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也唱了独属于她们的送别。
“大人们到这里来,恕我们招待不周,又蒙你们赏赐钱,真是感激不尽……”
这也是后来宋涟楹跟那位会说官话的老爷子打听的。
白天时候镇长早就根据我们的人数安排好了住宿,我们一行人就在镇上人家的空屋子里睡了一晚。
这真是一路走来环境得顶不错的一次,我睡得香极了。
不过我们也有规定,几时早起,几时集合,为了不吵醒居民,大家都悄悄地走出来,有的还给留了纸条,感谢这一天一夜的款待。
于是天微亮,我们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狂欢过后紧接着就是分别的零落,就好比烟花过后尽满余灰,我平素是不爱这样的热闹的,就是觉得承受不住。
每年过年夜的守岁就是,从前半夜的熙熙攘攘到后半夜的人烟寂静,我不爱过年。
但现在不同了,和苗族朋友们唱了送别又享受了烟火人家的夜晚,顶着清晨的潮湿,除却那种落寞也平添了一份张狂。
这样的世外桃源,这样有趣的民俗文化,我们需要誓死捍卫它!
我朝旁边的宋涟楹看了一眼,他早已经没了昨天晚上的脆弱,只是没有再看我。
我叹了口气。
整个队伍是列队行进的,今天更是急行军,因为根据经验来看,刚出一个村落我们在短时间内很难再遇到下一个村落,脚程要是不快,极有可能再次风餐露宿。
领队和教授们要为同学们的安全负责,这种情况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
而且今天的天是阴的,看样子又要下雨,要不能在下雨之前找到避雨的地方,有的同学又免不了发烧感冒。
这一路上药品就跟仙丹一样珍贵。
“原地休整十分钟!”
领队的大嗓门传过来,听着就让人觉得倍儿精神。
我随意坐在地上,就听到宋涟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天上灰布悬,雨丝定连绵。这雨下起来怕是要连续下呢!”
我来了兴致:“什么意思?”
宋涟楹指着那块云彩说道:“灰布指得就是雨层云,大多是由高层云降低加厚蜕变而成,范围很大、很厚,云中水汽充足,常产生连续性降雨。”
这是我没听到过的,怕又是他家乡的俚语,经过昨天的多了解一分,我便再多加小心翼翼一分,自然是不敢问他,只能是打个哈哈生硬了转了话题:“你对气象学也有研究?”
说出来就想把自己舌头咬掉,这算哪门子转移话题嘛!
“谈不上,之前问的学气象学的同学,你看……”他伸手指了指那边一个精瘦的男生,“翁信常,平时喜欢拿着望远镜看云团,也看星星。”
说到这儿,宋涟楹立马又活络了起来,“梦回,到了昆明咱们也去看看昆明的云吧,看看和北方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不管是从物理角度还是从气象角度,云就是一团水汽,只不过是人所赋予的感情不同罢了。
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今天一早的不对劲我还怕宋涟楹因为昨天的事实披露不愿意再和我说话,唯恐看到我就想起他的伤心事,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一个朋友的……
“好啊,到时候你负责借望远镜,我负责找云!”我打趣道。
这可不得了了,宋涟楹啧啧了几声,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一个劲儿的不自在,“你干嘛这么看我!”
“你这可真是老太太是上花轿。”
“啥意思?”
“头一回啊!”
说着宋涟楹哈哈大笑起来。
……
“同学们,集合!”
跟宋涟楹打闹了一阵,这山路就快走完了。小路越来越平坦越来越宽广,接下来怕是就要到人世了。
队伍里都在叽叽喳喳的,脚下的踏实全都转移到了心里,只等着飞快地投入世俗香米饭的怀抱。
这里的米饭粒大色白,跟北方的不太一样,但是菜又寡淡无味,可见食盐在这里还是稀罕物件。可是我们再走进这个小村庄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欢乐的气氛。
就连空气里都是浓浓的哀伤。
宋涟楹抓着我的肩膀,轻轻跟我说了一句没事儿。
但我心里的担忧还是挥之不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就连其他同学也都开始了窃窃私语,队伍里嗡嗡一片。
“安静,同学们!”钱恩铭先生朝下压了压手心,“纪律!”
