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去外文系,是因为穆思真从小就说的一口流利的外语,这样更有利于养病,也不至于因为落下什么课程再焦虑到睡不着觉。
我清楚的记得,那会穆思真还在医院,我给她带过去的作业她完全没有头绪,坐在床上崩溃大哭,哭完了还要拿起笔继续写,写不出来继续哭,哭着让我再给她讲一遍,要是还做不出来还要继续哭……睡着了都能听到她在委屈,后来因为这种压力变得焦虑,经常睡不着觉,一头秀丽的长发频频往下掉,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那时的穆思真太苦了,如果再转入另外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里面去,我怕她还是坚持不住。
“行了梦回,我不问了还不行嘛,你至于发这么长时间呆嘛!”傅南妨说,“她去哪个系都好,只要她喜欢就行,这世间最难买的就是我中意。”
傅南妨这阵子在外面跑,说话更加通透了,有时候都让我觉得过于成熟和老练,不过好在,朋友之间还是坦诚相见的。
我突然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走的很是迅疾,只有我,似乎还在原地踏步……
“梦回,你怎么又走神了?”傅南妨拍了我一下。
宋涟楹立马把他打下去,关心地问道:“是不是病了?”
我摇摇头。来了昆明之后,我倒是鲜少病了,“没事,就是走神了,想起了思真刚生病那会儿。”
我这么一说,这俩人就都懂了,我们虽然没有时时刻刻在一块,但我们都是在彼此关心着的。
“没事儿,都过去了。”宋涟楹揽了揽我的胳膊,“都会过去的。思真也会好起来的。”
我想问他现在他是不是依旧还坚持着,但是我怕这一问又引发他负面的某些情绪,看着他张了几次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俩在这先聊着,我去宋阿姨那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人力物力财力咱都能出嘛!”傅南妨起来便走了。
我跟宋涟楹就这么在树下坐着。
远处的喧闹嘈杂都离我们很远,我们周围只剩下寂静一片。
“梦回,没有人是在原地踏步的。”宋涟楹叹了口气,“我们都在向前,只是表现形式略有些不同,仅此而已。你不必羡慕南妨,他在试他的道,你也不必羡慕永年和康岚,他们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践行他们的内心,不管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说着他揪下一片树叶,又揪下一片树叶,“你看,即使是生长在同一棵树上,他们也是不同的。”
我点点头,突然一阵想哭。自从穆思真来了昆明,我便又当起了一个称职的稳重的哥哥,我不自觉地把压力压在了我自己头上,小姨过来了之后,我作为一个男儿郎,更是觉得有义务负担起她们母女的生活。虽然大家都是关心我的,但是没有人关心过我会不会因为跟不上大家的脚步而焦虑。
我跟上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没掉队,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早已掉队。
宋涟楹总能识破我的一些脆弱和敏怯,让我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我忍住眼泪,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就像我们学院的项绍琨一样,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他爱自由,所以都不去上课。”
我说完就听见宋涟楹扑哧一声笑了,我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项绍琨我听说过,就跟思真一样,思真是因为生病得了个病美人的名号,这项绍琨可就不一样了,他是因为长时间不上课也出名了,人们给封了个绰号,叫‘铁帽子王’。这铁帽子王可不是说他对物理系贡献有多大,而是说他旷课就像铁帽子王世袭罔替一样,缺席永远不断。”宋涟楹说着说着就笑了,却又似乎有些不悦,随即禁了声。
我俩都不再说话,静静地感受着风从脸上吹过,太阳从树叶的缝隙里泄下来,星星点点像水里的光影。
“梦回,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个飞机,正在俯冲向下,直扎敌人心脏。”宋涟楹指着天空。
天空碧蓝如洗,云朵白的具象,唯一飘下来的星星点点像是蒲公英飘在人间的点缀。
“我见过飞机。那还是在蒙自的时候。我愿称它为航空时代的来临。”宋涟楹双手撑着地,眼睛眯着看着那朵云,“那天太阳也很热烈,海关大楼旁边的军用机场虽还未竣工,就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中国空军的一架飞机因为缺油紧急降落在了这里,飞机很大,很气派,很难以想象这样的钢铁大物竟然能在那么高的天空上飞翔。不过更惊讶的是,开飞机的是我学长,比我高几个年纪,曾经是篮球队的明星人物,开了飞机更是气派了。飞机在那里停了一晚上,迎来了四五千人的竞相参观。第二天早上又来了两架飞机,带来了燃料,三架飞机便一齐飞走了。”
