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了穆思真对宋涟楹的感情之后，我就觉得我病了，这病大概也不是为自己而病，倒像是为他人而病。我已经太久没有想过什么叫‘未可全掏一片心’，那些错综复杂的、尔虞我诈的都在这一方净土上不存在了。
但我也说不清这算什么，时常去庸人自扰，却又不得其解。
“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感觉你很忙的样子。”我笑着问。
“忙着上课，忙着译红楼，还忙着去各地看看，想着回来跟你描述下蒙自的好风光。”宋涟楹笑着搭上我的肩膀，“你的个头没怎么长，脸色却又偏白了些，课业繁重，也得注意身体，你得好好的。”
我听着他应该是还有话要说，却不知道怎么就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我便嗯了一声。
走在几个月前同样的路上，我又抬头看到下雨时那家挂在门上的仙人掌，现在都已经长肥了一圈了，还是葱绿葱绿的，看着就舒服。
“思真现在怎么样？”我抬头问他，心里总对那丫头放心不下。
“挺好的。她情绪还算稳定，把我的话算是听进去了。”宋涟楹停顿了一会儿回答我。
我相信宋涟楹的分寸，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人不得不信服他。
春城饭店的饭吃的不算长，但也不算短。我们都喝了些酒，他们都不太让我喝，但我执意想喝几口，便也随我去了，最后还是我最清醒，挨个把他们都送回去后，宋涟楹又跟着我走了出来。
“我说了今天要去跟你睡！”
我抬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些许红晕，许是喝了些酒，冲淡了脸上其他的神色，看着就怪可爱的。我看了看被他拽住的衣角，“你要去跟我睡？”
“嗯，跟你睡。”宋涟楹点点头。
我突然生了逗弄他的意思，“为什么要跟我睡？”
“因为……”他歪歪头，“不告诉你！”
我气极，打了他一拳头，但看着这个醉醺醺的样子，也没办法再说什么，跟醉鬼谈天，我也是疯了。
“我能感受的出来，梦回，所以我吃饭的时候就尽量在避开她，她是你的妹妹，我不想伤害她，但是，梦回，对不起，我还是伤害了。我跟她说我不准备谈朋友，我要把我的身心全都献给国家，我再没有一丝心神去关心她，爱护她。我知道她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在这样的年纪，突然遇到了一个合眼的人儿，但这不是爱情，梦回，这不是爱情……”
宋涟楹醉醺醺地说着，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是该安慰宋涟楹，还是该安慰穆思真。
正值开放的花儿突然经受了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雨，危兮险兮，如落利剑。经受住了，能吸收营养，开的更加鲜艳；没经受住，那就是花瓣凋落，蕊儿息零。
等我醒过神来，宋涟楹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我一人拖着他，费了大功夫才拖回宿舍，给他抹了把脸，又脱了衣服，全都收拾好才上了床。
也不知道那些信到哪了，还会不会再寄回来。我想，总归倒也不重要了。
只是宋涟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如果穆思真不跟我说，我是指定不知道的。不过宋涟楹向来细心，经过了七步成诗那事，稍加留意也说不定。
他向来比我成熟的多。
我辗转反侧，却总因别人的感情睡不着觉，我暗骂了自己一句，便强迫自己闭上眼，赶紧睡了。
早晨起来，宋涟楹早就恢复了以往模样，一点都没有了醉酒时的乖巧。我暗自撇了撇嘴，假装不经意地问：“昨天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你喝醉了倒是什么都没跟我说，还偏要跟我过来睡。”
宋涟楹挠了挠头，“我是想跟你说说思真。”
我手下顿了顿，继续漫不经心问道：“这话怎么说。”
宋涟楹突然在床上坐的很正经，双手放在腿上，看着像是正被老师训导的小学生，“是这样，国家一日处于水深火热，家仇国恨一日未报，我便一日不想儿女之情。你说我无情也好，说我冷漠也罢，我内心很痛苦，如果有一个人要常伴我左右，那我只能让她也痛苦，梦回，痛苦是会传染的。思真那样天真活泼的姑娘，应当有一个更好的归宿，而不应该是我，我是飘着的……”
我没回答他，我没觉得接近他是痛苦的，就好比我，我跟原来的我已经不一样的，我像变了个人，但我是快乐的。
说着他抓住我的手，“你在怪我是吗？”
我摇摇头，“我怎么可能怪你呢？”