每个小队的领队教授都在组织纪律,倒是还没等总领队发话,队伍里立马就安静下来。
只见风轻轻地卷起街上的白纸,在空中打几个转,兀自散落了,看的让人心慌。
风向一转,正巧是我这儿的位置,一张纸贴到了我的脸上,顿时闻到了一股鬼神的味道。
“呸呸呸!”宋涟楹把我脸上的纸扔掉,又让我跟着他学,“像我这样呸三声,把晦气的事儿赶走!”
我这才发现他扔掉的是纸钱,怪不得有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祖母信奉鬼神之道,纸钱是少不了的,我经常去她那里玩,久而久之就觉得鬼神就是这样的味道,香火的味道。
只不过在这里……大概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是死人钱。
也难怪宋涟楹反应那么大,这东西晦气,他大概是怕我走了他弟弟的老路,不得善终。
“没事儿,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眼前这架势我也无心想着刚才那晦气,但也怕宋涟楹钻牛角尖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不停晃着,然后很没脑子地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19,你应该是比我小的。”
我点了点头,确实是小,我才18岁,偷跑出来之前家里人刚给我过完18岁的成人礼,这下真的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成为弟弟了。
我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忧愁个什么劲。
前去探路的老师已经回来了,看着神情十分沮丧,怕是看到了大家最不愿看到的情形。
“还……还有活人吗?”黄仲厦教授很沉重地问道。
“几乎……没有。”钱恩铭教授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句话。
那也就是说这里可以算得上是死城了。
可是,这里这么偏……
我拉着宋涟楹的手突然就不会动了。
“几乎没有就说明可能还有,同学们都跟好带队老师,我们进去找一找还有没有可以抢救的乡亲们!”
老师们都振臂一呼,心里的那点书生意气已经全部挥斥出来。
那名叫谭弓的中将什么都没说只是侧了侧身给这些老师学生们留出来了进去的路。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差不多就只剩下收尸了。这是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的一句话。
但我也不信邪,大踏步地跟着大部队走了进去。
街上是厚厚的纸钱,刚才刮起来的都是极少的一部分,我闭着眼继续踩上去。
可是路从来不是闭着眼就能走的。
等睁开眼的时候,我仿佛已经坠入炼狱。
血,到处都是血。窗棂上,木门上,门口的小石墩上……大红的灯笼们还在檐上轻轻摇摆,成为无数红里唯一动着的……
空气里已经不光有这些纸钱的味道,甚至已经有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这是喜事?还是丧事?
已经没有人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进去把人殓了吧,叶落归根。”钱恩铭推开红灯笼下那扇门。
门里面是歪七竖八的尸体横放着,院子里的大圆桌上还有着瓷白酒杯,屋檐上的红绸还在飘荡,散落下来的一角轻轻扫着檐下的新娘。
新娘安安静静倚在门框上,嘴角还带着笑。
死在最幸福的时候是会带着笑的吧。
我又顺着红绸飘荡着看过去,新郎已经面目全非了,仅有身上那身喜袍昭示着这是他人生里最与众不同的一天。
我跟宋涟楹联手搬着尸体放到傅南妨推过来的小木车。
同学们已经分成了好几拨,有的找了农具去外围挖坑,给这些人寻一个简单的栖身之地;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搬的和运的。
这一去就真的是百无禁忌了。
我轻轻把新娘头上的钿花插好,又把她的冠头摆正,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体面地把她放在木车上。
没有人嫌我墨迹,也都默许了这样的仪式,女孩子人生中最漂亮最幸福的一天,怎么都不为过。
宋涟楹和傅南妨把新郎也抬上来,我们轻轻地拿起他们的手让他们相互交叠,这一生也算是一起走下去了。
“他们下辈子还是可以再遇见的吧?”
木车渐渐走远,慢慢淡出我的视线,但那嘴角的一弯弯依旧在刺痛着我的眼。
“会的,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的,到时候他们还是一起快快乐乐的!”
这次是傅南妨在回答我。
在这个战火纷争的年代里,生活就是这样。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些腹痛,连忙跟旁边这俩人打了声招呼赶紧往后厢房方向跑过去。
舒服的过程中我竟然还破天荒的想到童子尿可以破除一切邪崇,跟奶奶的碎碎念一直掺杂着朝我涌来,我正想笑呢,就听到旁边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谁?!”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