说罢,他看着我,“这钢铁般的骨架,这钢铁般的意志,凌跨三万米高空,这钢铁般的……钢铁般的人们,筑成钢铁般的城墙万丈……”
“中国空军投入战斗,会早日结束这场战争的。”我也看着那朵云,看着它变幻成一根长矛,“以我之矛,攻他之盾。”
“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我俩起来就准备去寻齐康岚和刘永年,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他们俩了,现在又知道了他们准备办社团,竟然越走越兴奋。
“他们现在在哪?这俩人在一起?”我问道。
“嗯,他俩正在研究社团建立之后要写点什么呢,像什么排版啊,文字啊,撰稿主题啊,争论的可是激烈呢!”宋涟楹往前踱了两步,左手背在后面,右手捋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正可谓是脑袋瓜里太玲珑,宣纸面前人来疯啊!”
我噗嗤笑出来,拉着他往穆思真家方向跑,“神仙打架咱就不要去了嘛,让他俩吵,反正他俩打一见面就在争论,我可说不过他俩。”
一个历史的谈古说今,一个中文的喋喋不休,我何必上去‘自讨欺辱’?还不如去帮傅南妨布置布置场地。
可是,布置场地好像我们也不该来。
我跟宋涟楹到的时候,发现屋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听得傅南妨正跟穆思真灌输着他的哲学:“人们都说哲学是一门高度抽象、托意玄远之学,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是从这门科学上,我不仅能在研究对象上去追求理智,也能在研究的过程中获取满足。以前我总觉得人人都得懂点哲学,不能说哲学无用,但现在我的思想有了转变了,无用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哲学呢,我觉得这倒是一种中国式哲学,这不同于柏拉图,也不属于黑格尔。”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甚至一度想起我奶奶常说的‘难得糊涂’,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处事哲学呢,可见傅南妨的修行真的是又深了一层。
傅南妨继续说道:“哲学没有边界,也没有定论,你说佛教能不能算是哲学?如果换个角度去将两者结合起来,是不是也很有意思?”
我听着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傅南妨又要开始往他大仙方向上飘,顿时觉得刚才还稳重无比的人突然变得不靠谱起来,赶紧站出来喊道:“你们收拾好了吗?”
“有机会可以去听一听汤先生的课。”傅南妨跟穆思真说了一句,赶紧抽空答应着我,“收拾完了,赶紧来看看东西还缺不缺!”
我跟宋涟楹兴冲冲地跑进去,左看看右摸摸,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我们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基地了!
“是不是得提个名?”我问道。
傅南妨点点头,“是得写幅字。永年字刚劲有力,不如让他来?”
宋涟楹拿着笔大手一挥,“何必那么麻烦,大家各写一幅,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写什么写什么,咱们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就是要不拘一格,要不落俗套!都挂起来!”
穆思真也进来了,笑着拍手,“好啊,都挂起来,到时候咱们可以让来参观的人猜一猜,猜错了就让他请吃饭!”
穆思真的脸红扑扑的,我怕她过于激动,正想过去扶她,傅南妨竟比我还快了一步,走上前去,只是很君子地站在半步远的距离处,恰到好处地保护着。
我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突然意识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这会功夫,宋涟楹已经写完了,他写的很简单,就是‘吾爱吾之国家’。
“那接下来我来。”傅南妨扯了扯衣裳,接过宋涟楹手里的毛笔,“我就写‘朝闻道,夕死可矣’。”
“梦回你写什么?”傅南妨问我。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少年强则国家强。”
“思真也来。”傅南妨叫道。
“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我要写什么啊,又不,等我想到了我再写吧。”穆思真有些为难为情。
“人都在呢?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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