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帝都,金陵。刑部天牢。
帝都必然是物宝天华王气蒸蔚,这里却是宝气之下少有的压抑之所,此时赤焰案发,一时刑部上下更是风雨飘摇、杀气腾腾。
寥寥数人的天牢门口,一名男子骑着一匹黑色大马奔腾而来,在距离刑部天牢数丈之地停顿了下来。片刻之后,十八个骑兵也尾随而来,停在男子身后。
马上男子缓缓下马,牵着缰绳走向刑部天牢门口,身后的十八人却纹丝未动。站着的几名侍卫警惕的看着男子,但是很快眼神就从警惕变得谄媚。
男子不惑年岁,有着端正的面容和挺秀的五官,鬓角却已经有了风霜之色,体型高大挺拔,虽然算不上俊帅潇洒,但是一股英武之气自内而外从身体里散发出来,就让人知道此人并非凡夫俗子。最重要的,他穿的一件深青色的朝服,上面绣着蟒蛇,只是不知服饰上绣的几只蟒。
按照大梁律法,只有皇族亲王和藩王能穿蟒袍,而大梁经历过五王之乱和眼前的赤焰逆案,许多皇亲和权贵被波及,或身死,或关押,或明哲保身,此时还敢走向这乱局的,恐怕只有北平王萧明了。
萧明是当今圣上萧选的堂弟,自小就作为萧选的伴读,青梅竹马,交情深厚。萧明这支皇亲世代以武卫国,萧明本人更是文武双修,自然深得先帝器重,十七岁随军作战,与大渝、北燕、东海均有交手,特别是在与北燕的一次战役中,日不离影,先后迎战北燕诸将十一员,震惊两国。
五王之乱爆发时,担任虎贲中郎将的萧明坚定拥护堂兄萧选,领五百禁军守护萧选平安,与言阙林燮一同平定金陵乱局,并一同拥护萧选为帝。
萧明作为家中嫡次子,兄长萧琦已继家中定北侯爵位,萧明本无法染指侯爵之位,梁帝为此特封萧明为北平王,封地幽州十六郡。在大梁人心目中,这位北平王爷就是林燮之后大梁第二战将。
萧明经营幽州近十年,后来以身体需要疗养为由,回到了金陵城,之后的十年里,萧明逐渐无心政治,除了与北燕的几次作战,也没有多管理幽州,而梁帝也乐见于此,故而金陵权贵中,也大多熟悉这位北平王爷。
“参见北平王殿下。”一个脑筋快的侍卫已经快步走到萧明面前,萧明无暇等他参拜,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把手中的缰绳交到侍卫手上,箭步走向台阶。
寒风吹过,卷起一阵阵凛冽。萧明站定,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冷意全部吸入胸中,化为心中的决意。“我要见祁王。”
“回北平王殿下,萧景禹为谋逆重犯,恕在下无能为力!”
“谋逆?!”虽然当今金陵已经让赤焰逆案折腾的风雨飘摇,但是听到“谋逆”二字时,萧明只感觉一股无业明火从脚底直接窜到天灵盖!“混账!萧景禹也是你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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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都吓了一跳,都说萧明是大梁一大儒将,大梁文成武将泾渭分明,文韬武略卓著的儒将唯有林燮和萧明两人尔,此时萧明怒目圆睁,哪有先前的儒雅之气,压迫感凝聚在这刑部天牢时,侍卫们才想起眼前这位在战场上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下人们不懂事,北平王息怒。”一位刑部官员走了过来,向萧明行了个礼,“下官刑部主事齐敏,参见北平王。”
“齐敏。”萧明脸色略微缓和,又道“本王即将返回封地,想来这也是最后和这些老朋友见面了,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萧明说着,将手中的令牌交给齐敏,“陛下也算是答应我了,大人不必担心。”
“那是自然,既然有令牌在此,下官一定遵从命令,王爷请。”齐敏说着,就将萧明引入了天牢之内。
“林帅侄女之事,多谢大人手下留情。”萧明压低了声音,以内力催动腹语,这声音只有齐敏能听到。
齐敏没有任何异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径直将萧明带到寒字房前。“王爷,请抓紧时间,我想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很快就会到来。”说罢就立即离开。
“多谢。”萧明知道,自己来见祁王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刑部,刑部尚书和侍郎很快就以参见王爷的名义到来,名为参见实为监视,那到时耳目一旁,自然聊什么都没有意义。
萧景禹被安置在一间狭小的牢房中,四周是高高的石壁,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天牢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他静静地靠在冰冷的石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动不动。
“祁王殿下。”萧明嘴角颤抖,他想过很多种开口的方式,此时喉咙却被堵住一般,最后只能吐出一句问候。
“嗯……”牢房中的人似乎刚刚醒来,嘴角呻吟一声,缓缓坐了起来。这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虽然身上只有一件粗布的牢服,身有落魄却没有蓬头垢面,一身雍华之气绵绵不绝。年轻人定了定神,眼睛缓缓睁开,眼神从容和坚定,似乎身边的苦难都与他无关。“是北平王叔吗?”