先不说这事由不得人，就是由得人，也不该是我能怪的。只是我在责怪自己，以前只看到他乐观、快乐的假象，却丝毫没有觉察他的痛苦，是个失职的好朋友。
“涟楹，我……你没必要这么痛苦的……”我担忧地看着他，想劝解他，但这些话在民族大义，在家国情怀前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叹了一口气。
我又想起来最开始那会他问我学外文有没有用，怕是那会他就已经在痛苦了吧？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去贡献自己最大的价值，痛苦不知道这条路走的对不对……
我深吸一口气，顿感心里直疼，便遵从了心意，转回头去抱住他。
“怎么这是？怎么突然就像个小孩子了？”他笑着拍打我的背。
“没事儿。”我声音闷闷地，说着我又觉得自己太过于失态，连忙起来要往外走，“我去看看大仙他们，不知道他们今天有课没有？”
“我跟你一起去吧。”宋涟楹追出来，“我一会有课，沈先生的，你要不忙，一起去听一听？”
他这说的我心里痒痒的，沈先生的课我是一直想去听的，只是一直没能如愿。沈先生的经历过于传奇，据说讲课更是不拘一格，怕是社会大家独有的风采。
去宿舍没找着他们几个，怕是全都已经去上课了，我便跟宋涟楹溜达着去教室，听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写作课。
“中午我去找趟思真，不跟你一起吃饭了。”下课后，我收拾着东西跟宋涟楹说。
“行，你去我就不去了。”他点点头。
分别后，我便朝思真上课的教室去寻她。正巧碰到了文安，却被告知她连饭都没吃就回宿舍了。我又忍不住担忧，立马又去宿舍寻她。
“你怎么样？怎么感觉又瘦了？”我看着裹着衣服走出来的穆思真，上前挽住她，一阵心疼。也是，一个姑娘家来到这里，我也没有好好照顾，有负小姨的重托。
“没事，就是觉得昏昏沉沉的，想睡会儿。”
她应该是很难过，眼下能看到一些青影，但眼里是没光的。
她又咳嗽了几声，我连忙给她顺顺背：“去趟医院吧，看一看，你最近瘦的过于厉害。”
她点了点头，似是没有力气再继续说话。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把她从一个活泼爱闹的性子消磨成了如今这般。
我心里着实难受的紧，“就现在去吧，不然姨母也会怪我没照顾好你的。”
这回她倒是使了小性子，冲着我一顿说，“我病了又不关你的事，说你做什么！他们就爱无理取闹，你这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嘛！”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宋涟楹学林妹妹的场景，果然每个女孩子的心里都住着一位林妹妹啊，我皱了皱眉，继续耐心说道：“她们是关心则乱嘛，再说了我是男生，又比你大，合该照顾你的。”
“又没大多少，你总给我摆大人的样子，看着真是烦得很。”说着她便开始掉泪。
这么多年，我见过穆思真胡闹，也见过她乖巧的样子，就是这无缘无故哭起来一下子让我手无足措，“你别哭啊……”
说着她扑到我身上，哭的更厉害，“我想家了，梦回，我想妈妈，想爸爸……呜呜呜……”
我拍打着她的背，一点点给她顺着气，我琢磨着是生病加上被涟楹打击的委屈一下子全都冲着我宣泄出来了。
“想他们了咱就给他们写信，多写几封，写的频繁一些，毕了业就能回去了，实在不行，咱现在也能回去，只不过就是这学不上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穆思真起来打了我一下，“学不上了回家去，我可丢不起这人！”
我看着她又开始笑了，这才带着她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去医院，总归是要给她瞧瞧，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思真，涟楹他比咱们苦，他想的也比咱们多，昨天我找他也谈了谈，你不跟他在一起是好的，起码我觉得是。”我跟她在路上溜达着，顺便想把她这心结给打开。
“嗯，我知道了，我今天已经想明白了，我还是会崇拜他，但这好像真的跟感情没有关系，他是为了革命而生的，我不能拖累他。再说了，我现在身体又不好……”说着她声音越来越低。
我想怕是又钻了牛角尖了，连忙安慰道：“跟你身体没关系，如果真的是爱情，那是可以冲破一切阻隔的，到那时，山不是山，海不是海，都是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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