奴易兹去年刚从荷兰来到巴达维亚，立马就被时任总座卡庞蒂尔任命为大员长官，令不少在亚洲混了多年的voc职员艳羡不已。
此时，奴易兹就站在斯鲁普船大员号的甲板上，正逸兴横飞地眺望远处的海面。他也是昨天才得知公司派来了一支庞大的舰队，这让奴易兹兴奋得彻夜未眠，忍不住在自己的新港社土著情人身上来了好几发。
老实说，奴易兹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超擢重用，他向来都自视甚高，认为小小的大员商馆压根就不够自己施展拳脚。毕竟这里一共也才200多名公司职员，哪里配得上他这天之骄子的雄才伟略？但现在好了，公司派来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总兵力高达3000多人。若是加上大员的士兵和水手，那就将近4000！
奴易兹感到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他的人生即将大放异彩……
大员号继续随斑鸠号前行，不久后又碰到了另一条公司的纵帆船韦斯普号。
这是一艘230吨的双桅纵帆船，不过本年代却没人会称其为斯库纳，那是18世纪新大陆人的叫法。现在荷兰人称其为克罗姆斯蒂芬，翻译过来就是曲艏船。
和斯鲁普一样，曲艏船也是由荷兰人发明于上世纪下半叶。不久后，这种操纵便捷的船型又被英国海军引入，并在1588年击败无敌舰队的格拉沃利讷海战中大出风头。
曲艏船由此一战成名，此后引发了大批私掠船主和新大陆海盗的争相追捧。显而易见，这就是斯库纳的前身，可以说是会友公司护卫舰的老祖宗，不过在帆装和船体上都和护卫舰有一些差别。
韦斯普号的吨位倒是和护卫舰比较接近，不过两舷的炮门要少一半，这种吨位的小船在voc只配打杂，没有必要像会友公司那样武装到牙齿。
这艘曲艏船是被派出来巡哨的，船长在voc的地位不算高，月薪不过40荷盾，大约等同于下级商务员或大型船只的领航员。相比之下，奴易兹的薪水十倍于此，因为他不仅是大员长官，还是十七绅士钦点的东印度评议会特别委员。
韦斯普号的船长名为邦库特，六年前曾与奴易兹在同一条船上呆过，他远远看到这位公司新星的旗帜，于是连忙下令向大员号靠拢过去。
“尊敬的长官阁下，您还记得我吗？”邦库特向站在甲板上的奴易兹行礼，他早就想巴结一下这位飞黄腾达的昔日故人，可惜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抱歉，我一时想不起阁下的名字了。”奴易兹哪里还记得邦库特，不过他却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长官阁下，我是邦库特啊。六年前我们曾一起从祖国出发，跨越半个地球到新荷兰探险……”邦库特所说的新荷兰就是澳大利亚，voc已经多次派船探索过这片南方大陆。
“是你，你现在都当上船长了？”奴易兹闻言又惊又喜，他总算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了，想当年他俩的关系还不错。
“是啊，在下毕竟也在东印度混了六年了。”邦库特说着又不无艳羡地道，“但要跟长官阁下相比还是差得太远，您可是刚加入公司就直接进入了东印度最高层。”
邦库特虽然是在捧奴易兹的臭脚，但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奴易兹在六年前那次探险时并没有加入voc，而是以乘客的身份参与测绘工作，他正式加入voc还是两年前，直接被董事会授予了东印度评议会特别委员的身份，然后在去年才来到巴达维亚。
所谓东印度评议会，就是voc在亚洲的最高权力机关，一般有六名成员，也就是voc在亚洲的最高层。特别委员大概就相当于是评议会的候补成员，换言之，奴易兹的级别在公司亚洲职员中仅次于那六位大佬，并非一般的大员长官可比。
“邦库特，我要换乘你的船去佩斯卡尔多列岛。”奴易兹所说的佩斯卡尔多列岛就是澎湖，邦库特显然是想巴结自己，正好他也想在公司派来的舰队中找一名心腹。
“长官阁下，可是我的船正在执行巡逻任务。”
“那有什么关系？让斑鸠号代替你巡逻就是了，回头我向卡庞蒂尔司令说明一下。”
于是，韦斯普号调头转向，奴易兹换船继续前往澎湖。
一路之上，他又碰到了几条中式帆船，邦库特向他介绍道：“这都是明国海盗的船，现在正和公司的舰队合兵一处。”
奴易兹也听说科恩与李魁奇结盟之事，不屑一顾地笑道：“总座派来了3000多人，还有必要和明国海盗联手吗？”
邦库特道：“听说明国有一位将军也搞了一家贸易公司，他手下兵力强盛，拥有上万部众的尼古拉斯·一官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歼灭了。”
奴易兹闻言哂笑：“亚洲人都是胆小如鼠的懦夫，人再多又有什么用？”邦库特也愉快地笑了：“长官阁下，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英明的科恩总座这次确实是小题大作了。等您看到公司派来的舰队后，就会更加明白这一点。”
很快，韦斯普号来到了澎湖主岛的马公港外，奴易兹惊呼出声：“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没错，长官阁下，那正是母狮号。”邦库特哈哈大笑，六年前他俩同乘的那条船正是母狮号，那也是欧洲人第一次抵达澳大利亚的西南角，从此这里就被命名为露纹角，露纹就是荷兰语母狮的音译。
“哦！真是令人怀念啊，我的母狮号！”奴易兹忍不住感叹起来，他对这艘船很有感情，那次探险可是他的处女航，当时的他年仅二十三岁……
接着，奴易兹又不无奇怪地问道：“可是她为什么会停在港口外呢？”
奴易玆嘴里的“她”是指母狮号，这是一艘500吨的大型亚哈特船。所谓亚哈特就是荷兰语快船的意思，这个词在后世一般用来指代小型游艇，但在眼下这个时代却并非如此。