“是,殿下。”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见到祁王时,这位征战半生的老臣还是不住捂了捂胸口,只感觉胸膛快要炸裂出来。
“王叔。外面的情形,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吧。”祁王眸子如深潭一般沉静,“看到王叔无事,倒也让我心宽。”
“殿下……”萧明只觉泪花要涌了出来,一种久违的心痛感,“不会的,事情还会有转机的!殿下你是皇长子,是陛下最器重的孩子啊!”
“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王叔还是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王叔与林帅交好,如若还在这京城之中,悬镜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
“殿下不必这样心灰意冷,我这就进宫去见陛下,现在祁王府上下均被圈禁,但是陛下也下旨不得加害……”
“王叔,不必了。”祁王的眸子有了一点光芒,但是又很快冷了下来,“王妃……王叔,我求您几件事。”最后一句话是腹语,这是祁王年幼时觉得新奇,缠着萧明教给他的。
“殿下,实在不济,我还有幽州的北境军!”这几句话萧明用腹语回应,悬镜司的耳目实在是厉害,祁王从未求过人什么,此刻低下语气,必然是有大事托付。只是萧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大渝兴兵南下时,自己身在北境严防北燕和东海异动,不日大渝皇属军战败的消息传来,领兵的却是莅阳长公主的丈夫、宁国侯谢玉。
谢玉此人萧明是了解的,谢玉虽出生贵族,但谢家只能算个小贵族,谢玉非长非嫡,只是下级军官,却得到莅阳长公主垂青,随即下嫁谢玉。娶得长公主的谢玉也水涨船高,从五品宣威将军一路被提拔到三品辅国将军,先后随北境军和赤焰军在边境做战,也算有些战功,但是说他击败二十万大渝军队,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带着满腹狐疑,萧明回金陵城复命,听到的却是林燮勾结祁王谋反、谢玉领军剿灭七万赤焰军的消息,许多官员和家族都为祁王担保,然而事情越保越糟,悬镜司证据确凿,梁帝深信不疑,金陵城顿时血流成河。连萧明的大哥、定北侯萧琦也因为劝谏皇帝被除去爵位、削职为民。萧明若不是被言阙阻止,又得祁王府下人传话,也许萧明也会加入担保祁王的队伍,此时身首异处的也会有自己一家。
祁王此时将身子从监牢中尽力探了出来,几乎贴近到萧明耳边,他知道这样平静的氛围很快就会被打破,顾不得悲伤,也顾不得寒暄,只是用腹语交代最后的几件事,萧明静静的听着,虽然先前几句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很快脸色如常,继续听祁王说下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天牢中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祁王和萧明都很默契的停下了对话,祁王的手握住了萧明的手:“王叔,保重!”
“殿下,保重。殿下说的一切,叔叔铭记在心,赴汤蹈火都会完成。”
“下官参见北平王殿下。”来者是刑部侍郎武义和悬镜司高阶掌镜史夏春,“萧景禹是重犯,陛下虽允许王爷探望,但是也请王爷避嫌一二。”夏春语气虽缓,言辞却咄咄逼人。萧明瞥了他一眼,转身向祁王萧景禹摆了最后一拜,径直撞开了武义和夏春,往天牢外走去,夏春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他知道,祁王的日子不多了。
萧景禹看着萧明离开的背影,眸子逐渐模糊了起来,两人年龄相差虽大,却无比和谐,自己文承言阙,武仿萧明,两人亦师亦友,推心置腹。即使身陷囹圄,万幸他无事,一滴清泪滴落,内心已是无比的悲凉。
“明主自应容直道,皇天何事杀忠臣。”萧明走出天牢,不由长啸一声,他知道这里耳目遍地,这句话很快就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只是那又何妨,自己想强行离开这金陵城,也没有谁能阻挡。萧明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外表珠光宝气,内里压抑窒息的金陵城中,只是离开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既是祁王的心愿,也是为大梁清明的未来留一个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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