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还是不出声地掉泪,我叹了口气,这事吧,劝是一回事,听进去是一回事,但情绪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我陪着她来回缴了几次费,做了一些检查,坐在医生面前,看着医生越皱越紧的眉头,心里凉了半截。
“医生,她的身体怎么样?是伤风吗?”我问道。
医生摇了摇头,又查看了下穆思真的症状,这才跟我们说:“依目前来看,应该是肺结核。只是症状比较轻微,初期容易发生传染,同时我们也要观察她的病情,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我愣在当场,一下子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我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肺结核了?
很快我就缓过神来,我现在是一个男子汉,我要肩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我如果要是都承受不住,那让思真如何去承受?
我担忧地朝着穆思真看过去,果然看到她眼里含着泪水。
“去办住院吧。小姑娘,肺结核治疗的及时不会有什么事的。”那医生安慰道。
我让穆思真在这等着我,我去办了住院手续,等着把她安顿好,我便说道:“有什么想要的,我回宿舍,让文安姐姐帮你收拾一下,或者我直接下去给你买。”
穆思真情绪一直不高,这会坐在病床边上还是很恍惚,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在说话。我便又耐心地说了一遍,“你说呢?”
“你说什么?”
我只能又重复了一遍。
“哦,你去吧。重新买吧,不要回去麻烦人家了,没什么可收拾的。”穆思真说着一头扎进枕头里去。
只是医生交代过宿舍也是要通风和消毒的,我把东西买上来之后,便回了趟学校,让文安和她们宿舍其他人一起把宿舍卫生打扫了下,顺带消消毒。
一切都干完了,穆思真也睡下了,我才坐在医院的台阶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就像现在这个乱世,只能被时代的大手推着随波逐流,滚滚向前。
“怎么了?还没回去?是思真检查的怎么样?”
我不知道宋涟楹什么时候坐在了我旁边,跟我一起看着医院门口的人来人往,我说:“你看这门口这么多人,进去的,出来的,但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怎么了?”宋涟楹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啊!”
“肺结核,思真是肺结核,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让她得这种病呢你说。”我喃喃道。
宋涟楹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顾自说道:“我当时也在想,整个中国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就炸到我们村了呢,我们村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就炸到我们家了呢?我当时也想不明白。”
“那现在呢?”
“现在……”他想了想,“现在知道万事都有随机性,对于当局来说,这就是一串数字,落在哪里都不妨碍统计伤亡人数,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百分百的噩耗。我们都觉得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就落到了我们身上,这是带了主观的想法,因为不发生时候是0,发生了就是100%。没有中间的数字。”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那是客观的,我不想客观。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薛定谔的猫,我后来了解过,我觉得你更能懂我刚说的意思。”他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没有办法去改变过去,让她不要得上这种病,但我们可以计划将来,怎么能够让她快点好。”
我从台阶上起来,领着他进了病房,穆思真已经醒过来了,看到宋涟楹来还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叫他别进来。
但宋涟楹不为所动,依旧走了进去,说道:“思真,肺结核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战胜它的信心,人要是从信念上被击垮了,那才是真的垮了。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早日康复,我们一起并肩战斗!”