荷兰人把所有航速较高的船都叫亚哈特，一般来说这类船只具有艉楼低矮、方形船艉、流线型船身的特点，算是一种以高航速为目标的改良盖伦。大名鼎鼎的半月号就是一条典型的亚哈特船，正是这条船首次抵达了后世的纽约，当然眼下此地还叫新阿姆斯特丹。
voc的亚哈特船涵盖了各种吨位，小的就几十吨，大的有好几百吨，一般来说都是有武装的。归国大船毕竟数量有限，大型亚哈特堪称是voc海军的中坚力量，像母狮号这样的战船，在大多数场合都是当仁不让的舰队主力。
但眼下母狮号却可怜兮兮地停在马公港外，看起来像是个站岗的哨兵，所以奴易兹才有此一问。
“卡庞蒂尔司令让母狮号在港外警戒……”邦库特说着又朝另外几艘硬帆船努了努嘴，“你知道的，戎克船的战斗力很难让人放心。”
奴易兹闻言十分惊讶，一般来说，站岗警戒都是由韦斯普号这样的纵帆船负责。但如今，卡庞蒂尔竟然让母狮号干这样的杂活，那公司派来的舰队究竟都是些什么船？
随着韦斯普号驶入马公港，奴易兹顿时就张大了嘴巴：九条挂着voc旗帜的大型战船正停泊在港中，数十根直插云霄的桅杆高高耸立，桅顶的三色长旒旗正迎风飘扬……
“长官阁下，请容许我向您隆重介绍一下我们的旗舰！我听人说，这是迄今为止荷兰联省共和国建造的最强大战舰……”
邦库特指着舰队中最大的那艘船，眉飞色舞地说道：“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号，双层炮甲板归国大船。1626年建于泽兰造船场，1627年1月从维林根启航，当年9月抵达巴达维亚，科恩总座正是乘坐这条船第二次来到东印度。”
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就是莫里斯亲王的弟弟，当代奥兰治亲王、拿骚伯爵，荷兰联省共和国执政。这艘船以尼德兰最高领导人的名字命名，而且还是在他当政时建造的，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这……这艘船多少拉斯特？”奴易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所谓拉斯特是荷兰的一种计量单位，最初可能是指一辆四轮马车所能装载的重量，现在却多用于衡量船舶大小。
1拉斯特相当于4000阿姆斯特丹磅，或者1975公斤，简单说就是1拉斯特约等于2吨。
“700拉斯特，她足足有700拉斯特！哪怕是联省共和国最大的海军战舰，也仅仅相当于半艘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号！”
邦库特的话让奴易兹大吃一惊，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号他在母国时就有所耳闻。但这条船下水的时候，奴易兹已经在前往东印度的途中了，而当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号来到巴达维亚时，他又已经被派到了大员。
所以这还是奴易兹第一次见到这条船，也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大盖伦战舰。如果不算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巨型卡拉克船，1400吨放到欧洲海上霸主西班牙的海军中也是超级吨位，后者以深水良港众多而著称，战舰吨位向来是冠绝全欧。
奴易兹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听邦库特接着介绍道：“然后是鹿特丹号，500拉斯特，一样也是双层炮甲板。1621年在鹿特丹下水，这条船长官阁下应该在巴达维亚见过……”
“再然后是毛里求斯号，也是500拉斯特，不过比鹿特丹号少一层炮甲板。这船已经有些年头了，1612年在阿姆斯特丹下水，1618年1月从特塞尔启航，安东尼·范·迪门先生当时还是这条船上的一名士兵，我们正是在这次航行中首次发现了新荷兰的西海岸……”
“再就是泽兰号，400拉斯特，1616年建于泽兰……”
“同样是400拉斯特的济里济克号，也是建于泽兰，比泽兰号晚一年下水……”
“还有代尔夫特号，也是400拉斯特，1620年下水，建于哪个分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最后是荷兰迪亚号、莱顿号和奥兰治号，这三条船都是350拉斯特左右，无一例外都拥有双层船壳……”邦库特最后道，“长官阁下，您现在知道母狮号为何在港外放哨了吧？”
奴易兹目瞪口呆，母狮号在这支舰队里的确是只配打杂！这一点都无需邦库特多言，在他进入马公港的那一刻就一目了然。
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这应该是东印度海面上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一支舰队！”
奴易兹的这句话可能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至少放在voc迄今为止的历史上是绝对没问题的。
1400吨的巨无霸旗舰，外加两条1000吨、三条800吨、三条700吨全副武装的大盖伦。这9条主力战舰其中两条拥有双层炮甲板，而且清一色都是双层船壳，放到二十多年后的欧洲都有资格拉上战列线。
哪怕是只配打杂的母狮号，在亚洲海面上充当主力战舰都丝毫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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