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不知谁家孩童放着爆竹,嬉笑打闹声穿过院墙,活力无限。
黎桑支着下巴愣神望着窗外,直到门前响起脚步声。
她急忙问,“如何?曲阳侯当真叛国了?”
曹风脸色微肃,“是,通敌叛国的罪名。昨日曲阳候府上下百十口人都下了大狱,一一审讯。”
黎桑小脸一白。
若是当时没有和离,如今被关在牢狱的,怕是还要多她一人。
她忽然想起那个白面太监。
当初曲阳侯欲将虞湘赶出侯府,是他突如其来的求情,让虞湘得以留下。
对虞湘来说,当时看来自然是好事。
而如今,却是要命的祸事。
那个太监,分明是早就知道侯府会有这样一遭,摆明了是在替自已出气。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又或者,他背后的主子,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黎桑自那事后便想了好几回。
将祖上八辈都翻了个遍,也没想到一个与皇家有交集的祖宗。
到最后只能归结于当今天子仁善,听说了顾谨之的恶劣传闻,同情她这小女子,故下了和离圣旨。
虽牵强了些,但想不通的事情,黎桑也就不再过分深究。
她现下还担心着另一件事。
“所有人都下了大狱,包括孩子吗?朝廷会不会对他们用刑?”
曲阳侯府对黎桑抱有善意的人不多。
唯有几个孩子天真无邪,时常来她院里玩耍。她也会分些糕点果子给他们。
虽然后来因着各自长辈的阻挠来得少了,黎桑也是见不得他们出事的。
曹风闯荡江湖多年,见识不少。
69書吧
他当即答道:“若是配合审讯,那些个官员倒是不会轻易用大刑。更何况大概率只是被牵连的孩子,甚至可能都不会被提审。”
虽是这么说,黎桑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
她着实没想到她这公爹竟如此大胆,于滔天风险中求富贵。也不知顾谨之是否有参与其中。
不过其他人如何倒是与她无关,只是几个孩子让她有些揪心。
尤其是在明德厅替她说话的小姑娘,想到她一团稚气维护自已的模样,黎桑便如何也不能安下心。
如此心神不宁地等待了几日,朝廷终于对曲阳侯府做出了判决。
顾沉逍叛国证据确凿,被判一月后问斩。
府上其余人等虽证实未参与此案,但叛国之罪连坐九族。除顾沉逍外,皆被判流放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回京。
判决既下,任何人都无法更改。
黎桑托了姑父在衙门中的一点关系,给送了些小孩子的厚实衣裳和围帽。再多的,却是也做不了了。
她暗地里将顾家父子翻来覆去骂了好几回,最终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顾家启程前往流放之地的那日,黎桑去了。
冰天雪地的日子,所有被押解着的人都穿得单薄。
曲阳侯府已经被抄家。虽说家底没有多少,但从前好歹是吃穿不愁。
现如今,却是只能缩着手勾着背企图留住那一丝丝难以聚集的温暖。
好在,几个孩子却是穿着厚实的小袄子,看上去还算暖和。
黎桑给边上守着的官兵头子塞了些钱,好让他对她待会儿要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快,她被特准进队伍中与犯人做最后的告别。
望着一片死寂中突然闯入的娇艳灵动,顾谨之原本无神的双眼倏然亮起。
她来了。
她终究是舍不下他。
顾谨之百感交集,心中是无尽的懊悔与愧疚。
就在侯府突然被官兵闯入抄家的那日,他因担心虞湘,第一时间跑去了她的院子。
黎桑走后,虞湘声泪俱下地解释自已只是失女心切,才会那般失言。
她哭到失声晕厥,顾谨之想起二人的过往,以及那无辜死去的孩子,终究是心软,相信了她的话。
然而,当他赶到她的院子,却是终于意识到了他有多愚蠢。
“姨娘,你怎可这般走了?”虞湘身边的丫鬟看着她收拾细软,敛了屋子里大部分值钱的物件,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拦。
虞湘顿了顿,又继续将顾谨之送她的蓝宝石簪塞进包裹中,面无表情道:“再不走,等着被砍头吗?”
她手上不停,动作利索地打好结。
“都到这时候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来侯府享福的,不是来共患难的。这家不行,还不允许我找下家吗?”
“主仆一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再不走,就等着和你那些主子一起人头落地吧。”
虞湘嘴角撇起一个嘲讽的笑,背起包袱打开房门便打算从她知道的一处狗洞逃跑。
然而甫一开门,她便骤然停在原地。
抵在她喉间的,是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而持剑的人,正是她口中的主子之一,顾谨之。
“你要走?”
顾谨之眸光泛冷,面上尽是寒霜。
虞湘瞪着一双惊吓过度的眼,大气不敢出。
“没,没有,世子您听湘儿说...”
“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听到方才房内对话,顾谨之想到自已的猜测,尽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我们的女儿,究竟是谁害的?”
虞湘避开那晃动的剑尖,小心翼翼道:“世子您忘了吗?是那乳娘害的。”
“是吗?”顾谨之冷冷道。
“不是的,世子,不是乳娘。”一道小而坚定的声音忽然响起。
顾谨之往后看去,是虞湘身边一直跟着的丫鬟。
她跪在地上,眼眶泛红,“是湘姨娘亲手给小小姐灌的覃香草汁液,我看见了......”
“贱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虞湘想要上前捂住她的嘴,却被眼前的利剑制住,一动不敢动。
听到了早有预料的回答,顾谨之闭了闭眼。“为何不报?”
丫鬟颤抖着,声音哽咽,“湘姨娘颇得您宠爱,奴婢不敢......”
一个丫鬟,人微言轻。
即便站出来指证又如何?
或者被自已的主子反咬一口,或者被安上一个被他人收买的罪名。更严重的,还会直接被认为是杀人凶手。
而她若是不指认,却是什么风险都不用承担。
瞒而不报,是她作为底层下人最为稳妥的方式。
顾谨之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却没有与这个小丫鬟多做问责。
他自已糊涂,又与他人何干?
顾谨之苦笑一声,脑海中一一闪过许多与黎桑一起时的画面。
是烛红帐暖的洞房花烛,是盈满心动的相依相偎,更是他怀拥新人时,她眼里猝然失去的光亮。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了黎桑孤零零站在厅中受众人怀疑指责的背影。
心口像是缺了一块,哗啦啦的冷风毫不留情地直往里灌。
他到底,丢了一件什么样的珍宝啊!
顾谨之没有当场将虞湘如何,而是就这样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制着她,直到官兵的到来。
她就该与他一样,受尽世间苦楚,向那人赎罪。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