跟宋涟楹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她躲在被子里的啜泣声。
含苞欲放的花儿的暴风雨已经开始了,但可喜的是,暴风雨没能直接打在它的花朵上,还有一沿屋檐给它遮了大半去。我有信心花儿能开的更好。
因为我们都和思真有了接触,所以回去之后,我便把我们宿舍也消杀了一遍,正好也算是去去屋里的小动物,和他们一起和谐共生许久了,再把他们清理出去竟然还有一些愧疚感。
第二天,我给家里去了信,说了下情况,但也告知穆思真的病情渐在好转,不必忧心。就在今天,宋涟楹也又找我说那几次的来信已经收到了,辗转许久,竟然一封都没有丢。
我把信寄上之后,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他,“那些事你都知道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到没到的也都无所谓了啊。”
“那不一样,这是昆明和蒙自之间年轻的心愿,可不只只是你我的事情。”
我瘪了瘪嘴,反正我也说不过他,他那张嘴里面总是能说出许多歪理来。
穆思真在医院里住着,我又要时常去看望她了,就像刚开学那会儿她来看我一样。不同的是,我还要给她讲课,以至于她不落下进度,毕竟也快考试了。
物理系的考试是很严格,且非常重视的。不及格就要重修,修不够学分也是不能毕业的,因此她住了有一星期,便开始有些焦虑和烦躁。
我特别能体会那种感觉,就是处在井底时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的恐惧。恐惧自己能不能跟上时代,恐惧自己还能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尽一个哥哥最大的责任让她在异地他乡能有些安全感。
“梦回,我想出院了。”我拎着水果进来,就听到穆思真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嗡嗡地,应该是刚哭过。
我叹了口气,给她递了个苹果,“我去问问医生。你不必焦虑,你已经学的很好了,压力太大不利于病情恢复的。”
她点点头,泪珠还是忍不住掉下来,“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我就会胡思乱想,我越想越怕,越想越怕,我没法控制我的思想,没法控制我的情绪,梦回,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过去搂住她,轻轻安抚着,正巧宋涟楹也来了,傅南妨也在。
穆思真抹了抹眼泪,很不好意思地把人请进来,“涟楹哥,南妨哥,你们都进来坐。”
傅南妨拎着一堆小玩意儿过来,“出去一趟,给你带了点小玩意儿,平时用来解闷。”
我看着稀奇,不像是昆明的物件,不知道傅南妨是从哪整来的,反正他的路子广,整点什么来都不稀奇。
“我刚去问了医生了,他说思真这恢复的挺好的,就是定期来做个检查就行,我刚听说思真想出院,又不然办出院手续吧。”宋涟楹说道。
这么一说,穆思真倒是有点不情愿了,“我还是在医院继续住着吧,我这病,回去也是给人添麻烦,我这宿舍还是不住的好。”
说着又觉得委屈似要哭出来。
我心里一紧,“那看着在外面租个房子吧。租个大的,我们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
这下倒是都没意见了。
“这样吧,房子我来找,我来打听打听。思真妹妹别着急。”傅南妨说道。
我点点头,傅南妨平时就爱听些小道消息,聊点八卦什么的,哪里有点新闻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这事儿他去办倒也是使在了刀刃上。
从医院出来,我便抓住傅南妨盘问个不停:“你怎么晒成这样了?好一阵子你都没出现,我听说你去外面了?”
傅南妨嘿嘿一笑,“是出去了一趟,也没走多久,七八天吧也就。”
傅南妨黑了,也瘦了,以前白胖白胖的,现在结实了。我忽然想起来,打他从蒙自回来时就黑了不少,只是我一直注意着他那一身肉,没有多加留意。
当然是要晒黑的,只是傅南妨这么热爱哲学,居然会放下哲学,跑去做生意,让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事儿,也是我很佩服的事儿。
傅南妨从在蒙自时就产生了做生意的想法,他想到了便去做了,成不成的要另说了,他先跟教导主任请了一年的假,准备从明年开始再继续攻读哲学。
这次从医院出来,我把我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他说:“哲学不是高高在上的,哲学也存在于生活当中,我想研究的哲学不是空中楼阁,我觉得我需要一些人生不同的经历,就好比我们从湖南一路走来,这是一种经历,也是一种哲学,我去学做生意,去跟生意人交流,这是另外一种经历,也是另外一种哲学。等我再塌下心来坐在教室里时,那又是另外一种哲学了。听着雨点打铁皮,听着蚊蝇嗡嗡嗡,在我眼里,都是。”
我笑着点点头,宋涟楹则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大仙真是不得了,这嘴皮子比之前是更溜了。”
宋涟楹嘴欠,傅南妨开始打他,并扬言,这次带回来的礼物没有他的,以示惩罚。
我笑眯眯地看着前面打闹的俩人,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在这与世无争的一隅里,有东西吃,有书可读,有朋友相伴……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不能长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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